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打算再踩踩點的小龍女發現,對面那往日裏總是很晚很晚才會關門,總會給路過行人留下一盞燈光的守藏室,早早便關住了門,關門的是裏面的那兩個男人。
一個疑似是心髒不大好的大漢,今兒的臉色蒼白。
啊呀,好像是心口痛得遭不住了,一張臉白得比起擦了粉的小姑娘都白。
一個是看似木讷的中年道人,今日倒是不那麽木讷了,眼睛瞪大,滿臉震動。
關門的時候手都在抖。
“老弱病殘,老弱病殘啊。”
“要不要本龍女娘娘找點靈藥過去,好不容易找到這樣有趣的人,可不能就這麽沒了啊……”小龍女認真思索着回到東海之中,找一點靈芝仙草回來,給這幾個【目标人物】療傷治病的念頭。
而關上了大門的老青牛和燃燈道人徐徐呼出一口氣。
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巨大地無與倫比的震動,看到了對面眼睛裏面倒影出的,自己那慘白慘白的臉。
他們的腦子裏面一片空白。
一瞬間都有一種慌亂之感,諸多情緒奮勇如浪潮,卻是怎麽都無法彙聚成一個完整的念頭,最後勉勉強強定住了神,整齊劃一,轉過身來,看到了那裏安靜坐着的一位女子,看到她的面容柔和,氣質美好無比。
老青牛和燃燈的道行可以清晰無比地感覺到,那一股股以那女子爲核心逸散出來的特殊神韻,這神韻不強烈,不激蕩,擴散範圍又極爲遠,是直接針對一切人族産生效用的力量。
提升不大。
但是一個人,如果他的腦袋清明一點,意志更強一點,體魄更堅實一些,耐力更強一些,這些微小的提升累加在了一起,那麽這個人将會比起過去的他超過極大的一大截子,幾乎可以說是需要讓熟人都刮目相看的地步。
更要命的是,這種提升無代價,無副作用,且持續生效!
可以說,隻要這女子在這裏坐着,哪怕什麽都不做,這等神韻都會以一種微弱卻又持續性的方式,增益提升全部人族的各類基礎素質。
人族之母,娲皇。
老青牛的牛臉煞白,胃部一陣一陣的抽痛着。
完了,完犢子了。
娲皇在這裏。
這裏遭伏羲的概率将會一口氣提升到了百分百。
大道五十遁去的那個一都遁不出去!
娲皇和羲皇是并生之性命,娲皇複蘇,羲皇就算是把自己的感知全部屏蔽掉都會靠着本能和冥冥之中的感應在第一時間趕到。
“您可以試試看這種化身的方法,無論外貌還是說衣着都可以随意的變化。”
齊無惑将老師玉清元始天尊給出的神通給娲皇演示了一遍。
娲皇娘娘認真思考了下,伸出手指輕輕點在了一朵白色的花朵上,似乎是解析了這一朵花朵的顔色,而轉眼之間,她身上的裙裝就化作了純白的顔色,黑發垂落在肩膀的位置,有如這花一般的裝飾物固定了發絲。
娲皇在以水面凝聚的鏡子面前照着自己的模樣,似乎有些陌生。
她變化的衣着也是更偏向于古老神代的風格,頗爲簡樸,和後世的各類模樣不同。
齊無惑轉身取來了一卷書卷,都:“幸虧這裏是守藏室,雖然是講述有記錄而來的數萬年人族曆史服飾變化的書也有,娘娘您可以看看這書裏面的記錄,都是您沉睡之後,人間代代的人們喜歡的衣服風格,您可以慢慢考慮喜歡什麽。”
道人的聲音溫和。
娲皇娘娘似乎立刻就已經明白了這個時代人族的語言,微笑開口道:“謝謝你,孩子。”嗓音清澈柔美,伸出手在道人的頭發上揉了揉,縱然後者此身在這個時代已經留下了諸多傳說,真武蕩魔之名并非尋常,足以震懾許多仙人不敢下來,可是在這位明明隻是化身的娲皇娘娘面前,真武蕩魔大帝的威嚴也變得柔和下來。
娲皇娘娘很認真地翻閱着這些卷宗。
眼底頗爲欣喜。
當齊無惑以爲,哪怕是娲皇娘娘都會喜歡漂亮的衣着時候。
娲皇娘娘卻是将這翻閱完的一卷書放在膝蓋上,滿足地呼出一口氣,溫和道:“在最初的時候,衣着的用途隻是爲了遮掩身體,保護身體,更爲追求實用性,我看到在這個時候……”
她伸出手指在一個部分上點了點,聲音如清泉般悅耳,道:
“人間的衣服開始有了花紋的裝飾,這代表着,孩子們的生活已經變得很安全了,已經在保護身體和維系生存之外,還有餘力追求外在的美麗,哪怕隻是衣服的變遷上,我也可以看到了他們這麽長時間的經曆啊。”
娲皇娘娘神色很滿足。
齊無惑則是在娲皇娘娘翻閱的時候,确認了娲皇娘娘這個化身的存續狀态——畢竟算是從太一内景世界探出的化身,這個化身不可能徹底自由,其活動範頗爲苛刻,在嘗試之後,基本上确認,活動範圍是在人道氣運最濃郁的部分。
大概需要是【守藏室】,【九碑】。
以及,掌控有【人之炁】和【神之炁】的齊無惑附近方圓三米之内。
道人神意清明而強大,已經意識到自己之前隐隐已經得了【地之炁】的苗頭,可是現在體内卻并不存在,之前爆發出的那一股磅礴地之炁,更像是抵達極限之後偶爾觸及的力量,尚且還不夠穩定,不能被齊無惑掌握在體内燃燒。
但是齊無惑卻也不甚在意這一點,道門修行第一點,是不執着。
而在娲皇娘娘的化身出現在身邊的時候,他的血脈隐隐然都似乎比起往日活躍了些。
此刻他隻是一邊沏茶,一邊看着那邊翻閱卷宗的娲皇娘娘,忽而想到一件事情,他将沏好的茶并一碟子茶點心放在娲皇娘娘身前的桌案上,然後回轉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手指擡起,抵着筆架,筆架上面懸挂着大小不一的筆。
他的手指如撥琴弦一般地劃過,最後提起一支筆,蘸取墨水,在一張白紙上寫信,筆鋒落下一個個文字。
大師兄玄都大法師親啓。
齊無惑的筆頓住了。
他的心中實在是有着太多太多的想法,太多太多的念頭了,這些情緒和念頭幾乎是難以用文字來承載的,他一口氣寫下來,那種指頭尖大小的文字塞滿了整張紙,最後他看着這一張紙,把這一張紙揉成團化作灰燼。
重啓一張,就隻是一句話了。
大兄,娘娘醒了。
六個字,一封信,然後折起來,在這信箋之上施展了層層的遮蔽因果法門,而後交給了老青牛,讓老青牛親自将這一封信件送到九天之上,紫府玄都觀當中。
老青牛聽聞可以離開人間,直上天穹,避開随時可能出現的伏羲。
興緻高昂地領受了這個任務,捧着信箋,忙不疊地直騰雲駕霧,一口氣飛離了人間,直到了九天之上,尋到了紫府玄都觀,方才重整衣冠,收了收領口,敲了敲門。
這個時候。
玄都大法師,正在煉丹。
……………………
人間紅塵,喧嚣熱烈,而且不知道爲什麽,今天的人們心情都特别特别地好。
腳步輕快,臉上都帶着笑意,青衫儒雅的文士平淡行走于人潮之中,神色平和,他遮掩了自己的氣機,也短暫屏蔽了自己對外界的感應,這并非是因爲其他的原因,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爲,他怕死。
此身在過去惹來了太多太多的仇敵,這些仇敵和三清這三個超脫的不同。
一旦發現他的蹤迹,就會毫不猶豫地下殺手。
他現在的狀态,不願意和能夠有資格作爲羲皇仇敵的對手牽扯上,更不願意出手,之前之所以會直接顯出身來,讓三清把他給‘抓住’,不過隻是因爲三清都是行走超脫之道路的,哪怕是上清,都不會當真殺死他。
尤其是當太上和玉清在的情況下,三清不會殺他,也不會讓他離開。
看上去是他被三清囚禁了。
但是因爲天下偌大,也無人可以在必須要越過三清的情況下殺死他。
這實質上是三清在保護他。
是的,他怕死。
在那個目标完成之前,暴露身份是絕對不明智的事情,這一次的事情結束,他會将一件東西交給齊無惑,而後再度潛藏身份和氣機,就此離開,等待下一次【時機】的到來。
青衫男子手中一物,乃是一圓形之物,通體墨色,上面有無數卦象流轉變化。
這是他的證道寶物之一,可以鎮壓氣數,可以屏退諸蔔算,本身直接具備有【不可測,不可算,一算就是錯】的特性,并且因爲經曆過了伏羲的淬煉,具備有更進一步【一算就錯,且這個算出的錯會直接導緻蔔算者遇到險境】的特性。
大緻範圍是,若有人蔔算齊無惑的下落。
會直接将那人引導到了上清靈寶天尊的面前。
如果對方抱有殺機。
則會直接引入血海之下,見到上清在歲月當中殺氣最重,殺心最狠的【玉宸大道君】的面前。
青衫男子的眼底溫醇平和,撐着一把傘慢慢走過太陽,淡淡道:“真不想要給那小家夥啊,可惜,可惜,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必然會引來無數的暗殺和針對,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此物暫且借你五百年,五百年後,再把此物交還給我便是。”
青衫男子走過人間,看到人們臉上帶着笑意,事實上,他對于這些弱小的生靈,沒有太大的在意,之所以在曆史上曾幾次出手的緣故,也不過隻是因爲娲皇會在意他們罷了。
“量劫已止,人道當興,可惜,可惜。”
“若是站在這裏,看到這一幕的不是我,而是你,該有多好啊……”
青衫文士安靜看着人間,而後自嘲地笑了笑。
算了,算了。
吾今日是怎麽回事,怎麽竟有些收束不住心神,總是做這些胡思亂想?
他聽到裏面的少年道人在說話,道:“這些瓜果我已經在這井水裏面冰了很久,嗯?對,這個四方的口子便是井水,可以讓人們不用跑去山泉和河邊打水,裏面是活水,當然是活水。”
而後是繩索拉動瓜果,撞破水面的聲音。
青衫文士笑了笑,并不在意,他的性情素來如此,哪怕是而今一直處于一種黯然傷悲之中,卻也仍舊還可以笑對他人,仍舊喜歡捉弄和自己親近的生命,以及粉碎毀滅其他一切。
他玩味一笑。
夏日,樹藤,瓜果,好一副悠閑度日的畫卷啊。
這樣好的事情,得破壞掉才行。
且讓我來吓伱一吓。
怎麽吓唬呢?
罷了,直接進去吧。
這一張臉比起一萬個陷阱都來得可怕。
羲皇對于自己的存在是多可怕,有着極爲清晰的自我認知,
他推開門。
看到裏面少年道人雙臂的道袍撸起來,站在青石上,把一個繩索拉起來,繩索下面部分因爲浸泡了井水而顔色變深了些,瓜果鮮豔,落下清澈的井水,背後還帶着紅塵的熱烈,面前已有一股沁人的冷氣撲打着過來了。
院子裏面樹蔭下,滿是白色的花朵,一名穿着白色裙裝,穿着羅襪踩在青石闆上的女子蹲在道人身前,專注看着在她沉睡之後的人族孩子們找到的美食,睫毛長而黑,陽光落在她的眸子裏面,澄澈的如同寶石。
她撐着自己的下巴,認真思考一個問題。
孩子們怎麽這麽貪吃呢?
這個東西,怎麽記得在幾個劫紀前是有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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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門的聲音僵硬地轉動着。
旋即是一物墜在地上的聲音,沉悶的一聲響。
青衫文士手中的傘落在地上,他看着前面,怔怔失神,失去了一切的思考和言語的能力,風吹拂過來了,花瓣揚起,拂過了他的鬓角,像是第一劫紀時候那一場風和花朵,在心之曠野吹拂了足足數個劫紀,終于落在了伏羲的身上。
伏羲的視線當中,那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女子站起身來。
她看向一側的青衫文士,看着他臉上那一副怔怔失神的表情,和雙鬓枯萎般的紛亂白發,臉上露出溫和的微笑:
“兄長。”
“你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