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脈之中,如有烈火焚燒,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流轉着,五髒六腑,渾身上下每一寸血肉都在這個過程中被不斷洗練,更如鍛造一件無上的絕世神兵一般,原本齊無惑的先天人族體魄,是大師兄玄都将他的血分給了這少年道人。
此精血入體之後,便該是一段漫長且徐緩的漸進提升。
隻是此刻靠近了娲皇之後,這個過程被以一種極端的速度,數百倍數千倍地加快了。
若是這真的是娲皇的身軀,那麽她沉睡在這裏至少有數個劫紀。
而如她這樣的先天之神,哪怕是神魂消散,肉身仍舊不腐不化,甚至于會自然而然朝着外散發出某種特殊的力量,對周圍産生一定程度的影響,正如古代神話之中,有的仙神死去之後,哪怕是血液灑落在大地之上,都會變化出一族生靈。
是爲肉身不腐,意志長存。
娲皇同樣如此。
隻是這數個劫紀之中,這些娲皇無意識逸散出的氣息,都被無量血海死死鎮壓住了。
清氣爲諸濁惡煞所壓,難以散開,隻是不斷積蓄血海雖大,卻渴求生靈之血,于此氣息并無半點興趣,于是這氣息一日濃過一日,一年濃過一年,直到今日血海暴動,鎮壓血海的那怨恨之意徹底煙消雲散。
一個尚未完成轉化的先天人族,抵達了這裏。
“糟糕……”
齊無惑感覺到自己的身軀在迅速變化。
心髒在瘋狂跳動,血肉,炁的感知能力,一切的基礎素質都在以一種堪稱令人瞠目結舌的感覺飛速提升,這已經足以證明,眼前的娲皇确确實實是真實存在的,并非是某種幻象,亦或者是伏羲的後手。
隻是,娲皇隕滅于太一手中。
難道說,太一之抹去,隻是自道的概念上抹去,而娲皇的身軀落入血海之中。
本該消散。
但是伏羲又重新在大道之上烙印了娲皇的痕迹。
所以這身軀竟能保存于此?
還是說,當時的太一隻是抹去了娲皇的存在概念,此身軀失去了那個意義之後,卻未曾在實質上湮滅,隻是不再具備有【娲皇】的特性?
齊無惑回憶過往,忽而注意到了一些自己當時沒有注意到的細節,來自于器靈的陳述——
【而後設局引導了第二劫紀的一切大事,引導諸神的矛盾,最終集結一切力量,斬卻【太一】至高之神,驅燭龍,斬鲲鵬,造血海,殺祝融,滅共工,将至高神太一引以爲傲的一切盡數破碎,踩到了泥土之中。】
【……罷萬靈爲妖孽,令其血脈退化衰減,其後裔化作妖獸百獸,爲人所食。】
‘造血海’
‘罷萬靈爲妖孽,令其血脈退化衰減……’
這兩行文字在齊無惑的腦海中亮起,刹那之間如同雷霆一般。
萬靈如此之多,伏羲如何能令其血脈衰減……
又如何造血海?!
這無盡血海,是先天三大靈脈,但是這不代表着,現在的這一道血海仍舊隻是純粹的三大靈脈……
齊無惑擡手按着眉心,忽而一陣陣狂跳,那溫潤如玉,氣質文雅的青年形象有點刺目,目前得到的情報組合起來的話,恐怕是伏羲暗中聯手血海,而後在第二劫紀出現諸多混亂的時候,令無數強者屍骸墜入血海之中,打算以無數強者仙神,萬靈血脈,強行溫養娲皇的身軀。
所以,上清靈寶大天尊斬血海,第一次才沒有徹底湮滅。
所以第二次也隻是斬斷一半,另外的一部分直接懸挂于蒼穹之上,也因此,以北極紫微大帝的冷然霸道,在那個時代,竟然會允許這等上古餘孽存在于自己所掌管的鬥部之中,而沒有率領北極驅邪院,将這血海徹底打得形神俱滅。
他們都知道?!
少年道人按着眉心,感知到體内的熾熱,感受到血脈的躍動,隻是感覺,越是往過去的曆史迷霧探尋,能夠明白一些問題,也會在同時發現更多不明白的地方,隻是齊無惑在這個時候卻是提起警惕。
按照目前的一切線索和往日經曆,娲皇的真身在這裏藏匿着,那麽伏羲就不會不在。
甚至于,如果不是此身血脈的異常,齊無惑甚至于都懷疑,眼前的娲皇是否是伏羲。
這裏會不會隻是一個用來吸引注意力的幌子。
亦或者說,娲皇的身軀後面,會不會藏着一個縮小版本的伏羲?
血脈變化帶來的熾烈之感,讓齊無惑的思緒有些發散,不如往日那樣凝聚和純粹。
隻是在這個時候,少年道人心底忽而升起一絲寒意。
比起往日更強三分的本能讓他瞬間拔出了劍,蛻變新生的血河劍牽扯出雲霞。
猛然回身,豎着劈斬而下,霞光燦爛,劍氣恢弘,和一道劍氣碰撞在一起,震蕩起來層層的漣漪,這一劍的威能比之前還要強出一絲,隻是那劍之上蘊含的淩厲之氣竟然超絕無匹,哪怕齊無惑已擋住了卻仍舊爲餘波所傷,道袍出現一道裂痕,肩膀之上出現傷口。
周圍血海無波,在這樣幽深的血海最深處,齊無惑難以看到這出劍者的方位。
對方的氣機也收斂得極爲完美,不曾暴露出絲毫。
少年道人心神收斂,未曾有絲毫的變化,肩膀上的傷口鮮血流出,但是他竟然能夠感覺得到,自己那一道傷口,開始以人族不該有的再生能力愈合,握着劍,心神冥冥合一,雙目甚至于直接閉上,感知能力則是放大到了最高。
他持劍擋在娲皇所在的這一片空間之前。
是誰?!
伏羲?!
亦或者說,太一的舊臣。
還是說以娲皇之身作爲陷阱和誘餌,伏羲的仇人?
當然,最有可能的還有一種,伏羲爲了防備其餘人而準備的,某位充斥殺性的強者。
在涉及到這些上古和太古的恩怨情仇之時,少年道人所知不多,隻是自己出現在這裏,就遭至攻擊這些上古太古之事,正如深海,看似平靜,一旦深入其中,涉及到某些東西,就會深陷危機之中。
然娲皇在此地,他的立場已不可能允許自己有分毫退讓。
此刻持劍,仍舊是習慣性地以自身的戰鬥風格,神魂和性靈展開,心中推斷方位,持劍而鬥,出招神通,雖是随心随性,卻也自有法度,隻是那一道道劍氣森然鋒銳,卻每每能夠突破齊無惑的性靈感應,或淩厲,或迅捷,揮灑從容,殺氣淩厲。
隻片刻之交鋒,少年道人身上就多出了一道道的傷口。
就仿佛這等劍招風格,專門克制他這等戰鬥的風格。
齊無惑身上道袍,乃是洞陽大帝甲胄法衣變化而來,按照玉皇所說,雖然說因爲時間原因,沒能抵達大品大帝該有的級别,但是也算得上是相當不錯的護身之物,刀槍不入,水不能溺,火不能焚,雷霆鍛打難以有絲毫的痕迹,此刻在那劍氣面前,卻被輕易撕裂。
劍氣如雨,越發密集,漸臻至于難以防禦。
右側大腿處一痛,劍鋒被劍風帶出一層鮮血。
齊無惑眸子收縮,以劍防禦,其餘神通運轉需要時間,此刻的劍氣招式彙聚而成的那種磅礴之勢,就連這些微的時間都難以抽調出來,可見其可怖壓迫,少年道人眼前的劍招仿佛暴風一般不曾停歇,更是不曾給齊無惑半點喘息時間。
齊無惑自身性靈展開的感應逐漸跟不上這等淩厲至于極限的劍勢。
漸漸地轉而需要以本能的方式迅速出劍,迅速破招,已經容不得半分的思考時間。
慢慢的,連出劍的念頭都不存在了
血河劍泛起層層漣漪,隐隐感知到了血海變化,下一刻,一道微不可查的靈機浮現出心底,性靈尚且未曾提示,而齊無惑卻已順着本能和直覺,反手持劍,橫掃斬出,伴随着刹那之間的铮然劍鳴,血河劍上爆發出一陣流光,竟然第一次提前預判那無盡血海狂濤之中劈斬而出的劍芒,甚至于反向攻擊,一道劫劍劍氣劈斬,沒入血海極幽深之處。
波開浪斬,反手一握,雷霆轟擊在那裏。
耳畔似乎聽得了一聲輕噫。
仿佛出招者,也是極好奇,稍有訝異于眼前這少年道人的迅速提升和反應,齊無惑擡起手以拇指擦了一下臉頰上流淌而下的鮮血,終于鎖定了那氣機存續的方位,道:“何妨道友,潛藏于此?”
“是上古時代哪位,還是說,羲皇伏羲……?!”
“伏羲?”
在這血海幽深之處傳來一聲笑,旋即淡淡道:“往左邊看。”
少年道人未曾立刻去看,但是後者的鋒芒和殺機在這一瞬間收斂了許多,于是齊無惑也分出一絲神識,注意到了左邊竟然有一堆屍骸,其中皆穿着青衫,甚至于有一名未曾徹底化去血肉,看上去仍舊隻是穿青衫的文士,模樣熟悉,正是伏羲!
隻是這一章素來溫和的臉上卻充斥着驚愕無奈,眉心一點空洞,竟是被一劍穿眉斬殺,如此看來,那裏堆疊諸多屍骸,恐怕皆是他。
齊無惑壓低聲音,下意識道:“伏羲羲皇?!!”
“是他的後手?!”
血海之中,聲音平淡,隐隐可聽得倨傲漠然:
“在此四劫紀,等候所謂伏羲手段三千八百餘種,盡斬于吾劍下矣。”
在大道君斬血海之後,竟然有誰發現了娲皇之存在,更是在此設局,釣伏羲,斬殺如此多之分身?
齊無惑心中微有震動,握着劍,沉聲道:“你……是誰?”
那氣息旋即不再掩藏,隐隐可聽得腳步聲,似乎是徐步而來,聲音冷然平淡:
“千秋道,萬古劫,三千蒼生,此道唯吾。”
血海湧動,讓開道路,墨色道袍,黑發玉冠,發絲垂于身後,面容白皙,五官俊朗,劍眉星目,玉帶一側懸挂玉佩,單手持劍,手指白皙袖長,眉宇極鋒芒畢露,眼底自傲極巨,鋒芒無匹,齊無惑的神色一點一點凝固。
眼前看似十六七歲少年道人手持一柄碧色長劍,冷然道:
“踏劫紀,分生死,萬神隕滅,勝者吾名。”
“貧道,玉宸。”
齊無惑的神色凝固。
玉宸大道君,上清靈寶天尊?!
那少年道人平淡道:“看來,你是認得吾了……”旋即單手持劍,屈指掐算,淡淡道:
“是未來之吾的弟子?”
未來??
齊無惑看着眼前黑發黑衣,淩厲自傲的少年道人,道:“你是……”
少年道人言簡意赅,淡淡道:“此身不過隻是過去一倒影,之所以在此,不過是三個理由;一則爲護娲皇,二則爲斬伏羲,故而分出,汝不必在意。”
分出?
是類似于分身,但是卻又似乎不同。
那少年道人玉宸似乎知道齊無惑心中在想什麽,隻是淡淡道:“欲要瞞過伏羲,便要做得徹底,此世成事,不可徹底完成,便會被伏羲勘破,非大成,即大敗,汝不知耶?劍出無悔,不可遲疑,真身之吾,不曾教導之?”
年少的玉宸道君氣質清冷,言談淩厲,亦如長劍。
和齊無惑認識那位懶散的大道君截然不同,眼前這少年玉宸的氣機更爲淩厲,如同一柄劍,鋒芒畢露,似乎要斬殺一切,而此刻齊無惑的老師,上清靈寶天尊,卻是慵懶平淡和鋒芒無匹兼而有之。
庇護娲皇,看來血海之事果然是老師當年有意爲之。
以及,斬殺伏羲?
當年究竟做出了什麽事情?
一樁樁,一件件,諸事纏繞于心,卻終不知真相,隻是層層朦胧。
齊無惑道:“那第三個理由呢?”
“第三個理由?”
那少年玉宸道君微微擡眸,眼底清冷不含有絲毫的感情,唯獨毫無波瀾的淩厲和殺氣,淡淡道:“大道中正平和,孤陰孤陽皆不可長久,吾已戰盡萬物,然鋒芒過剩,太上他少年老成,總也勸我收斂,吾卻也知他說的有些道理。”
“卻也不知,現在之自己,和未來收斂鋒芒,趨近于道的自己,誰更強。”
“此身在此,正是一個理由。”
“若未來之我更強,則我消散;若此刻之我鋒芒盛,則他回頭。”
少年玉宸道君提起了劍,眼底漠然:
“伱是【我】的弟子,得了未來之【我】的教導,卻又有玉清和太上的風格。”
“伏羲斬得太多,膩了。”
“算是一個不錯的對手。”
“這正是吾在此等待的緣由。”
刹那之間,殺機暴漲,玉宸道君鋒芒強盛,從容平淡,撕扯前方,朝着齊無惑的眉心刺來,刹那之間運轉而出的并非是有形體的劫劍一至于四,那不過是如同玉清元始天尊自最初之符箓創造出的十二枚真符。
而今在此展露的,乃是等同于執禦開天真符一般的一劍。
隻名爲——
【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