阿丹都無語了。
會不會勸降?有你這麽勸降的嗎?别說是文天祥這個老頑固,就是個有心要降的無膽漢臣,讓你這麽一氣,那也得梗着脖子硬挺了。
可是,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
元帝讓趙維來,本身也不是爲了勸降,而是試探。試探這個甯國侯到底是不是别有用心。
趙維這邊輕佻一句,顯然已經在文天祥的喝罵聲中恢複正常。
隻見他闊步入院,四下打量,嘴上更是啧啧有聲。
“啧啧,文相公還真是能屈能伸啊!這就是兵營的破屋改出來的院落吧?瞅瞅這大黃土地兒的,連點磚都不鋪嗎?”
說着話,還使勁的跺了兩腳,濺得煙塵四起。
“何必呢?”趙維繼續栝燥,“相公一代賢臣,何必放着榮華富貴不去,卻窩在這等污穢之地受苦?”
文天祥:“”
文天祥皺着眉頭,見趙維已經恢複鎮定,自然就順坡下驢,任由其說教。
等趙維說完了,文天祥這才冷然回問:“你這混賬,來此到底何意?元帝怎會用你這渾人來勸?”
這句是提醒趙維,不管你現在什麽身份,讓你來勸降都是非常之舉,定有隐情。
趙維聽懂了,心下駭然,表面上更不敢有任何造次反常。
好在趙維隻是一時不察,腦子卻不傻,而且反應很快。
“混賬怎麽了?良禽擇木而栖嘛!大宋都沒影兒了,咱還要什麽甯王的稱号?還不如識相點,來大都混個甯國侯來的實在。”
“再說了,我爹都把我扔中原了,那就是讓咱投元的,相公就别跟着操心了吧?倒是相公自己,需爲前途着想了啊!”
“呵呵。”文天祥幹笑一聲,“前程?老夫妻女尚且不顧,還問什麽前途?回去告訴元帝,天祥隻求一死,你們不必白費工夫了!”
說完,傲然轉身,“走吧!天祥恥與爾爲伍,不想再見到你!”
“啊?”
趙維一怔,一副這就趕人走的問号臉。
眼珠子一轉,馬上換了策略,“你看看,文相公怎麽就趕人走了呢?咱雖說沒有璐王趙晔那麽招你老人家喜歡,又是文又是武,還能崖山救難的。但陪你多聊會兒天,也是好的啊!”
文天祥聞言,回頭深深地看了趙維一眼,“那好吧!”
說着話,在院中的石墩上坐了下來。
“正好老夫困于此地與世隔絕,外面的事知之甚少,你與老夫說說,我趙宋崖山之後怎樣了?如今亡了沒有!?”
趙維一聽,“啊,這你都不知道?”
猛的捶胸頓足,“崖山啊崖山啊特麽要沒崖山那場倒嚼的破事兒,老子早兩年就進大都享福了!”
文天祥不管他的混賬話,逼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趙維咧着大嘴,“後來後來你當我傻啊?”
臉色一變,“元帝不告訴你,那是老爺子有自己的打算。我特麽指望着人家過好日子呢,怎麽可能壞了老爺子的好事兒?”
“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訴你!”
文天祥面色一暗,有着沒套出話來的失落,“那你走吧!”
趙維哪裏肯走?
回頭瞅了一見院外的阿丹,意思是,這老頭油鹽不進呢?
而阿丹則是一副沒臉見的嫌棄表情,心說,陛下派你來,真是丢了大人了!
知道的,是考驗你趙維。不知道的,還以爲大元朝堂就這水平呢!
瞪了趙維一眼,你自己弄出來的局面,自己想招兒吧!
趙維沒辦法,開始換個思路,咧嘴一笑。
“其實吧,也不是不能說。這麽說吧!”
趙維開始在院子裏漫無目的地踱步。
往下走兩步道,“相公是知道的,大宋皇駕從崖山逃過一劫,可你也别以爲就有活路!
相公肯定認爲,皇駕會去瓊州與我爹彙合。那咱就明着告訴你,南海大島已經盡入我大元疆域。”
在文天祥呆愣的當口,趙維趁熱打鐵,又往下走了兩步。
“相公是不是又覺得,沒有南海,也有沿海諸州?也沒用的,萬裏海疆亦無趙宋立錐之所。呂宋、爪哇諸島?又或是”
猛的轉身向上小跑,極盡乖張,突然站定。
“琉球?相公想的是琉球吧?呵,也不行的,皆被大元掃平。那東瀛?東瀛可是個好地方啊!”
此時,趙維已經踱步到了房門前。
“倭人與宋和睦,必會收留宋廷。可惜啊,倭國已經被剿滅了,哪有殘宋落腳之處?”
就像一個惡人在當街調戲小娘一般望着文天祥,“雖然咱不能說,但趙宋的結局,相公自己想想也便知道了。何必在死守什麽名節?又不當飯吃!”
說到此時,趙維已經繞到了院子的一端,離文天祥老遠。
老人家似乎也被趙維徹底激怒,猛然坐起,直沖而去。
“我大宋怎生出你這等敗類!?若知今日,崖山之時就應讓張弘範撞沉你這混蛋!”
吓的趙維腳下一虛,直接跌坐在地。
結果,院土本就不夠平整,摻雜碎石,一掌杵在地上,登時血流如注。
“你你你!!你這個老東西!要幹什麽!?”
一邊嚷嚷,一邊踉踉跄跄地爬到院門口。
阿丹簡直不忍直視,幹脆上前把院門合上,把一老一少隔絕開來。然後拉起趙維就走,“走吧走吧,莫再添亂!”
趙維哪肯罷休?
一邊被阿丹拉着,一邊虛張聲勢的大罵:“老東西!你特麽給爺等着,過兩天小爺還來!”
文天祥立于院中,聽着門外漸漸遠去的喝罵,心緒久久未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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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甯宮中。
忽必烈下首站着阿丹,以及不下十人的暗衛。
這些都是在明裏暗裏,見證文天祥與趙維會面的親曆之人。其中,甚至還有懂得唇語的精銳暗部。
他們把趙維和文天祥會面的經過,詳詳細細地陳述給忽必烈。
忽必烈聽罷,眉頭緊鎖,“就這些?”
阿丹上前陪笑,“可不就這些?要說陛下這回卻是高看了那小子,他哪裏是去勸降?簡直就是去耍流氓的。”
又有一身上前,“啓禀陛下,自始至終,甯國侯與文天祥都未有接觸,最近時也有丈餘。更無低語,絕無異樣。”
阿丹:“那小子不但連宋廷出逃海外都沒敢說,甚至還捏造事實,說是東瀛已經被咱們大元消滅,什麽下三濫的慌話都敢說呢!”
“噗。”
忽必烈無語地笑了,“還算那小子有點腦子!罷了,将他叫進來吧!”
阿丹不解,“陛下還要見他?沒這個必要了吧?
之前不是有言在先,說服文天祥才準他出使。現在文天祥沒說動,雖說證明了這小子沒有問題,但也可借機回絕了他要出使的心思嘛!”
卻見忽必烈一笑,“他若說服文天祥,那就是必有問題,殺之也不可惜。但他沒說服,則就成了出使東瀛的最好人選了。”
“啊?”
阿丹又不懂忽必烈用的是什麽心思了,隻是覺得不妥。
“可是可是甯國侯明着說去東瀛是爲了撈錢,陛下若還讓他去,那不就等于是默許其貪墨橫财了嗎?”
“就他?呵!”忽必烈蔑視一笑。
“就他出的那個撈錢的法子?還綁了東瀛貴族挨個要錢?若他隻會這種貪法的話,那一定是朕派到東瀛的官員中最清廉的一個了!”
自己的臣子,忽必烈最清楚不過。
伯顔也好,張弘範也罷,包括留夢炎也在争搶出使的機會,趙孟禧更和趙維差不多,幾乎明說要去東瀛大貪特貪。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
這不是對皇帝不忠,而是從蒙古時代流傳下來的傳統。每攻克一地,不讓士兵劫掠,将帥分食,那蒙古帝國也走不到今天。
至于趙維說綁人要錢,那都是小錢,是浮财。不但忽必烈看不上眼,甚至是那些征戰臣子也看不上眼。
隻有懂的,最懂東瀛最值錢的是什麽。
是土地,是人口,還有無堅不摧的東瀛武士刀,那才是真正的财富。
況且,趙維如果代替王應麟去了東瀛,若能借此真的娶了王瑜,對忽必烈來說更是天大的好處。
所以,在決定讓趙維去見文天祥的時候,忽必烈其實已經做好了打算,隻要他過了這層考驗,那出使之人必然就是他了。
那麽話又說回來,趙維與文天祥那些看不出任何毛病的對話,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嗎?
當然不是,那隻是從忽必烈的視角聽不出任何怪異。
可在文天祥明知趙維是崖山救難的那個人的前提下,二人的對話就是暗藏玄機,幾乎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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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