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動退了一步……
伏羲一時無言。
那可是禦啊,是無數蒼生追逐着的道路,也是至極的境界。
漫天仙神可以爲了這個道路而付出一切,甚至于不惜背棄自己曾經的道路,哪怕是他當年有機會踏足到這一步的時候,都是耗盡心思,竭盡全力地在這個狀态裏面多留存了一段時間。
但是眼前這個道人卻說他退了一步,主動走出來了。
青衫男子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評價,不知是該要嗤笑一聲,評價他愚鈍短視,還是慨歎于,面對着【禦】之狀态的通明,竟可以靠着人的部分而後退半步這一點的分量,不知該說他做的對,還是蠢。
隻是莫名地回憶起數年前那太上老道所言。
“隻超脫而已,老夫退後一步。”
“又如何?”
進一步,不過隻是勇猛精進,逐道之舉,任何時候,隻要是有這運道,有此緣法走到這一步的修行者,無不是會循着本能去做,在這種情況下,更進一步,誰都可以做到。
在這時候,能夠‘以我爲主’,退這一步。
方才是太上之氣度。
才更見功夫。
太上一脈,果然非同凡響,修持過人。
卻也是果然。
傲慢無雙!
青衫男子注視着眼前的道人,感覺到他的氣息之變化醇厚,詢問道:
“爲何要退這一步?”
齊無惑想了想,回答道:
“因爲剛剛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玄妙了。”
“就好像全世界的一切都在我的眼前鋪開了一樣。”
青衫男子挑了挑眉,哂笑道:“因爲太好,反而要退一步?”
“你這算是什麽道理?”
道人回答:“仿佛萬物萬理,皆在眼前,但是這是【禦】在【我】之上,是【禦】爲主,【我】不過是成爲了這境界的附庸,這自然是代表着,此刻之我,根本無法駕馭這個境界,隻是運氣好,短暫窺見了一點風光。”
“既如此,非我有者,自不必苛求。”
“放開又如何?”
青衫男子看着眼前道人,他知道齊無惑所說的是真的。
太上弟子麽……
機緣巧合,走到了【禦】之格的道路上。
偏偏言行舉動,卻又無不符合道門的極緻。
雖然說眼前的道人身兼三家絕學,但是在伏羲眼中,另外兩個隻能夠算是授業恩師,唯獨那位貌似教導最少的太上,反倒是傳道之師,位格不同,是三清弟子,卻也是太上一脈傳人。
嗤笑一聲,不再說話了,隻是詢問道:“你前方的道路看明白了?”
齊無惑道:“大概看明白了。”
他頓了頓,道:“畢竟是以【禦】的角度來看的,所以自現在走到禦之前,所有的方向基本都在眼中了。”
齊無惑詢問伏羲來尋自己是娲皇出事了嗎?
羲皇懶洋洋道:“怎麽,若不是阿娲的話,我便不能夠來尋你了嗎?”
道人理所當然地點頭:
“伱當然不會來尋我。”
伏羲無法反駁,聳了聳肩,将方才娲皇所遇到的情況,盡數告知于這道人了,道:“如今來看,大約是你的力量躍升,力量平衡被打破了,你随我回去,把太一留下的這個封印,再戳一個窟窿出來。”
青衫男子看着齊無惑。
似乎可以窺見齊無惑此刻的修爲狀态。
道:“以你如今的修爲,該是足以把太一留下的那一方世界再破開更大的通道,阿娲的元神可以來到人間的部分更多,人族血脈便會被激發越多,如此人間之大世氣勢磅礴,也會比原本來得更早一些。”
“于你之道,自也是有極大助益。”
道人回答道:“救娲皇娘娘,隻是因爲她是娲皇娘娘而已。”
青衫男子卻是淡笑一聲。
顯而易見,兩個人秉性不同。
伏羲斷然不信所謂的血脈和感情。
唯獨利益可以保證一切。
可他自己偏偏卻又是對娲皇最爲重視的那個。
因此事動靜頗大,齊無惑和伏羲重又回了守藏室之中,伏羲難得主動提出來要幫助齊無惑護法,以先天八卦之術将諸多動靜盡數都遮掩住了,道人盤膝坐于靜室之中,已經算是一路順暢地踏入到了那一方萬道湮滅之地。
先前進入此地,隻覺得無上無下,無有四方。
尋不到方位,還需要靠着和娲皇的感應,才可以尋找到她。
隻是這一次卻是不同。
雖然說已經從禦之境界狀态裏面脫離出來,但是終究已是有所不同,眼前這太一之界,已不再像是先前所見到時的那樣空洞和幽深,已經隐隐約約可以窺見些許的漣漪和道的痕迹,隻是極爲雜亂。
“我終究還是有些變化了。”
齊無惑想着,伸出手,手指白皙修長,輕易拂過。
這太一之禦内,處處紛亂的大道痕迹都散開來,被道人如拂灰塵,落葉一般地拂過,掃開,踱步于虛空之中,腳下生出漣漪,旋即就發現了此刻正‘坐在’那裏,一手托腮悶着生氣的娲皇。
齊無惑喚道:“娘娘?”
娲皇娘娘一驚,擡起頭發現那道人已在眼前,不由道:“無惑?”
“你怎麽來了?!”
道人笑着解釋了一番,旋即伸出手去,指了指這一方世界,道:“先前娘娘能夠出去,是因爲人道氣運支撐出了一個通道,且和太一殘留的力量本身對抗住,不多一分,不少一毫,這才讓這個通道長久穩定下來。”
“現在人道氣運有所變化,需要重新定下這平衡才是。”
娲皇娘娘立刻明悟,旋即道:“那豈不是又要如上一次那樣?”
她還記得,上一次齊無惑是費勁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後什麽手段都拼上來了,這才勉勉強強的開辟出這個道路的,不由有些擔憂,道人卻隻笑道:“娘娘不用擔心我,稍微等一等便是。”
齊無惑左手擡起,樹立身前,起道決,刹那之間氣機流轉,在身前掃過,幽深空洞之界當中震蕩出了一絲絲漣漪,道人微微皺眉,袖袍一掃,諸多神通齊齊展露開來。
皆是在真君這個層次都極了不得的手段。
可是似乎這太一之界,也是有自己的本能秉性在——
先前被這道人連番招式,連打帶消,硬生生将娲皇一縷元神帶出去。
此刻太一之界的抵抗之力,顯而易見比起之前強大許多倍。
道人之前曾經有過效果的諸多神通和手段,在這一次卻是失去了原本的效果,沒有如同之前那樣,開辟出道路來,卻也恰好符合了【一】之道的神韻,諸多道法流轉,化作漣漪,似乎此界通靈,如在嗤笑。
齊無惑泰一功體此刻在人間之上,鎮壓絕地天通,主持封神儀軌。
倒是不能如同之前一般踏入此間,借助權能硬生生開辟道路。
眼下這未曾主動激活的泰一功體,也隻是能夠提供些許輔助之能,現在這個層次,也就隻是剛剛好能讓齊無惑踏入此地,對于太一之界施加影響的層次而已。
不過,有時候完成最後一半,也未必一定需要權能加持。
道人呼出一口氣,忽而開口道:
“嗯,對了,娘娘,您稍微往後面一點,稍微避開一些餘波。”
“放心。”
“不會太久的。”
“這樣嗎?”
“嗯,對,再往後面些。”
娲皇娘娘退後了極遠,道:“這樣可以了嗎?”
“嗯,再往後一些。”
如是者數次。
娲皇娘娘都已在極遙遠了,聲音都已經帶了些缥缈的感覺,道人才覺得可以了,豎道決于身前,雙目閉合,氣質于刹那之間,變得極幽深,黑發微揚起,立于這太一之界當中,正如立于天地未開之前。
氣焰流轉,殘留的一絲絲禦之神韻,讓齊無惑可以窺見些微的大道流轉。
順大道而爲之。
道決之上,流光自然浮現。
道人雙目睜開。
背後氣焰逆轉流動,化作一尊無量高大,法天象地,氣浪翻湧,令這道人的袖袍翻卷不定。
整個太一殘留之界的大道漣漪都凝固住。
似乎是這個世界殘留的靈性呆滞。
???
此身之前,渾沌萬方,萬物萬類皆無形體,此身之後,萬物萬理皆有其形體,是爲開天辟地,是爲大道之初!
且敕——
“玉真執禦,開天真符!”
……………………
轟!!!!
正在護法的伏羲聽到了虛空之中,一聲如開天辟地般的巨響,虛空之中,泛起無盡的漣漪波濤,猛然散開,伏羲用他自身的力量和權能,硬生生把這餘波都擋住,那感覺,和肚子上被狠狠地擂了一拳沒太大區别。
伏羲嘴角抽了抽。
這小子,不會是故意的吧……
不應當,不應當。
他又不是我帶大的。
不過,太上弟子,有爲無爲,卻也不好說。
玉清那邊是管得很嚴格的,上清那邊是逍遙,可是太上一脈素來就是。
我可以這樣做,而不是,我需要這樣做。
我可以這樣做,我也可以不這樣做。
并無拘束。
餘波散盡,這般大的動靜,卻也被伏羲硬生生壓下,片刻後,那道人重又走出,一身道袍素淨整潔,上面沒有絲毫的褶皺漣漪,可以見到剛剛那一發【玉真執禦開天真符】,絕非是他的極限。
就仿佛這對于之前來說,足以稱得上一句底牌的招式。
現在反而化作了,需要蓄勢一段時間,卻絕不會讓自身反噬的常态化手段。
青衫男子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齊無惑蛻變了。
難道說,主動退出禦的狀态,會讓自身得到更大的躍升嗎?!
他不知道。
而哪怕是當年的他想到過這種可能性,也絕對不會放棄體會禦之心境至極緻的機會。
此刻在青衫男子眼中,這青年道人一身的根基雖然還是那樣,沒有發生質的蛻變,但是卻變得更爲靈動,更爲随性自然,再不必拘泥于諸多規矩,堪稱從心所欲。
若是先前的道人還算是【弟子】這一輩,現在卻已有了幾分大能的味道。
當然,隻那麽幾分。
伏羲迅速判斷出齊無惑現在的狀态。
根基什麽的沒有太大突變,但是無論是神通,還是法術,皆已躍升至無上境界,以其悟性,現在随手使來,恐怕便是一招神通,在這一個方面,完全可以認爲是禦之下最強。
揮灑自如,随心所欲,乃是道門真谛。
又因爲曾經踏足了禦之一端,雖然離開,自身氣機和命數都已被遮掩。
隐隐約約有跳出之趨勢,旁人想要算他,也是極難。
難度不比算一位墜了修爲的禦來得簡單多少。
禦清之下,絕難以算他;禦清之上,算他下落的話,又是有沒有那一縷氣息都可以算得到
不動用些手段的話,伏羲一時間竟然不知道這道人此刻的極限在何處。
現在已是如此,之後若是繼續突破的話……
還好是自家人啊。
羲皇最終心中浮現出這樣的想法。
要不然就得要找個地方刨個坑埋了。
齊無惑不知這青衫男子心中刹那之間的諸多念頭起落,隻是輕輕站定在了伏羲身邊,青衫男子看都沒有看齊無惑一眼,隻是沉聲道:
“娲呢?”
“我不是要你開辟一個通道嗎?”
齊無惑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可不可以成功,但是,姑且一試。”
“準備好了。”
青衫男子下意識道:“什麽?”
旋即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前方的虛空一層層破開,玉真執禦開天真符的威能實在是非同凡響,前面虛空出現了一道道裂隙,隐隐然有碧色流光,在其上變化不停,維系着這一個裂隙的存在。
伏羲瞳孔收縮。
他的身體比起自己的意識反應更快。
隻是一瞬間就定住了周圍的大道流轉,直接鎮住了這個裂隙的存在,先天八卦和後天八卦層層疊疊,在一念之間就累加上來,用力之大,用力之猛,就連時間的流逝,萬物的變化都變得緩慢許多。
青衫男子雙目瞪大,不敢置信看着前方,道:“阿娲……?”
齊無惑借助泰一功體的輔助能力踏入那一方世界。
而後想了想,直接以【執禦開天真符】開辟出了一條裂隙!
是的,以他之前的觀點,此刻的修爲遠遠不夠做到這一點,想要打破曾經至高神太一留下的力量,至少也要有大品之巅,傾力而爲,才有可能做到。
但是自有【禦】的經曆之後,齊無惑體驗了一番何爲禦的感覺,忽而明白過來——
力量是很重要。
但是眼界同樣重要。
前者決定了下限,而後者決定了上限。
以【禦】的眼界去做這一步,并非是困難之事。
齊無惑雖然已脫離那種狀态,但是水過留痕,自然是有所不同,在發現自己可以看到太一界内萬物萬理流動的軌迹之後,索性借助開天真符,直接将這一界開出一道裂隙。
伏羲果然在瞬間意識到了這一點,然後直接接過了承擔着裂隙需要的力量和消耗。
隻是這短暫的時間,齊無惑就感覺到一身根基都險些被耗盡了。
這才對于開辟世界裂隙這種事情,哪怕是有老師嫡傳的手段,也實在是非同小可的事情,而這巨大的消耗,對于重傷之禦伏羲來說,卻仿佛是鵝毛一般的輕微之事。
禦清之下,皆爲蝼蟻。
齊無惑對這八個字的了解,越發地深了。
隻是稍微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曆,就讓齊無惑對自身的根基道行的掌控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那麽真正的禦清境界呢,又是怎樣的強大,真正的禦清的境界掌控之下的力量,又是何等磅礴?
此刻他才對自己過去曾經對南極長生出手這件事情産生一股後怕。
若非是那一次,是北極紫微大帝承擔了九成九以上的敵意,哪怕那時候是有泰山府君祭之力的狀态,也是會被一招鎮殺吧。
就像是後土皇地祇娘娘一招斬殺妖皇一樣。
不是妖皇的根基不夠,決意不夠,實在是眼界之差距,猶如天壤之别。
而此刻,在這道人做出了不可思議之事後,伏羲已經徹底将齊無惑抛在了腦後,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那裂隙,而裂隙流轉,一個身影不敢置信,緩緩踏出來了,面容柔美,隻微蒼白,不可思議道:
“阿兄……,無惑?”
“這是……”
伏羲心中的狂喜至于極處!
祂那樣的性格,竟在這一瞬間恨不得大笑大哭起來。
而在娲皇娘娘輕輕踏在人間的時候。
一股無形,卻無邊強烈無邊溫柔的氣息,猛然以此爲圓心。
掃過了整個人間!
距離最近的齊無惑——
首當其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