炁在體内緩緩流轉,每時每刻,皆在以一種特殊的方式進行淬煉,強化,純化,似乎永無止盡一般,扣住自己龍珠的龍皇看着那少年道人睜開眼睛,那一雙眸子澄澈而安甯,仿佛有讓人心甯之感,仿佛那少年道人就是這一方天地最中心的地方。
然後也沒有什麽特别的,像是坐的時間太久了,所以身子疲累了,伸了個懶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一如往日那樣的站起身來。
龍皇瞪大眼睛,沉默,而後遲疑了下,斟酌言語,詢問道:
“你的境界,嗯,突破了嗎?”
齊無惑握了握手,五指握合,随意揮了揮,感受到了風從手指上拂過的細微觸感,感覺到炁的存在,而後想了想,回答道:“沒有。”
龍皇沉默,詢問道:“那修爲呢?你的修爲提升了嗎?”
齊無惑想了想,也搖了搖頭。
于是龍皇禁不住地用力抓了抓自己的龍珠,一時間有種憋悶感覺浮現在了自己的胸口之上,讓祂忍不住煩悶不已,忍不住想要昂首長嘯,好好怒吼咆哮一番,把自己這肚子裏面的憋屈感都噴吐出去。
見了鬼!
我那麽多龍血!
那麽多!!!
就是一隻豬,吃了這麽多的龍血,都能立地飛升了!
你的修爲就這麽拉了?一點都沒有提升嗎?!這讓龍皇有種‘我這東西這麽牛逼,怎麽到伱這兒屁用沒有’的憋屈和挫敗感,他長歎一聲氣,道:“那麽,難道就沒有什麽變化嗎?”
“變化?”
齊無惑回答道:“變化還是有的。”
他的袖袍微微一掃,自身之炁開始流轉,而後出現,牽引流轉,因其無限精純,故而周圍的炁本能地被其吞噬,逐漸擴大,逐漸逸散,如水之漣漪,如風暴之變化,最終隻一拂袖,幾牽扯出一道磅礴旋風。
沒有絲毫的煙火氣!
就仿佛天地萬物,自然能如此。
先前龍皇抛下的酒壇就此飛起,直接落在了他的手中,而龍皇在這一瞬間的炁機吞吐之時,感覺到了一種驚歎,一種錯覺——
眼前少年道人,其實力,遠遜色于自己!
其手段神通和自己比起來,也是天上地下一般。
但是其炁之純,竟然隐隐約約超過自己?!
隐隐約約,竟有一種大道至純之感!
可是,這怎可能!!
龍皇何許豪傑,刹那之間就有所明悟,身子一晃,已經出現在了齊無惑身邊,擡手扣住少年道人的手腕,刹那之間,龍皇真元流轉齊無惑周身,旋即就發現,自己那麽磅礴,精純的龍皇真元,進入這少年道人的體内,就如泥牛入海一般,竟然被其化去。
這少年道人的體内,竟然仿佛是一口八卦爐!
任何外來之炁入體,隻要不曾比起他的境界純粹,都會被這一口八卦爐直接煉化,化作滾滾洪流之炁,湧入體内,令自身之修爲越發純化,令其根基越發堅實,而龍皇本能地想要抽離自己的炁,卻發現,那少年之周身竅穴,竟然仿佛封鎖,隻能入,不能出。
龍皇猛地一震手腕,将那少年道人的手掌撒開。
驚疑不定:
“佛門羅漢,肉身不漏之境界?!”
“你已經三花聚頂了?!”
齊無惑搖了搖頭,道:“不曾。”
“隻是肉身有不漏特性。”
龍皇起了性子,既然功體純粹浩瀚,于是便又複以一縷元神,去窺探少年道人之神魂,自然而然入其心神之中,卻見到了此地混混沌沌,杳杳冥冥,唯獨齊無惑元神高照,寂然焉,無變化,龍皇一縷元神一觸即回,既驚且喜,道:
“道門仙人,元神寂照之境界?!”
驚愕之者,是在于這兩種特征,隻有在那些根基雄渾,有望直指着真君,菩薩果位的存在身上出現,一般修出這等境界異相的時候,就快要三花聚頂了;而絕大多數也隻求個四正之一端,順勢而成的仙人罷了。
而眼前少年道人,竟然同時具備了佛門道門兩類之感,不由地他不驚愕,喜的卻是——
老子一身的真血。
果然是不曾白費!
哈哈哈哈!
不愧是老子的血!
當即一手把住齊無惑手腕,大笑道:“但凡生靈,能得其一端,已經是盡得其才,不如就将要突破了,你現在兩者都得了,還說你沒有突破?!”
齊無惑沒有做什麽解釋,隻是流轉自身之炁。
此炁雖然是已經堪稱極爲精純,但是确确實實,還未曾臻至此身的極緻,也就是說,沒有将炁和神結合,化作陽神,那自然就不能夠算是化二歸一,既未曾化二歸一,便是未曾三花聚頂,更不必說度過雷劫,以臻純陽,乃是仙人了。
龍皇疑惑道:“我觀你之氣息,已抵達四正之中,至少兩正的趨勢。”
“你之元神,已可以寂照自身。”
“而肉身不漏,其炁不出。”
“此等根基,已足可尋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吐納修行,以求突破,爲何不去破境,以求那三花聚頂的仙神之境?”
齊無惑回答道:“不是不能,是不願。”
他現在更加明白了,後土娘娘曾經和自己說過的自真人修持到仙人之境的方向,知道了四正出陽神,知道四正其實隻是自身的炁的外在表現,核心還是自己的修持,知道在四正之上尚且還有【元神寂照】,【肉身不漏】,【陰陽不昧】三類。
這一份離開方寸山時候的禮物。
其價值,比起齊無惑當時意識到的更爲重。
龍皇也明白了,斂容正色道:“你想要抵達,神則【元神寂照】,體則【肉身不漏】,炁則【陰陽不昧】,至于這三花的極限純粹之境界,然後才走到下一步嗎?可知道,這樣或許會極難,你所求者是什麽?”
少年道人道:“因爲道在前方,爲何隻能選擇其中之一?”
“佛門《大般涅槃經》有一則寓言,說盲人摸象。”
“其觸牙者,即言象形如蘆菔根;其觸耳者,言象如箕;其觸頭者,言象如石;其觸鼻者,言象如杆;其觸腳者,言象如木白;其觸背者,言象如床;其觸腹者,言象如甕;其觸尾者,言象如繩。”
“但是,這隻是其之一端,非道也。”
“我所求者,全其道也。”
全其道。
盡其才!
龍皇神色肅穆,先是贊歎一聲,且言道:“好道心,好志向!!!”
複又道:“你能夠做到【元神寂照】,【肉身不漏】,已經是極大的成就,但是我還是要勸說一句,【陰陽不昧】,亦是極難,更何況,你似還打算走過四正,以全此道,或許會需要耗費數百年的時間,到時候的話,時間被延誤,也未必是好事啊。”
“時間何漫長,修行盡苦楚!”
“從古至今,幾多修爲高絕,此心不凡的修者立志最高,卻在路上蹉跎歲月,爲求圓滿,反令自身不夠圓滿,白白的耗費了自己的歲月,齊無惑可知道?”
“卻也不看看,你都幾多歲月!”
“若是白白耗費時間,爲求圓滿而到了真人壽數的極限也沒有突破,豈不是可惜?”
龍皇喟然長歎,而後随意按住齊無惑肩膀,去探其根骨歲數。
而後臉上神色刹那凝固。
一雙龍眼瞪大。
這個骨齡是……
他一點一點擡起頭,看着眼前鬓發微微揚,眉宇清朗的少年道人。
如夢呓一般呢喃:
“十六歲……”
龍皇神色微有凝滞,而他臉上的表情簡直就和人見了鬼似的,深深吸了口氣,又探查少年道人的肉身根骨之歲數,其氣正如少陽,磅礴如海,毫無疑問是少年人的身軀,于是龍皇深深吸了口氣,恢複了平靜。
冷靜,我要冷靜。
冷靜。
沒什麽的。
千年萬年之間群雄并起,英豪齊出,多的是天資縱橫之輩。
甚至于有一出世就是三花聚頂的仙人根基的。
我當年出生的時候,也便是這般境界了。
區區一個齊無惑,區區一個……
而後終于忍不住爆一句粗口:
“這他娘!”
“十六歲?!!”
……………………
龍皇挫敗,終于忍不住長嘯出聲,許久後方才冷靜下來,坐在地上,臉上有些怅然之感,旋即也是有釋然,一代新人換舊人,代代皆有風流之輩縱橫在這山河之中,隻是未曾想到,八千年前已身死,八千年後還可以見到如此景緻。
“倒是遺憾,也是痛快。”
少年道人看着眼前龍皇,道謝之後,道:
“我能夠有現在的造化,還是要感謝龍皇你的幫忙。”
“我方才用了多少的龍族真血?”
龍皇看他一眼,心疼要流血了,可想了想,應該都沒有血可以流了。
仍舊秉持着豪邁姿态,眼角抽了抽,言簡意赅道:
“全部。”
齊無惑怔住,旋即心中極愧疚,龍皇一掃袖袍,道:“無妨,我說了!”
“管!夠!”
在這般豪氣的姿态之後,旋即又深深吸了口氣,道:“不過,你既已經以我的血爲洗練,我現在的實力大損,恐怕我已經沒有辦法把你送出去了,你現在,也隻能夠選擇,破劫而出了。”
少年道人颔首。
他看着那天空,整個上古的山脈都被無數的烈焰,雷火大陣撕裂開來,化作了一個一個縱橫交錯的區域,這是棋盤,是伏羲氏的頂尖手段,是在以山河爲算籌,而這個算籌的目标,直接指向齊無惑。
烈焰無盡,沖天而起,映照着天空,仿佛将整個天空都撕裂開,深藍色的天空被烈焰風格,仿佛一枚棋盤。
白皙如玉的手指捏一枚棋子,輕輕放在棋盤上。
泛起漣漪如烈焰。
猛然朝着四方散開。
白皙手掌的主人提起手掌來,垂落了華麗袖袍,眸子微斂,面容五官皆是極華美,更有一股極具備侵略性的氣質,眸子微揚起,看着前面的妖皇心腹,淡淡道:“你們要的陣法我也已經給你擺下來了。”
“要找的話,爾等自己前去吧。”
那位倨傲的青年面對着眼前的華麗女子,縱然是心中不滿,也是不敢表現出來。
但是還是忍不住詢問,沉聲道:“地祇無端犯邊!”
“凡我妖族者,皆該前去奮戰!”
“妖皇陛下召集諸聖,荒聖您,何日啓程?”
荒爻擡眸,淡淡道:“天機不可洩露。”
“可是——”
“下去吧。”
那位妖皇心腹沉默,行禮之後便是退去了,在走出伏羲氏荒爻宮中時候,看到一名才十二三歲的少女腳步輕快走上來,看到她的黑發垂落似乎是因爲之前的長時間流浪,臉龐是有些蒼白的,但是已經休養的很好,一雙眸子亮瑩瑩的。
腰間有長命鎖,袖口上是長壽結,平安玉佩,可見這一處地方的主人是如何喜愛她。
此将領微笑行禮:“小殿下。”
旋即要伸出手去摸摸這個少女的頭發,但是後者很敏銳的一晃,打算要避開,但是沒奈何,修爲的差距實在是太過于巨大了,就要被碰到的時候,這位妖皇心腹身子一僵硬,莫名其妙的手腕一動,避開那孩子。
少女避開了他,很敏銳小步跑着走入宮殿之中。
黑色的頭發垂落在背後。
伴随着少女的腳步而一晃一晃的。
像是在風中飛揚的蓬草。
将領收回手,深深注視着這荒爻大聖宮,終究還是離開,而荒爻伸出手摸了摸小蓬草的頭發,嗓音平和許多,道:“往後離那些妖皇一脈的弟子遠一些,就算是他們再如何想要和你拉近關系,也要提高警惕。”
小蓬草用力點頭:“嗯。”
她拉着荒爻垂落的華麗袖袍,很是乖巧,然後小聲道:“無惑他……”
荒爻眸子微垂,是有些惱怒的。
因爲自己之前大意,竟然在這個小家夥身上栽了個大跟頭;也因爲眼前這小蓬草竟然無比的信任一個人族。
一個沒有伏羲氏血脈的家夥!
但是小蓬草的懇求,她幾乎無法拒絕。
每一次小家夥隻要用那雙眼睛看着她,然後眼睛裏面盈滿了霧氣,就仿佛是伏羲氏的血脈都要燃燒起來在怒吼一樣,而下定決心要拒絕她的荒爻,就可以聽到自己心中銅牆鐵壁般防線崩塌腐朽的聲音。
不知不覺,底線就已經是一退又退!
而每次小家夥都會變得很乖巧。
讓荒爻覺得,不虧,不虧的!
旋即又在獨處時候懊惱不已,覺得自己一定是因爲血脈之中的伏羲因子影響到的,那個第一劫紀就誕生的老祖宗,到底做了些什麽?!爲什麽要這樣坑害自己的後代,你個老賴皮雜毛蛇,爲什麽?!!
荒爻啊荒爻,你是獨立的自己!
不要受幾個劫紀之前的老雜毛影響!
明日必不可再被小蓬草影響。
第二日——
小蓬草真可愛啊。
故意以伏羲氏的絕學來間接幫助那小子拖延時間,也是這樣開始的。
荒爻歎了口氣,伸出手摸了摸小蓬草的頭發,問道:“沒給他碰到吧?”
小蓬草搖了搖頭。
荒爻放寬心,道:“那就好……”
“隻有你說,那個方寸山的齊無惑,我已經最大程度給他拖延時間了。以我的預估,他至少有兩次機會全身離開這裏,離開妖界,但是不知道爲什麽,他始終沒有走……他的腦子很好使,應該是有自己的選擇和想法。”
見小蓬草還是擔憂無比,荒爻歎了口氣,再度心軟,道:“放心吧。”
“無論如何,我會盡力保他性命。”
“隻是……”
“接下來,妖皇的心腹應該就要去找他了,這幫妖皇心腹……可能已經開始不信任我了……哼,不過,妖皇……”荒爻眸子微斂,不知在想些什麽,見到小蓬草的擔憂,道:“不必擔心我的立場。”
“伏羲氏不可能和後土爲敵。”
“絕無可能。”
“在他做出這些選擇的時候,我就不可能站在他的立場了。”
………………
而先前那妖皇心腹已回到了妖皇之中的殿宇,曾經跨越了遙遠距離,一箭幾乎要殺死了了巴蛇的妖族真君擡眸,淡淡道:“荒爻大聖,恐怕也有别樣心思,不過無妨,就算是她有其他的心思,但是這些時日裏面确确實實已經排除了相當大一段區域。”
“這個,可是釣住後土的魚餌啊。”
“接下來,就不要再用荒爻的算籌之法了,剩下區域,直接派妖族精銳前去。”
一名男子回答道:“燭龍君不知,他是真人曾經的實力,卻曾經拼死過一個妖仙。”
“曾經在六牙白象的追擊下逃命而去。”
“以謹慎而爲判斷的話,該要派遣一位擅長速度的地仙,并五名妖仙去追殺,應該無恙。”
持弓而立,有着上古燭龍血脈的燭龍君垂眸,淡淡道:“真人麽……”
“好吧,那就十個。”
詢問的男子稍微有些訝異道:“要有十名妖仙嗎?”
“不,是十名地仙。”
于是衆皆是變色。
燭龍君落子而立,語氣平淡冷冽,淡淡道:“膽敢于觸怒于我族之名,折辱大聖,更牽扯我族無數的精銳于山脈之中,死傷無數,讓上古禁忌之地名不存,怎麽能夠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放過他?!”
“他是真人?”
“要以十名地仙,三十名妖仙,并成建制之一軍萬名,盡數投入此地!”
“不如此,不能展露吾等雷霆之怒。”
“我要廢了他的功力,打斷他的四肢,當做一條狗一樣!”
“拖回來!!!”
……………………
而在這個時候,見了那少年道人年歲之後的龍皇,終于是歎服,以龍珠烙印于虛空,無數的金色文字浮現在空中,變化而爲一卷軸,龍皇握着這卷軸,神色複雜,最終歎了口氣,手腕一抖,将這一卷書卷遞交給了齊無惑。
齊無惑将卷軸展開,卷軸之上,有無數文字,線條奔走交錯。
其中自是有一股說不出的玄妙和沉厚之感。
《妖族地脈走勢圖》
少年道人看着這一副卷軸,感知到其沉重厚重,感知到其中的力量和腳下大地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呼應,神色微凝,龍皇自是坐于龍首之上,看着那少年道人拿着地脈圖,眸子平和,端詳了好半晌,于是詢問道:
“東西是給你了,但是你要怎麽做呢?”
“醜話可說在前頭了,這東西我隻是知道,我自己也難以運用,據傳是唯獨地祇一脈,大帝這樣的頂尖存在才有可能用得了的,你拿到手中,又有何用呢?”
齊無惑自語道:“地祇一脈的大帝嗎?”
龍皇微怔,眸子忽而瞪大,連喝酒的動作都頓住。
他看到那少年道人盤坐于青石之上,左手持拿卷軸,卷軸展開,鋪在身前,膝上,上有整個妖界之中所有的山川地脈走勢圖,起伏如同騰龍,而右手微握合,一方印玺浮現出來,卷軸之上,印玺之上,齊齊放出流光:
“我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