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人和這才出生十幾日的孩子相視而笑,自有一股說不出的神韻所在,那陳氏夫妻從未曾見到這個出生之後,不哭不鬧不笑的孩子有這樣的神态,少年道人微微呼出一口仙氣,落在這孩子身上,于是這孩子出生之後還殘留着的佛門神韻才緩緩内蘊散開,入了骸骨之中。
眼睛裏面多出了人的神韻,張了張口,忽而如【人之初誕】一般,哭了起來。
陳氏夫妻連忙安慰孩子,少年道人收回手指,搭着拂塵清淨自在,那邊的年輕夫妻兩個蒙此大恩,自是邀請這少年道人留下,要招待一番,好生款待感謝,齊無惑卻是婉拒,那青年遲疑了下,忽而一咬牙,前趨而拜下,道:
“仙人,小子冒昧膽大,您救回我家的孩子,已經是大恩大德了,本來不該有什麽奢求,隻是我家這孩子一出世就遇到這樣的災厄,仙人您神通廣大,大發慈悲,不知可不可以收下我家孩子爲徒?”
“不求能修出什麽,隻求有個自保之力,往後不要再遇到這樣的危險,被妖怪擄了去……仙長大發慈悲,大發慈悲……”
他是咬牙下拜,抱着孩子的女子卻是怔住,旋即不舍至極。
青年忽而發現一股柔和的氣機托舉着自己,讓自己拜不下去,微微怔住,擡起頭看到那少年道人拂塵輕掃,微微躬身,雙手把自己攙扶起來,那道人道:“不必行如此大禮,我來見他,但是我不能收他爲徒。”
“我和他之間,并無師徒的緣法。”
青年黯然失色。
齊無惑走到孩子身前,想了想,自手腕上把那佛珠摘了下來,此乃是藥師琉璃光如來寂滅之寶,一身佛力灌注其中,縱然是血河劍這樣的絕世兇器都可以壓制得住,隻是離開了齊無惑的手掌,這佛珠就化作了尋常樸素模樣,而後放在了那孩子身邊,溫和道:
“如此,算是物歸原主了。”
佛珠尋常,少年道人又囑咐道:“這孩子往後該有大成就,兩位卻也不必在意,隻如尋常那樣養育他就可以,孩子百日宴的時候,貧道或許會來這裏讨一杯酒水喝喝。”他伸出手逗弄了下這孩子,孩子又咯咯咯地笑起來。
而在齊無惑的眼底,看到那佛珠遮掩住了孩子的氣機,讓他不再那麽特殊。
一身的醇厚佛性佛心存續,不會暴露出來,可以避免一定程度上的危險,但是少年道人隐隐有所感悟,這等遮掩之法,不是長久之态,時間漸長,佛珠總有一日會遮掩不住藥師琉璃光如來的轉世身特性,會暴露出來,那時候,諸佛菩薩必然會來接引他。
隻是,接引而去的,恐怕不是佛法的盡頭。
甚至于不是東方琉璃佛國。
而是阿彌陀佛的西天極樂佛界。
少年道人想了想,在這孩子的額頭輕輕點了一下,就仿佛在眉心留了一顆紅色的痣,這孩子出現什麽危險的時候,他便可知了,陪着這孩子玩耍一會兒,孩子出生不久,精力不足,漸漸昏沉睡去了,齊無惑告辭,那陳家夫妻将他送出來。
男子詢問道:“仙長……我家孩子,可有仙緣?”
那少年道人道:“若說是仙緣,該是有的。”
男子道:“仙長,當真不能夠收下他爲弟子嗎?”
“他又該拜誰爲師呢?”
于是那道人卻似乎是忍俊不禁,笑出聲來,笑起來的時候眉眼溫和,藍色的道袍之上搭着拂塵,回答道:“緣法若是到來,則不必強求,他的話……”
道人忽而擡起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溫和道:
“當以天地萬物爲師!”
青年聽得出這一句話裏面的廣闊氣魄,不由一驚,下意識看了看廣闊無邊的天空,遠遠看到了天空之中,日光澄澈如琉璃般覆蓋了東方天際,燦爛絕美,不由失神,忽而驚醒覺悟急急收回視線,卻已不見了那樹下道人,回身不見了那土地公,也不見了那以一根發絲牽住的諸多精怪。
一切如舊,恍然若夢。
………………
“上仙,上仙……”
“不,不對,是在下鹹祥村土地,見過後土皇地祇親敕泰山大帝君!”
在山上,那位身材矮小的土地公忙不疊前趨下拜,大多地祇都認得出齊無惑身上的氣息,決計不會認錯,這土地公随着其齊無惑出來,一陣寒暄之後,便是用力一拉,那些個山中精怪們給這一根頭發扯着,如滾地葫蘆也似落了一地。
土地公道:“就是這些了,我方才救那孩子時候,入山中将他們全抓了來。”
這些精怪皆是面色倉惶隐隐知道有大危險,想要掙紮可那一根細細的頭發絲卻仿佛是比起精鋼打造的鎖鏈還要來得堅實,動一下更有雷霆之力流轉變化,打得身軀都劇痛,知是遇到了大麻煩,聽聞那制住了自己的土地公下拜口稱帝君,當場面色慘白一片。
好幾個直接抽了抽,吓得暈厥過去。
齊無惑搖了搖頭,回那土地公道:“隻成仙而已。”
複又看向諸精怪,道:“我聽土地公說,你們抓那孩子,是要吃他的肉,求一個長生不老?”這一句話輕飄飄的,卻将幾個精怪又是吓了一遭子,又有幾個精怪昏厥過去,隻剩了幾個還清醒,結結巴巴道:“是,是如此。”
“你們從何處知道的消息?”
那精怪一怔,道:“我,我也不知道,是有天做夢,夢中有誰說的。”
少年道人詢問道:“嗯?隻是夢中所見,你們就相信了?”
這一句話問出,如同是點破了某種無形的屏障,精怪身上忽而有一道流光上消散不見了,他呆滞住,自己也開始懷疑自己:“嗯?對,對啊,我們爲什麽會相信夢裏的話?!還真的破戒去找他的?”
這一團法術靈光未曾徹底消散,竟然化作了一道流光,直接朝着齊無惑撲來。
光明變化燦爛,化作一佛門僧人模樣。
隐隐然有經文誦唱之聲音,澄澈安甯,直按眉心。
内部蘊含有要将齊無惑洗腦成佛門狂信者的力量。
明明如此霸道,卻又表現得風輕雲淡,缥缈無盡,齊無惑眉頭擡起,拂塵隻随意一掃,卻如出劍,直接将這佛僧外相打成了個粉碎,隐隐然傳來了一聲怒喝:“何妨道士,膽敢在此地,壞我神通!!!”
聲音未落,就化作了一聲驚呼。
少年道人拂塵一掃,直接起手劫劍掃過去,一股肅殺之劍意順着這神韻就反向劈斬過去,遠處寺廟之中,因皇帝崇佛,而寺廟香火鼎盛,一慈悲老僧盤膝坐在蓮花台上,爲信衆講述佛法,講得是天花亂墜,地湧金蓮,信衆聽得如癡如醉,隻道是當真真佛。
更在香火盒子裏面塞了諸多銀錢,後面的許願水池裏面的銀子,每日都要有僧人下水打撈去了,隻剩下那些銅闆懶得去看,反倒是越積越多。
求子觀音堂也是極爲靈驗,常有人來。
隻是這時,那在衆信徒面前講述佛法的慈悲老僧卻忽而睜開眼睛,面色驟變,忽而慘厲大喊:“上清劫劍?!!”
“啊啊啊啊啊!!!”
“上仙饒命!”
諸信徒皆是吃驚,擡起頭,如見天邊雲氣逸散,一道拂塵掃來,衆人驚呼躲避,那拂塵掃過,卻連一片磚瓦都未曾傷了,隻是那老僧卻是吃了結結實實,慘叫一聲,直接倒下,渾身染血,不再動彈,已是進氣少,出氣多了。
而在少年道人處。
那按向齊無惑眉心的佛僧化形一聲慘叫,佛門神韻散開不見,顯而易見對面就算是沒死也被重創打殘——教唆清修的精怪去做吃人嬰兒的舉動,堪稱魔道,少年道人這一道劫劍含怒而發,并未曾留情,心中實在震怒。
齊無惑看着那散開的法術靈光,心中自語:
“……這是,佛門的手段?”
“【點化】?”
“本該是開啓萬物靈性的慈悲手段,竟然轉而是将自己的意志烙印在被點化的生靈神識之上,不知不覺改變蒼生的意念,名爲點化,實則洗腦,當今佛祖不存,佛陀轉世,佛門一十六脈争鬥不堪,卻也忽略了自身的法脈和教義。”
“可歎蓮台之上,幾多妖,幾多魔。”
“希望伱可以正本清源吧。”
那些個精怪身上有諸多的手段,道人袖袍一掃,皆給破去了,心中一動念,卻也知道,那老僧怕是偶爾發現了這孩子,以其手段根基,怕也是不知道這乃是藥師琉璃光如來的轉世,做這樣的事情,怕是打算要以群妖裹挾孩子,而後自己在關鍵時候出現,收這孩子爲徒。
隻是未曾想到,這孩子特殊,群妖不敢近身,不敢傷害,留下的手段就沒能有發揮的餘地,讓他始終不曾找到機會,但是這也代表着一種危險,今日是這僧人,明日可能是那妖,再有一日,或許是一十七脈的某位菩薩。
該如何保護他們……
少年道人心中微有想法,忽而想起了上清靈寶大道君施展的一種手段,雙眸隐隐泛起金色流光,氣機瞬間變得越發蒼茫高遠,緩緩伸出手,五指微握,金色流光自袖袍之中飛出,道人手指虛空畫了個圈兒,金色氣機落在地上,直接把整個村子都遮住了。
群妖莫近,諸邪不侵。
複又想到若是諸佛脈菩薩要帶走藥師的話,這等手段,怕是不夠。
想了想,道:“罷了……希望不會用到這一招的時候。”
土地公茫然不解:“嗯?”
轟!!!
忽而一聲轟鳴,齊無惑的袖袍一掃,一條血河自袖袍之中翻湧流動出來,這血河傾瀉而出,刹那之間幾乎要盈滿天地,化作了一條血海。
土地公呆滞。
袖袍盈海!
何等神通!
但是這樣巨大磅礴的血海,常人竟然看不到,正是血河劍本體的一部分,少年道人并指一掃,血河劍分出了一股支流,而後刹那之間分化變化,化作了四條更小部分的河流,這四條河流,仿佛長劍,卻又盤旋于少年道人身邊,水流的聲音猶如劍鳴令天地肅殺。
“絕。”
少年道人起決,輕聲道一聲,屈指微微彈,一聲劍鳴,河流飛落下來,其中最爲獨絕的一道劍意飛入了山中。
“戮。”
最爲狠辣的那一道則是潛藏這村子的地脈之中流動變化。
“陷。”
陰冷變化莫測之劍,則是落在了整個範圍内的山川草木之中。
他每說一句話,這天地之間的殺氣和劍意就要濃重三分,越發沉重,草木晃動都似乎帶着了淩冽無匹的劍意,讓人喘不過氣來。
“以及,誅……”
最後齊無惑手掌握着一柄劍,手中拂過此劍,最爲擅長的劫劍三則是落入河流之中,潛藏的劍意順着河流這個概念奔走不息,将山川草木大地連接起來,以玉清元始天尊傳授過的【陣法基礎】,以及上清大道君的劍術變化,并太上輪轉,自然從容之理彙聚。
如此,此陣平素潛藏于大道自然之中。
不聲不響,并無半點的異常,卻因爲此陣最爲中心的【玉清】特性,會伴随着山川自然,随着時間逐漸汲取天地之中的炁,最終推動這劍陣的威能越來越大,等待最後的爆發。
這就是陣法和神通的不同之處,神通隻能依靠自己,而陣法是依靠着天地萬物,往往可以爆發出遠超過極限的力量。
“起陣。”
以太上爲基,元始爲引,成上清之劍陣。
隻是,這劍陣是誅仙,還是戮佛?
齊無惑起劍訣,天地之中充塞一股淩厲莫測的劍意劍氣。
仿佛萬物成劍,沖天穹而起,土地公頭皮發麻,站立不穩,唯見那劍氣長河旁邊,少年道人平和而立,鬓發微揚,氣機缥缈。
手腕微動,手掌五指張開,朝着下面微微壓下,于是這磅礴劍意構築的巨大陣法緩緩消散不見,再無半點異常,少年道人看着山下村子,卻又看到那孩子擡起頭看着自己展露微笑,于是笑着一拱手。
土地公不解。
少年道人已收回視線,側身看他,微微颔首道謝,拂塵如那玉清元始天尊一般一掃,搭在臂彎,雲氣逸散,已不複存在。
土地公怔怔失神,旋即撫掌而長歎息:
“真仙家氣度!”
“真仙人手段!”
……………………
之後數日,齊無惑自是修行,吐納不提,其間發生了一件插曲,那人皇承受不住巨大的沖擊,這不得以隻好短暫把他送回去還陽了一段時間,在每一位被害者的憤怒之下,恐懼痛苦的皇帝不得不認了陰司的宣判,在其諸多的罪行之上按下了手印。
孟婆悄悄告訴齊無惑。
皇帝已經在驚懼恐怖之中幾乎癫狂,所以她悄悄把這罪行卷宗換了,換成了陽間的卷宗,直接交給齊無惑,希望他可以詢問一番玄都大法師,如何創造出能夠對真君級别的上神都有用處的孟婆湯。
另外表示絕對不是打算對陰德定休真君動手,所以你可以放心。
也可以不用告訴他。
另外表示,你要是告訴他的話,我當場吞孟婆湯,表示一切都無事發生。
少年道人失笑,知這是他們彼此的關系,隻是答應下來,不過玄都大法師未必會同意便是。
這樣時間兜兜轉轉,齊無惑又多調養了一段時間狀态。
在玉清大道君決定教導他的第一個月底。
終于要開始,再度去見娲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