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九天敕封的儀軌,卻是死寂無聲,所有的仙神都有驚愕,有不敢相信,在一衆緘默之中看到那儀軌的核心,最重要的真武不曾出現,老天君不敢相信,那個少年道人,竟然以這樣的方式拒絕了天庭的儀軌。
他明明在一月之前就去了地祇蕊珠宮之中。
将玉皇的法旨傳遞過去,而且确确實實由後土娘娘交給了那少年道人。
可是,可是,這……
這是,拒不領受的意思嗎?
天庭建立了這麽漫長的時間裏面,是第一次竟然有人以如此的方式拒絕了天庭的敕封,老天君忽而想到,他傳遞了玉皇的法旨之後,似乎并沒有去詢問那少年道人是否接受這敕封……
因爲這幾乎不是一個問題。
自古而今,有誰會拒絕天庭的敕封嗎?!
絕不可能!
更何況乃是九天級别的封号!
竟真的拒絕了……
怔怔失神,老者看向雲端,流風偏轉,自天而下,山峰之上,樹林聲響,一枚綠葉翩然落下,最終落在了水面上,泛起了層層漣漪,身穿白衣的少年道人盤坐于青石之上,一柄青竹爲釣竿,垂釣于此,氣機幽深平和,似乎和天地萬物相合,妙不可言。
“九天封号已經開始了,你當真不去。”
有溫和的聲音詢問。
後土皇地祇坐于這山中亭台,看着那仿佛已經能和天地冥冥之中合一的少年道人,人間還是很甯靜,三十三天淩霄寶殿發生的事情,對于人間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的影響,仍舊風輕雲淡,萬物自然。
垂下的釣線令水面泛起漣漪。
少年道人睜開眸子,眼底倒映着山光湖海,想了想,語氣溫和道:
“他封我,我爲什麽就一定要去?”
“就連娘娘都覺得,天庭敕封我,我就要領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後土皇地祇微怔,笑道:“哦?”
“無惑有其他的想法嗎?”
那已三花聚頂,修爲境界隻是一月時間就徹底穩固的少年仙人沉默了下,道:
“我是錦州之人。”
“錦州之事,和東華有關。”
“而東華爲天界大帝。”
“一直數年後,當中州事情爆發之後,才被正法,在此之前,終是有群仙恭賀,萬類俱敬的大帝待遇。”
“娘娘您被逼迫到棄天,而勾陳爲禦。”
“我自然知道其中是有許多的苦衷或者說制衡,但是貧道一路所見所知,真的很難對天庭有什麽好感啊……我敬重昊天曾經的所作所爲,但是不理解現在的天庭,入天庭,恐怕隻是不得清淨自在。”
“所以思來想去,便不去了。”
“道門修行圖個自在罷了。”
後土皇地祇一手托腮,饒有興趣問道:
“那可是九天敕封,真武尊名。”
“多少仙神一輩子苦求而不得啊,無惑不在意嗎?”
少年仙人看着水面漣漪,全神貫注準備釣魚,搖了搖頭,回答道:
“真武之名而已。”
“沒有真武之名,齊無惑仍舊是齊無惑。”
“我自去修行,自去吐納,自去吃飯,飲食,睡覺,和往日也沒有什麽區别。”
“而沒有齊無惑,真武二字不過隻是兩個玉石镂刻,看似尊貴無比實則毫無價值的空号罷了,我不求天庭的尊位,之前在人間曆劫行走,卻也和天庭無關,元始祖炁也是因爲中州之事而得,除此之外,天庭本身于我并無半點的恩惠,反倒多有仇敵。”
“他封我,我憑什麽要去呢?”
齊無惑破碎泰山府君道基制衡南極,又拼死奔波才勉勉強強暫且止住了量劫。
幾度生死。
少年道人道:“天下量劫起于天庭,起于本該爲天庭和玉皇鎮壓的禦,我等凡塵蒼生拼死而掙紮,天庭卻高高在上,此番險死還生,人族鐵騎死了多少,妖族的豪俠死去多少,地祇又隕滅了多少?”
“而玉皇何在呢?他不曾止四禦,制量劫,止南極的是北帝,止勾陳的是娘娘你,止妖族的是人族戰将和地祇們,玉皇隻俯瞰一切,結束之後,便寫一封信件,稱法旨,号尊神,說‘卿勞苦功高,且來受封’。”
“他憑什麽會覺得,我就會答應?”
“還要我感恩戴德,叩首謝恩嗎?”
齊無惑看向旁邊的法旨,他本來是想要回絕拒絕的,但是那位老天君似乎太過于自信,而天庭也太過于自信,他們覺得自己已拿出來了最頂尖的封号,已拿出了九天層次的尊稱,怎麽會有人拒絕的?
斷然不會!
齊無惑甚至于想要拒絕都找不到地方。
少年道人幾乎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後土皇地祇看着那少年道人,後者始終溫和,對待萬物如春風,但是此刻對待那龐然大物伸出的橄榄枝,卻是毫不在意,不爲其所震懾,無奈笑道:“倒是倔強的性子,你索性說,伱不喜天庭,不喜玉皇便是了。”
“隻是玉皇也有其苦衷。”
“天庭需鎮壓諸仙神。”
少年道人回憶自己一路行來見到過的諸多畫面,搖了搖頭道:
“鎮仙神的,是北帝。”
“我知道的仙神皆有秩序的時代,都隻是來自于文字的叙述;我對于天庭本身沒有什麽敵意,敬重昊天的大宏願,但是卻也沒有興趣領受玉皇的尊号。”
後土娘娘道:“你如此的話,玉皇恐怕威嚴要跌了。”
少年道人忽而沉默下來。
他看向後土娘娘,認真道:
“勾陳紛争,萬物将死,先有東華,又有隐曜,之後娘娘離開天庭,又有勾陳大帝之劫,娘娘真的覺得,現在的玉皇,還有威嚴可言嗎?”
“天庭秩序尚在,隻因北極紫微大帝一手撐天。”
“隻因北極驅邪院拼死而戰。”
“隻因爲蒼生拼死。”
“而現在,量劫方止,蒼生受難,人族和地祇戰死者屍骨未寒,天庭還在歌功頌德,分封仙神?還要我親自上去叩謝?”
“無惑沒有興趣陪着那位玉皇玩些分封仙神的過家家遊戲!”
“一路行來,也隻敬昊天,尊北帝,若我能見玉皇,當有一問。”
“所謂求道修行,仙神恣意妄爲。”
“求道之大帝殺戮蒼生,而北極紫微大帝勉力維系住了秩序,斬卻了這大帝仙神,于是六界内外,仍舊祥和,仍舊是雲霞滿天,淩霄寶殿内群仙儀軌,玉皇威嚴,還唱誦功德,敕封仙神,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那死去蒼生猶如灰塵一般,絲毫無損于天庭之神聖威嚴。”
“若這就是昊天和玉皇的秩序,就是他的天,那麽——”
少年道人起身,袖袍翻卷,一手提起釣竿,緩聲道:
“天有病。”
“君知否!!!”
………………
一言既出,四方都仿佛寂靜了下。
本來護衛在這裏的地祇們臉色都似乎白了下,下意識想要捂住耳朵。
齊無惑親自止住量劫,哪怕是三清四禦來此,都不能否認這一點,不能否認齊無惑有資格這樣說,但是他們可不一樣。
縱然是後土帶着地祇們離開了天庭,但是他們對于玉皇的敬重還是有的,誰都沒有如少年道人這樣直接置疑玉皇之威嚴。
看着那少年道人,後土皇地祇微微沉默,歎息。
求真問道,道門真仙難得。
但是這也代表着,他們的目光不會被權威所震懾,不會因爲天庭之類的龐然大物而變得膽怯,齊無惑的道心穩固堅定,對于北帝敬重,對于昊天也敬重,眷戀蒼生,這一段時間他在這裏,爲戰死者儀軌安魂,一日不眠,刻錄墓碑一個一個記錄那些人的名字。
然後将這些戰死的人們,還有地祇的名錄都送回家鄉,埋葬于大地。
讓這些魂魄都能夠見一面自己的親人之後,再回歸幽冥輪轉。
但是現在的玉皇卻無法令齊無惑有哪怕一絲絲的認可。
這樣的玉皇要敕封他,少年道人怎麽可能會認可?
也隻是少年道人性格像是玉清和太上。
否則若如上清般張狂,隻會按劍而大笑道:
“封我?”
“他也配?!”
後土皇地祇娘娘伸出手指,輕輕彈了下少年道人額頭:
“好啦好啦,勿要生氣。”
“不要便不要了,娘娘我呢,抛棄禦和天庭,無惑呢,不領真武敕封。”
“咱們兩個卻是恰好一樣呢,現在去做飯菜吧。”
少年道人嗯了一聲,看了一眼那華光流轉,連拒絕都無從拒絕的法旨,袖袍一掃,那無數蒼生趨之若鹜的,天帝敕令就化作流光,落入河流之中,水流翻卷,潛藏于泥土塵沙之中,再無半點的玄妙。
我觀天下萬物皆可愛,蒼生皆可敬。
我觀天帝之令。
不過頑石。
…………………………
“真武,真武他竟!”
“竟如此!”
“竟如此輕蔑于我!”
九天的敕封儀軌,無比浩大的開場,卻又以一種緘默古怪的氛圍結束了,少年玉皇的失望最終化作了一絲絲的怒意和不甘,他感覺到自己作爲玉皇的尊嚴被踐踏了,他終究是有些生氣的,但是還是覺得真武是不是有其他的緣由。
詢問過老天君,确确實實是将這法旨傳遞過去了。
于是在一陣陣稍稍的惱怒之後,便是拿起了昊天鏡。
或許真武是在突破呢?
或許真武是有些其他緣由呢?
昊天鏡泛起流光,出現的畫面裏面,卻是少年道人在釣魚,于是少年玉皇心底裏面給他找的理由就一個一個的都粉碎了,少年天帝的心裏面自然而然地升起了一陣陣的怒意和憤怒,他幾乎要當即大怒了。
卻聽到了後土皇地祇的聲音。
聽到了少年道人和後土的對答,那天帝自心底的怒意忽而凝固住了。
那充斥着一絲怒意的臉龐忽而慢慢失去了血色。
直到最後,那少年道人說玉皇威嚴,說天庭威嚴,最後祂看着那昊天鏡之中,少年道人起身,伸出手指指着天空,神色帶着那曆經劫難,見蒼生死生的神色,聲音平緩沉靜,如是詢問——
“天有病。”
“君知否?!!”
仿佛一把匕首直接刺入心髒,還狠狠地攪動了一次。
于是少年玉皇的臉上失去了血色。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手掌當中的昊天鏡放下,怔怔失神許久,腦海之中都是那少年道人所說的話語,他當然可以反駁說自己的努力爲了鎮壓仙神,但是隻是如此,真的可以稱之爲是昊天嗎?但是那少年道人口中所說的,不也是真相嗎?
如果不是泰山府君,不是北帝,不是真武,這一次的天庭又會是什麽樣子?
量劫方止,蒼生受難,還在歌功頌德,分封仙神?
這是昊天會做的事情嗎?
鎮仙神的,是北帝。
少年玉皇感覺到那少年道人的話語如同一柄一柄匕首刺在自己的心底,他抿了抿唇,想要說那少年道人不了解真相,但是握緊的手掌卻又無力松開,心神晃動許久,緘默不能言,外面傳來了聲音,老天君躬身行禮告罪,道:
“此番事情,皆是老臣之錯,老臣就隻如往日那樣,把法旨傳遞過去。”
“竟不曾想到,他竟然拒絕了,此事老臣會對群仙解釋的……”
少年玉皇嗓音缥缈:“不,不因你。”
“是因爲我……”
沉默許久,玉皇忽而道:“卿,吾有一事要言。”
“請将先生和青華喚來。”
“啊?”
老天君呆滞。
少年玉皇仿佛是下了某個決斷,道:
“吾要親自下凡一趟,去見真武!”
“去看他所說,是不是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