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朱陵大帝在人間前止步了。
他站在人間皇朝京城外的山上,遠遠看着遠處繁華的城池,人來人往的紅塵,那一張粗狂的臉上,一點一點地浮現出了極鄭重凝重的神色來,最終他看着這人間的氣運火爐,臉上都露出了驚愕的神色,緩聲道——
“這等氣象,這等氣機。”
“果然是,人道當興,人道當興啊!”
在此刻朱陵大帝的眼中,人間的氣運如一個大火爐一般熊熊燃燒着,這人間蒼生,無數人的命運彙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極爲熾烈的姿态,恢弘壯闊,極爲壯美,似乎足以焚盡一切。
雖然不是大品,但是也是先天所化的帝境。
朱陵大帝當然可以一眼窺見現在的人間氣運。
這讓本來氣勢洶洶,準備去尋那太上玄微晦氣的朱陵不由駐足而觀看——他是自天樞院司法大天尊那裏知道了太上玄微的所在,從天上下來的時候是殺機森森然,可是現在看着這人間氣運鼎盛之氣象,卻忽而遲疑了,自語道:
“吾雖可在這裏面找到這太上玄微,但是太上玄微也不是簡單的對手,即便是本座,也斷然不能一招兩式就把他打倒拿下來,我等一定會在京城裏打起來,而我等交鋒的話,一定會攪亂人間的秩序,會影響到人世間的氣運。”
作爲一個先天神靈,南極朱陵大帝素來秉持着平等鄙夷一切後天生靈的态度。
對于萬物蒼生之死,并不會放在心上。
此刻之所以會遲疑,也不過隻是因爲一個原因罷了。
“娲皇若是看到的話……會傷心的吧。”
朱陵大帝沉默下來。
他是爲了先天生靈之一員,東華大帝被踏着脊背斬首的事情,感覺到同爲先天生靈的自己也受到了侮辱,才打算和太上玄微打上一架。
可是這畢竟是娲皇創造的族裔,是娲皇拼了性命也要保護的創造物,而人族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時間,才有這樣一次崛起的機會,自己爲了出一口氣,把娲皇後裔崛起的機會破壞了。
朱陵實在是下不去手。
在他的心中,其實始終都在因爲當年自己未能夠救下娲皇而懊惱自責,此刻心中那一股恣意和戰意都逐漸消弭下來。
想到那位溫柔美好的女神,朱陵歎了口氣,終于還是收斂了如烈焰一般暴虐的戰意,
娲皇就是這樣,哪怕已經隕落數個劫紀,仍舊如同拂過水面的風一般,在他心湖之中留下漣漪。
仇恨如火,終是爲水所滅。
南極朱陵大帝沉默了下,臉上又浮現出了那種自傲的神色,袖袍一副,冷然道:“罷了罷了,太上玄微,真武蕩魔。”
“汝早已經證得了長生不死,我們的梁子早已經結下來了,往後千年,萬年,有的是時間去打一架,沒有必要因爲這一架引得人族失了機會!”
本來該要立刻離開的,但是南極朱陵大帝看着這人間城池,腦子裏面突然就閃過一個念頭來——
反正,來都來了。
就在人間呆着看看吧。
卻并非是本座打算爲娲皇之後裔保駕護航,幫助其走上氣運巅峰的意思!
也絕不是本座打算護道人間的意思!
區區後天生靈!
哪怕是娲皇之苗裔,也絕對不可能讓本座親自來這裏爲其坐鎮護道。
隻不過,來都來了……
南極朱陵大帝說服了自己。
冷哼一聲,微微擡了擡下巴,一步一步走入人間界的城池當中。
……………………
守藏室門内,老青牛打了個哈欠,坐在桌案旁邊,一側的小道童捧着一卷古代道藏,頭一點一點的,看得打盹;院子裏面,穿着道袍,看上去尋常樸素的燃燈道人不緊不慢地掃地,氣機幽深;而齊無惑則是翻看着道藏。
如果從表面上來看,這裏就隻是一個尋常得不能夠再尋常的清冷衙門。
如果從表面上看的話。
老青牛撇了撇嘴,視線掃過前面的人潮,看向了一側小巷道裏面冒出的小腦袋。
“又來了啊。”
“哪兒來的龍女啊……”
那邊的少年道人擡眸,視線掃過前方,看到了那一個認真進行踩點活動的小龍女,翻過一頁道經,溫和笑道:“不必管她。”
老青牛打了個哈欠,道:“好吧,好吧,你說了算。”
“一個連成仙都沒成了的幼年龍,在現在的人間京城裏面,也确确實實是掀不起來半點的風浪。”
齊無惑沒有說什麽。
泾河龍王是要他看顧保護這個小家夥,與其把她也‘抓進來’,看道藏,放她在外面輕輕松松過自己的生活也不失爲一種保護,而這一段時間,似乎是發現了他這個具有挑戰性的目标,小龍女已經放棄了其餘的‘摸錢包’活動,專注于在周圍踩點。
興緻勃勃,倒像是一個發現了有趣味玩具的孩子一樣。
齊無惑收回視線,掃過旁邊灑掃之後,也開始翻越經典的燃燈道人,少年道人不知這位故人此刻【棄佛爲道】,是否是正确的,是否是對的,一十七脈佛法不曾給他的答案,修行修道,是否能得給他。
他是否真的走出來了?
還是隻不過從一個迷惘執着之中,跳到了另外一個迷惘執着。
最終究竟是【棄佛修道】,複又【棄道證佛】;還是在大道之上步步前行,證一個逍遙果位?
少年道人似乎隐隐明悟。
燃燈曾經有過一十七次走到菩薩境界,而後又廢功重修,這自然是代表了某大的心性和堅韌之心,卻也代表着一種無人可以比拟的巨大執念執着,此刻轉修爲道,又是地仙境界,這巨大執着,早已化作了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難】。
恐怕呂洞賓之前的千年閉關之【道難】,都難以和燃燈此刻面臨之難相比。
等到他勘破這一難,無論是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其修爲都必然将會大進。
會是在這一甲子之内嗎?
“這莫非,也算是儀軌……”
齊無惑搖了搖頭,收回視線,繼續看着這道藏,繼續修持【人之炁】。
窗戶外面的樹枝也已抽了芽。
春日将近。
在他擊潰爛陀寺,又屏退了諸佛之後,上清洞玄真君的名号已經開始在天界有所流傳,而諸佛不肯用自己的頭顱試試看太上玄微的劍鋒,也因此,人間界進入了一段祥和的時間。
齊無惑每日裏面隻是修行吐納,翻閱這守藏室之中的道藏和經典。
嘗試去修複玄真留下來的《氣運秘錄》。
生活不緊不慢,漸漸的沾染了人世間的煙火紅塵氣,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了,城池裏也傳來了花香,橫亘過了京城的河流兩側,柳樹抽了嫩芽,随風而動,鮮嫩可愛。
除去了偶爾傳來的,威武王李翟又拿下了某位大臣,又大動殺戮兵戈,秦王李威鳳掌管民生,仁善愛民,又免除賦稅等等諸事,成爲來往百姓們口中的談資之外,這京城的生活幾乎已經重新回到了往日的正軌。
人間的大勢如同滾滾的河流,從來都不會爲人們的意志所轉移。
轉眼已經是三個月過去了。
道人在茶館的二樓坐着,臨窗看着外面的人來人往。
自上一次和李翟相别之後,他隻在人間紅塵行走,漸漸忘卻那些氣運諸事。
而這三個月的時間裏面,佛門似乎也是偃旗息鼓,終于放棄,不再有菩薩諸佛前來人間。
齊無惑身上的道袍換做了樸素的布衣,木簪束發,已經不拘泥于道簪,看上去和一個氣質溫和的讀書人沒有什麽區别,年歲十七的道人,在這個時代的人間,已經卡在了還能稱呼爲少年,和會在路過某些風月場所被喚作郎君的年紀當中。
端着一杯茶,聽着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論,茶香清苦,卻是讓他有些訝異。
“李翟的近況,似乎不是很好啊……”
神武朝綿延八千年,但是那些世家卻是在神武朝起勢之前就已經存在了,千年王朝,萬年世家,這些世家靠着姻親和師徒關系,盤根錯節,勢力在整個人間朝堂和民間都有涉及。
譬如在這京城裏面,一個人出生或許是在王家的醫館接生;是在王氏建立的私學啓蒙識字,穿着王家織布坊當中織出的布做的衣裳,而後居住在王氏修建的屋子裏面,在王氏酒樓或者茶館裏面當值掙錢,存在了王氏錢莊當中。
哪怕死,都會在王氏家開了幾百年的棺材鋪裏面選一個。
再在王氏壽衣店裏面買了一件壽衣。
從生到死,都被巨大的世家籠罩着,而威武王李翟此刻便是拔出一把劍來,要把這世家斬斷,讓百姓蒼生可以喘一口氣來,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李翟氣勢洶洶,沛然難當,可是這些龐大無比的世家卻也不會坐而等死。
齊無惑端着茶,聽到了人們談論諸事,手指輕輕敲擊桌面,若有所思。
世家反對。
盤根錯節的宗族也頗多怨恨。
朝堂之中諸官員雖然表面上臣服,但是心下也有怨氣。
就是百姓都是認爲秦王李威鳳是好人,而威武王李翟,總是下手太狠辣,總也是殺殺殺的,就難免給人一種好殺暴戾的感覺,三個月的時間,威武王的屠刀提起來,就不曾放下過。
民間風評已經開始從一開始的天下名将,清君側的義軍,變成了借着機會回轉京城的暴君,是草菅人命的獨裁者,百姓口中的言語,其實并不在意着是對還是錯,他們隻是單純地在口頭上談論而已,過足了瘾,也就足夠了。
流言便是這樣誕生出來的。
但是在這個時候,流言也具備有一種巨大的力量,這就是大勢,而那邊談論的百姓忽而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開口道:“現在這樣每天都有人被威武王殺死,聽說啊,姑娘家可不能單獨出來,要不然會被威武王的麾下直接拉走送入他的府邸裏面啊。”
“嘶——真的?”
“那咱們怎麽辦啊?這神武朝怎麽辦?”
“嘿,這法子不是很簡單了嗎?”
“這遠在天邊,近了就在京城裏面,哼,威武王這暴君畏懼天下人之言,将先皇軟禁,又有秦王賢良,這兩位者,皆是天下之賢明君子也,都有能力坐在皇位上,力挽狂瀾!”
道人的眸子閃過一絲神光,看着那遙遠的摘星樓。
“是世家宗族……”
“李翟啊,你要走的路,實在是太難了。”
而在這個時候,人間世家宗族找到了秦王李威鳳,乃詳述主張,言道今日之局勢至此,威武王的大勢都已經散開來,道:“民衆,愚鈍也,可以與其享成,不可與其謀事,今威武王乃與民共謀事也,時間日長,四月之久而殺戮不絕。”
“百姓皆厭其殺戮。”
“素來知時事事務者爲俊傑,以秦王之賢達,足以乘勢而起,也以此爲君!”
“吾等願爲驅使!”
看着眼前那世家使者的誠懇之心,秦王李威鳳按着劍,臉上神色漸漸隐幽,年輕的臉龐上浮現出了一絲絲向往和掙紮之色,那世家子弟卻又趨身勸說道:“秦王您的父親本來就是太子,不過是被之前的人皇陷害,才背負罵名,也失去了皇位。”
“您現在不是背叛,隻是取回您自己的東西罷了。”
“是嗎?”
“是取回我自己的東西……”
李威鳳的臉上浮現出了掙紮之色,浮現出了貪慕之色,隻是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忽而傳來了一陣陣聲音,道:“嗯?郡主?郡主您不能進來……啊?!”在一聲聲驚呼當中,門被推開來,身穿白衣,黑發如墨的美麗女子入内。
她腳上隻是穿着羅襪,白色的袖袍翻卷着如同落下九天的白雲,腰間佩戴着劍,袖袍之中似乎還裹挾着春日的風,發絲裏面混雜着花瓣,她就這樣堂堂皇皇地走進來,在秦王驚愕和那世家使者眼底驚豔當中,拔出了掌中的劍。
劍光淩厲,鋒芒畢露,一下朝着前面刺出,鋒利的劍鋒瞬間刺入了使者的心口,而後自後背洞穿出來,一瞬間的血腥氣混雜着劍鋒的寒氣,撲打在了李威鳳的臉上,讓後者的神色一下凝滞住,那種升騰起來的野心也一下湮滅了。
“你……”
世家使者捂着心口跌跌撞撞往後退了幾步,坐在地上,心口和嘴裏都咕嘟咕嘟冒出鮮血,伸出手指顫抖着指着身前女子,最終生機散盡,這一幕兔起鹘落,沖突激烈無比,李威鳳一瞬失神,女子羅襪踏着鮮血起身靠近,擡起手掌。
袖袍猛烈的拂動了一下。
啪!!!
極爲用力的手掌打在了李威鳳的臉上。
似乎是打算要把他一下子打醒似的!
李威鳳朝着後面一下坐倒,擡起頭看着眼前的姐姐,李瓊玉收回手掌來,眸子大而幽黑,注視着他,道:
“汝欲讓世家重活耶?!”
“汝欲殺兄長乎?!”
李威鳳大口喘息,看着那世家子弟,臉上浮現出掙紮之色,最終握拳重重砸在地上,拳鋒迸裂出傷口,鮮血一滴一滴地落下,似乎和一尊看不到的強敵厮殺一場似的,臉上蒼白無比,道:“多謝阿姐…………”
李瓊玉看着自己的弟弟壓下了那種,面臨至高無上的權位本能浮現出的渴望和貪婪,道:“控制住自己的野心。”
“它是伱的一部分,不要被它吞噬。”
“嗯……”
李威鳳壓制住自己心中的野心,隻是忽而想到了什麽,道:“世家打算和我們聯手,破了七哥的氣機,我們拒絕了的話……”
李瓊玉也轉身看向那摘星樓,她一身白衣白裙,黑發如瀑,雙足羅襪,踏在了血色之中,卻如同血海上綻放的蓮花,自有一股說不出的風采,道:“還有,四哥……”
李晖,前代太子,也是前代的人皇!
某種程度上,若是要反李翟,最大的機會,而他也是被李翟親自軟禁的,他有足夠的契機和足夠的理由去反李翟。
就連李威鳳他們都前來聯系,那麽李翟,他們又怎麽可能放棄?!
李威鳳道:“要立刻去告知七哥……”
李瓊玉看着那高聳地似乎要沖向天阙的摘星樓,臉上神色複雜,輕聲道:
“來不及了……”
………………
“汝等,要吾反吾那弟弟?”
摘星樓之中,頹唐的李晖看着眼前出現的一行數人,他的眼中有一絲絲的興趣,渾濁的視線掃過眼前諸人,他們當中,有世家,有權貴,有宗室,也有僧人,李晖看到了,在摘星樓的門口,先前忠勇的人族戰将已經戰死。
在剛剛,被這權貴和僧人扭斷了脖子。
而現在,這些世家開口,道:“是,我等已經有族中弟子不惜赴死,引威武王李翟短暫離開了皇城,此刻是陛下您的最大機會。”
“将我的弟弟引走?分量不夠的話,引不走他,但是以他的實力,引走也隻是短暫地引開罷了,時間一長,必然會死于李翟的劍下,你們舍得?”
那世家男子道:“既然是爲我家族撫養長大,得到了數不清的好處和栽培,那麽爲了家族的繁榮興盛去死,也是理所當然,别無所求了。”
李晖看到這男子臉上沒有絲毫的悲傷,隻覺得本該如此模樣,忽而更爲真切地明白了,什麽叫做萬年世家,他們爲了自己的家族可以付出一切,且覺得這一切都是正當的,如此千年萬年積累優勢,如同壟斷了前方道路,尋常出身的百姓,再不可能有晉升之機。
于是農夫百代爲農夫,商人的孩子也是商人。
千秋百代,皆如此。
那世家子弟道:“我等已爲陛下準備了法器,可令您的聲音傳遍整個京城,家中亦有甲胄,兵戈,您振臂一呼,我等皆願景從,攀附龍鱗,沖天而起,反抗李翟之暴行,大可以幫助陛下您重返寶座,小也可以借助我等之力,裂土分疆,得一王侯國位,以圖後來!”
那僧人雙手合十,道:“貧僧奉【無量壽智光明佛】的法旨,也來相助陛下。”
周圍世家荀貴們早已經有所準備了,他們一下取出來了一黃袍,就這樣披在了李晖的身上,李晖看着這些荀貴和世家,自他們的眼中看出來了兩點,看出來了對于這一段時間的恐懼,以及對于未來的渴求。
如果自己拒絕的話,他們或許會殺了自己吧。
平日裏臣服如同貓兒般的世家,一旦發現情勢威脅到了自己世家和宗族的存續的時候,就會癫狂起來。
披着黃袍的李晖提着劍,忽而笑起來,道:“扶着朕起來。”
世家子弟皆大喜,于是一左一右攙扶着李晖起身,李晖一步一步走在了摘星樓前面延伸出來的部分,看着外面繁華無比的人間京城,這些大世家在整個城池裏面準備的大陣法皆打開來,于是李晖的聲音就可以在整個城池内部響起,傳遞到每一個人的耳邊。
在那世家子弟高聲報出了李晖的諸人皇尊名之後。
百姓都驚動了。
不敢相信之前被軟禁囚禁的人皇再度出現了,而後,在這三四個月的大勢逼迫下,在這潛藏在各處的,幾大世界的暗子推波助瀾之下,他們都覺得李晖是一位名主,都齊齊走上街道,歡呼起來。
“人皇!人皇!!!”
李翟的軍隊在這個時候斬殺了數個世家的未來少主,迅速地猜測出了這些世家的抉擇,騎乘奔馬回返京城當中,就聽到了從左到右,從上空,從四方傳來了李晖的聲音,徐緩從容道:“諸臣民,朕爲汝等之皇帝,今日敕命。”
“今天下之治,人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而輕用人力,繕修宮宇,出入無節,喜怒過差……”
旁邊世家子弟早已經遞上來了一封寫好的檄書,李晖開口念誦。
聲音落下,追随着李翟的兵将都面色驟變,此刻在皇宮當中的李翟兵将都察覺到不對,齊齊朝着皇宮殺去,街道巷尾當中有世家暗自養着的家将私士奔出,不要性命也要攔住這些戰将士族,在巷戰當中難以結陣,兵家威能大削弱。
一時間竟然無法沖入皇宮!
這些阻攔他們的世家家将私兵,自己的父兄都在這世家長大,吃世家之飯菜,着世家之衣裳,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這種利益的催動之下,幾乎是不要性命一般,而李翟在城門口,難以瞬間回到摘星樓之中。
前面都是被煽動起來的百姓,他們歡呼着阻攔在了李翟的戰馬之前。
李翟的劍鋒之上還有鮮血滴落,他的戰馬曾經踏破無數的城寨,踩踏過一個個強大的敵人,但是現在面臨着自己發誓要保護的百姓,卻難以沖鋒,所有百姓都聽到了李晖的話語落下,而後在世家暗子的作用和起哄下,化作了如浪潮般的高呼。
齊無惑看着那摘星樓,他發現了——
那昏暗的地方,忽而有純粹的人道氣運升騰而起。
李翟的神色複雜。
百姓被蠱惑被裹挾而高呼,而其餘諸世家,王侯,宗族成員臉上都浮現出了微笑。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聚。
李晖踏前半步,忽而高呼,道出了最後一句讓一切逆轉的話語:
“先前所言,皆朕之過!!!”
聲音如雷震掃過天穹,讓百姓的神色頓住,那高呼一瞬間停滞下來,安靜地可怕,李翟猛然擡頭,而世家諸人的心髒猛地一頓,卻莫名感覺到了一種慌亂,李晖不顧那些朝着自己撲來的諸世家成員,道:“李家,鄭家,王家,皆有反叛心!”
“并諸佛門!”
“裹挾于朕,散布謠言!”
“欲分裂人間,分裂疆土!!!”
“威武王李翟,朕以最後一旨,令汝将其盡誅之!”
王家家主死死抓住了李晖的衣領——
“你在說什麽?!!”
他怎麽敢的?!
在這個時候,他怎麽敢這麽說的?!
他不要命了?不要命了嗎?!
王家家主壓低聲音怒道:
“汝欲死耶?!”
縱然極怒了,卻也不敢現在殺了李晖。
這本來已經是萬年世家最後的掙紮。
若是殺了他,則必然坐實了反叛之事,他們這萬年世家的名号,在一位人皇以死相污之下,再加上先前爲了扳倒李翟做的一切事翻轉砸在自己身上這兩重沖擊之下,也會有些抵抗不住的。
李晖看着他,王家的家主在這個被罷黜的人皇眼底看出了一絲絲燃燒的熾烈,而後李晖反手抓住了王家家主手腕,在這個瞬間,這個被廢了的人皇體内突然爆發出了一陣短暫而強烈的人道氣運。
“死,又如何?”
“我之前和翟相談過去這三個月,也想清楚了,我妄爲人皇啊,可是……”
“若可以帶着你們這萬年世家共死,可也!”
“什麽?!”
李晖放聲道:“李翟,神武九州,斷不可分裂!”
猛然朝着後面一退。
王家家主心中一滞,猛然出手,震碎了李晖的内髒。
但是這個被廢了修爲的人皇,竟然有這樣巨大的力量,雙目熾烈,王家家主看着他的雙目,看到他的身後是無數的屋舍,他的眼睛明亮熾烈,仿佛有萬民在他的背後一般,就仿佛在這一刹那,他總算是對得起那兩個字的尊号。
咳血的李晖猛然拉住他,朝着後面倒下。
狂風暴起。
天地颠倒。
他的身子和王家家主一起從摘星樓的最高處墜落下來,百姓無聲看着這一幕,看着那身影如同星辰一般墜落。
這位人皇在墜下的時候,看着人間亮起來的些許燈火和颠倒的城池和屋子,就如同一座星河一般。
啊……
原來如此。
摘星,摘星……
人道紅塵的星辰,才是我等要摘下的啊。
李晖閉上眼睛。
和世家共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