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無惑看着眼前那位自然而然道出一句【我】的北極紫微大帝。
北極紫微大帝随意落子,語氣平淡道:“你似乎并不服氣。”
少年道人沒有直接反駁,而是下落一子白子于棋盤之上,沉聲回答道:“不知道,北帝以自我爲秩序的理由是什麽?”
他以爲北極紫微大帝會說他最公平,最公允,亦或者說,最爲宏大,但是北極紫微大帝隻是平淡地回答道:
“因爲我最強。”
齊無惑道:“北帝的意思是,隻有強者才能制定秩序嗎?”
“弱肉強食?”
北極紫微大帝道:“當然不是。”
“而是唯有強者,才能推行秩序。”
“秩序的本質,是力量;沒有力量作爲後盾的秩序,不過隻是虛無。”
那位身穿黑袍的大帝君平靜坐在那裏,眸子看着齊無惑,眼底倒映着少年道人的模樣,卻又恍惚是倒映着年少時候的自己,而今早已經制衡六界的大帝君平淡回答道:“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秩序。”
“但是唯獨強者,可以推行秩序。”
“才能讓萬物遵循自己的秩序來運轉。”
“當所有生靈的秩序都得到發揚,就等于毫無秩序。”
“絕對的自由,就等于絕對混亂。”
“第二個問題,真武靈應,秩序重要的是什麽?”
北極紫微大帝目光沉靜而冷峻,平靜注視着齊無惑。
“是平等?是公允,還是仁善?”
“都不是。”
“是【穩定】,是讓萬物蒼生習以爲常的穩定,而非朝令夕改,今日尊此天尊之法,明日尊他大帝之法。”
“猶如人間之亂世,在無止盡的混亂之中,終究會決出最強者奠定秩序,去約束強者,去保護弱者,吾既是最強,那麽,何必需要那混亂的争鬥令蒼生綿延爲禍,既然這天下六界終将要有一個秩序,那麽爲何,這個秩序不可以是我的?”
語氣從容不迫,但是卻又有一股磅礴的壓迫力壓下,那種跨越無數紀元,斬殺了無數鬼神仙神,堂堂皇皇之勢讓齊無惑感覺到身軀和元神都繃緊了,眼前的視線隐隐昏暗,北極紫微大帝的袖袍微微翻卷,仿佛天地一般,這不是力量的彰顯,而是過去一切經曆的彙聚。
“兩位客官,您二位的鹵肉到了!”
“今兒擔待,讓您兩位久等了,咱們給您多放了點兒,又舀了兩勺鹵肉湯。”
伴随着帶着歉意的聲音,店家将包好了的鹵肉帶來,放在了桌子上,還有放着鹵肉湯汁的竹筒,天空之中雲氣壓得很低,風吹而過,似乎要下雨了,先前那種堂堂正正的壓迫力消散開來,少年道人呼吸微有急促,背後冷汗浸濕,但是脊背仍舊筆直。
北極紫微大帝将一兩銀子放在桌子上,淡淡道:“你不認可我的話。”
“但是你也拿不出可以說服我的東西,不是嗎?”
“我給伱時間,歲月漫長,你可以慢慢去想。”
“願與我同行者可,願與我爲敵也可,但是,擋在吾前者,不會因爲太上的面子而留情。”
北極紫微大帝起身,朝着那店家颔首道謝,語氣雖然冷淡,卻也不失禮節。
而後右手一揮。
一道流光直接朝着齊無惑飛去了,自有一股流風阻攔了這一股強橫的力量,齊無惑擡眸,這一股以炁而動,自然激發出來的流風散開來,那一物落下,穩穩當當立在了桌面上,爲一枚令牌,上面有着北極紫微的痕迹,背面寫着兩個淩厲文字。
【蕩魔】。
“不必着急回絕。”
“真武靈應。”
“我不是要你回到驅邪院,也不是讓你要來我麾下,而是給你一個,‘從另一個視角看萬物萬事’的角度,用不用亦随你,你要多看看這世上的萬物,有朝一日的話,可以試試看【擊敗我】……”北極紫微大帝回眸看着那邊的少年道人。
像是闊别數個劫紀,看着年少的自己。
齊無惑緩緩握住了這蕩魔二字。
【擊敗】
若是以力擊潰北極紫微大帝,不過是代表着——
齊無惑也走到了北帝的道路上。
也成爲了第二個北帝。
以力爲法,制衡天下。
除非是在道上擊敗北帝。
彰顯自身之道而後告訴你吾等将要做什麽,而後平靜等待着你的前來,甚至于期待着這樣一幕的發生,這便是禦。
“………貧道,齊無惑。”
“……謹受教。”
北極紫微大帝拂袖,淡淡道:
“真武靈應。”
“貧道,齊無惑。”
就在這個時候,天穹之上忽而泛起了層層的紫色流光,紫氣縱橫流光,幾乎要蔓延三萬裏之遠似的,自天邊最遙遠之處而來,至于最深處,北極紫微大帝眼底沒有什麽漣漪,隻是淡淡道:“走吧。”
“真武。”
齊無惑無言以對。
隻是這一幕畫面卻忽而泛起了水面漣漪般的流光,最終化作了鏡面裏面,在雲霞之上的玉皇看着這昊天鏡之中浮現出的畫面,沉默許久,太乙救苦天尊語氣平和詢問道:“如此看來,大帝君可還要去那裏?”
北帝所說的話已經彰顯了自己的立場。
以力制衡天下萬物。
沒有力量的少年玉皇處境便顯得極微妙。
少年玉皇緘默許久,道:“自然要去……”
他将昊天鏡收回,少年玉皇看着前面,而太乙見到他的背影,不知道他的神色,隻是聽到少年玉皇的語氣仍舊一如往日:
“就當做,無事發生。”
“青華,你我一起去,在齊無惑和北帝之前抵達吧。”
白貓的身軀僵硬得恨不得當場撞死。
……………………
齊無惑和北極紫微大帝回歸的比較遲了些,亦或者說,比較晚,當少年道人走入院子的時候,看到了一衆的山神地祇都身軀隐隐僵硬住了,而導緻了他們僵硬的,是在這院子裏面一隻生長得極爲結實的超級老青牛。
好青牛,身軀高大雄壯,眼睛如同銅鈴帶火,尾巴抽擊虛空,發出淩厲沉悶破空。
蹄子在地,動一動就要山搖地動,鼻子裏面一根牛鼻環直接套住了,然後另一端系在了一根樹木之上,哪怕是隔着皮毛,這青牛都似乎有些鼻青臉腫之感,鼻子喘着粗氣,眼睛裏面幾乎要噴出火來,叫這地祇們心驚膽戰,不敢靠近。
但是饒是如此,這暴躁憤怒的青牛,竟然甯願在外面,也不願意化作人形走入屋子裏!
正自發火,直接一頭掀翻了一名地祇,氣憤不已的時候,卻忽而身軀微頓。
青牛将要轉過身,看到了那邊神色冷淡漠然的黑袍男子。
渾身汗毛都炸開。
腿腳微軟,有點打擺子了。
艹!北帝!
玄都你個伏羲養的,你他娘的,把老子帶哪兒了啊!!!
旋即老青牛幾乎立刻注意到了在北極紫微大帝身側的少年道人,看到他的脊背筆直,隻是神色沉靜,似在思考着什麽,眉宇微微皺着,但是袖袍垂落,自有道者氣度,眸子一下亮起來。
哦!!這是——
但是北極紫微大帝已邁步入屋,少年道人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那一頭碩大的青牛,心中終究是有諸多念想,與諸多地祇微微颔首,也同樣邁步走入屋子裏面,道:“後土娘娘,我回…………”
少年道人腳步微頓了下,看到了屋子裏面多出了客人。
看到玄都大法師冷笑不已,目光逼視着天蓬大真君。
看到少年玉皇含笑說什麽,而後緩緩擡眸,看向北極紫微大帝。
齊無惑:“…………”
門關上了,外面的地祇們松了口氣,他們擦了擦冷汗,打着顫把青牛給松開來,那青牛搖身一變,便是化作一名高大的男子,身材昂藏,眉宇飛揚,隐隐有三分憨厚,道袍廣袖,木簪束發,做一道士打扮,臉色微白了些。
“這,這今日是什麽事兒?”
“艹啊,這什麽意思?”
諸多地祇猛地搖頭,都是地祇之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隻是現在卻是臉色都白了,就算是再不認識那少年玉皇,但是玄都大法師總是認得的,而今的六界第一戰神,天蓬大真君是認得的,那位禦之中的最強,北極紫微大帝也是認得的。
諸多地祇猛地搖頭,都是地祇之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隻是現在卻是臉色都白了,就算是再不認識那少年玉皇,但是玄都大法師總是認得的,而今的六界第一戰神,天蓬大真君是認得的,那位禦之中的最強,北極紫微大帝也是認得的。
一個屋子裏面,現在彙聚了三清弟子首徒,兩個彼此有敵對關系的禦。
那感覺和立刻要炸開沒有區别。
老青牛死活不願意進去,擦了擦額頭冷汗,道:“這事兒不行啊,不行,得去找一找‘老頭兒’,這他娘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些……”
“老頭兒啊老頭兒。”
“可得要看你了。”
“你可千萬得來,千萬來。”
而在老青牛心裏嘀咕的時候,屋子裏面的桌子也擺開來,是一張大桌子,一側坐着北極紫微大帝,一側坐着的是後土皇地祇,一側坐着的是那少年玉皇,旋即是天蓬大真君,太乙救苦天尊,玄都大法師,就連三元元君以及左輔星君都隐隐身軀僵硬,覺得自己坐不下去。
北極紫微大帝眸子平和淡然。
少年玉皇笑意平和,似乎雙方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在下,張霄玉。”
“吾名北方。”
才複蘇一個月的少年玉皇看着那位已力橫壓六界的北帝。
‘卿,是要做什麽?’
‘已力橫壓萬物麽……’
後土皇地祇則是眸子平和看着北極紫微大帝和玉皇,視線餘光則是隐隐擔憂看着齊無惑,心中低語。
‘北極,你到底做了什麽?’
‘無惑又做出什麽抉擇?’
玄都大法師冷笑不已地看着那邊的天蓬大真君。
右手垂下,活動五根手指。
太乙天尊垂眸。
一道道的視線彼此縱橫交錯,彼此有交談,有閑聊,但是卻反而令這一氣氛越發地沉重壓抑起來,讓人喘不過氣,那旁觀了一切的九靈元聖,則是更是覺得心髒都要停止跳動了。
禦在試探禦。
玉皇知道了北極的心思,但是卻仍舊還笑着來到這裏。
玄都大法師打算掀桌。
天蓬大真君随着北帝而來。
後土皇地祇則是占據于地利優勢,坐視旁觀。
以力橫壓六界,代行秩序天權的禦;反叛天庭的虛空地母;昊天轉世的玉皇大帝。
三個人有三萬個心眼子。
現在就都在一張桌子上,彼此打量着彼此。
如果這樣的局面還不夠緊張刺激的話。
再加上三個随時可能打起來的三清首徒呢?
如果你現在就在最前面看着這一幕呢?
牛金牛啊,還是你牛逼啊,你就根本遁了不來。
不來好,不來好啊,來了對心髒壓力太大了。
貓哥我啊,差不多要嘎了。
九靈元聖的身軀僵住,隻是後土皇地祇察覺到了先前還笑容燦爛的少女此刻卻奇異的安靜下來,整個人有着黯然失色的氣息,後土皇地祇看着她的模樣,明白後者也已經猜測出了什麽——
雲琴的道心澄澈,毫無絲毫的漣漪,也更容易把握到氣機這種虛無缥缈的存在。
此刻的氣機淩厲壓抑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爆破。
她不可能不知道。
而自己訪友卻被當做一子棋子利用,誰都會很難受的,後土頗爲憐惜地揉了揉少女的頭發,将她攬住,稍微用力攬了一下,看着這閑談的局勢,心中微歎,嗓音平和道:“說起來,雲琴給我帶來很多有趣的東西呢。”
少女從失落之中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沒關系啊。”
“都隻是些點心,娘娘你喜歡的話,就最好啦!”
“娘娘我很是喜歡。”
後土皇地祇娘娘伸出手揉了揉少女的頭發,道:“隻是晚輩來送禮,我這個做長輩的,也該有些什麽表示才是。”她想了想,而後伸出手輕輕捏住了雲琴的木簪,稍微固定了下,那木簪被抽出來,少女的黑發将要垂落。
隻是有淡淡的金色流光彙聚,落在了少女鬓角,化作了一枚古樸的簪子。
隐隐有龍鳳纏繞之氣象,卻又不顯得花哨,自有一股說不出的厚重華貴。
少女怔住。
還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擡手碰了碰發簪。
後土皇地祇娘娘溫和道:“這是我年少時候的物件,而今我戴着,也已不再合适,我觀雲琴你天真可愛,倒是恰好适合此物。”衆人看到少女坐在那裏,黑發如瀑,一身帶着群星氣象的衣衫,鬓角斜插着的簪子卻帶着地脈氣機。
北極紫微大帝微微垂眸,脊背筆直,并不轉身也不回頭,淡淡道:“真武。”
齊無惑同樣脊背筆直,沒有轉身去看,淡淡道:“貧道齊無惑。”
北帝沒有再多說什麽,五指握合,掌中的墨玉折扇出現在齊無惑的手邊。
“這是吾年少時候行走天下,掃蕩妖邪時所用器物之一。”
“而今于我并無什麽意義,但是對于現在的你來說,還有三分助益。”
後土贈簪。
北帝送扇。
女子挽發束簪少年持扇佩玉。
這其中帶着的和緩意義,已經顯而易見了。
地祇之中的三元元君,和天界左輔星君,天蓬真君之間的氣氛變得更爲緩和起來,少年玉皇眸子若有所思,他仍舊願意相信齊無惑,相信他不會是南極長生大帝亦或者北極紫微大帝,微笑道:“我記得有帶着一雙玉佩。”
太乙真君取出一個匣子放在少年玉皇掌中,少年玉皇将這匣子放在桌子上。
輕輕打開,裏面是一雙玉佩,陰陽合流,似乎能放在一起。
“今日見面,沒有什麽好的禮物,不如就送給兩位了。”
玉皇的善意。
後土,北極,玉皇,都展現出了善意。
白貓兒總算是可以松了口氣,瘋狂跳動的心髒好不容易徐緩下來,于是衆人臉上都帶着一絲和緩,就在這個時候,忽而外面傳來了一陣陣腳步聲,以及某種粗狂且壓抑着的妖族俚語之罵。
‘艹啊,老牛逼啊!’
下一刻,一隻大腳丫子用那種娴熟無比,前來好友家裏的方式踹開了門。
哐啷!!!
才氣氛緩和下來的屋子大門打開。
門外連那老青牛的身子都狠狠地抖了抖!
灰衣先生一邊伸手入懷裏抓癢,一邊懶洋洋道:“齊無惑,你先生我來了!”
“可準備好飯菜,可準備好酒肉?!”
沉默之中,在諸多地祇和老青牛贊歎并且歎爲觀止的目送之下。
北極紫微大帝後土皇地祇,玉皇大帝,太乙救苦天尊,玄都大法師,天蓬大真君。
緩緩轉頭。
或者冷峻,或者不愉,或者訝異,或者從容,或者暴戾,或者含笑的目光。
齊齊落在了那位灰衣先生的臉上。
灰衣先生的笑容一點一點,緩緩凝固:
“…………”
“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