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這錦州人三個字,以及那一股出身于錦州天地間的特殊氣韻,讓這位狠辣到斷絕自己的法天象地和九成元神根基,也要闖入這青獅族福地之中東嶽大帝放下了最後的敵意,他的臉上有些複雜,有愧疚,有痛苦,有掙紮和悲怆,和一種自我毀滅般的死寂決意。
東嶽大帝道:“你來這裏什麽?”
少年道人輕聲道:“想要看看,那個大聖到底是什麽樣子。”
東嶽大帝無聲笑一聲,道:“既然已經看到了,那就快些回去吧,你的實力算是不錯,這樣好的天賦,不該在這個時候就莽撞地來到這裏,太過魯莽了,等到你往後修行到了更高的境界再說這些,不要來找死。”
“速速回去。”
東嶽大帝将娘娘給的令牌扔給了齊無惑。
而後反手一抛。
錦州之山川地祇諸神之首并東嶽名号的印玺直接落在齊無惑的懷裏,極爲沉重,幾乎讓少年道人被壓得倒下去,他的身軀已是遠超過真人的,竟也有些握不住此物,東嶽大帝道:“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伱去做。”
“我可死,此物不可落入妖界。”
“齊無惑,我要你拼盡全力,不計一切代價。”
“哪怕死在路上也要将此物送回給娘娘手中!”
少年道人看着眼前魁梧老者,道:
“……你是想要我離開這裏,故意找到了理由嗎?”
東嶽大帝道:“這不是理由。”
“是真的。”
他轉過身,看着眼前繁複無比的大陣,握了握手,緩聲道:“這裏是那青獅大聖突破的儀軌,可是你不知道,他原本早已在六千年前,就能夠破境成爲大聖,之所以不肯,隻是因爲不願意成爲最弱的大聖罷了。”
“真君和真君不同,大聖和大聖也不同。”
“有的大聖會隕落在弱于自己的真君劍下。”
“有的則是可撼蒼穹。”
“皆因根基之深厚與否,儀軌之龐大,道心之堅固,能修行到這一步的,哪個不是福緣深厚,哪個不是一時的翹楚,又有哪一個不是心比天高之輩,怎麽可能允許自己弱于旁人?如此積累四千年,又尋了這陣法儀軌,欲要以最堂皇正大的姿态突破。”
“我斷不能允許此事發生,你走後,我自會想辦法毀掉這個陣法。”
“斷了他的登天大聖之道,縱然突破,也隻剩下個尋常大聖的跟腳和手段。”
東嶽大帝眸光冰冷。
“你若不來,我還在苦惱于該如何将此物送回去。”
“你來,真是太好了。”
“這歲月,終究待我不薄了。”
少年道人捧着東嶽大帝的印玺,道:“所以,大帝是要耗費你殘留下的全部元神,将這一個用來遮掩的幻境破掉嗎?”這一句話平靜,卻将東嶽大帝的決意打散,後者轉過身,道:“幻境?!”
齊無惑道:“是……”
“這是一座幻境,用來遮掩真正的儀軌。”
東嶽大帝皺眉:“你怎麽知道?”
少年道人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隻是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經曆過太多幻境,加在一起有一百多年的時間,自身的元神對于幻境的察覺敏銳已超過尋常,手指起決,微用了一處變化,于是東嶽大帝看到眼前的流光泛起層層漣漪,而後如同雲氣般散開。
内裏有一股強盛霸道的氣機。
和外面的儀軌比起來,可以說是天差地别。
齊無惑道決收斂,迅速将陣法的破綻恢複,以免被外面的兩位妖仙察覺,眼底殘留有一絲絲驚駭,他發現這遮掩的幻境,和大道君傳給雲琴的法門一般無二,皆可爲【陷】,而齊無惑方才那驚鴻一瞥,感知到了組成這幻境大陣的基礎,是一柄劍。
劍上此刻仍舊還殘留有強烈的戰意,以及一種歎服的思緒。
‘那青獅大聖曾經正面殺死過得到這等傳承的大道君親傳弟子……’
‘甚至于是在後者用出了【陷】之後,強行破陣,而後将其誅殺,并且在這個過程之中學會了【陷】的劍陣,可怕的悟性,不愧是能夠帶着青獅族在亂世之中崛起的豪雄’
‘所以這把劍上殘留有戰意,也有歎服。’
‘沒有不甘……’
‘看來是同境界一對一誅殺對方的。’
“難怪,外面的雲霧變化之理和那陣法有幾分相似。”
齊無惑解開陣法的驚鴻一瞥,讓他的心中微沉,就隻是說三清弟子,唯獨各脈大師兄走到了和大聖對标的帝君層次,就知道能有資格踏足這一步的,無不是驚才絕豔,無論悟性,氣運,福緣都是超凡脫俗之輩。
而東嶽大帝瞳孔微縮,眉頭緊皺,看向少年道人,道:“你懂得陣法?!”
齊無惑徐徐吐出一口氣,道:“懂得一點。”
想起清玉道人的評價。
補充道:“隻是很基礎的一點。”
東嶽大帝一擺手,道:“我不管你是懂得一點點,還是兩點點,我對于陣法的領悟毫無疑問不如你,那頭獅子在這個時候都這麽謹慎,在真的儀軌上面布下了這麽一層陣法,哼,看上去豪氣沖天,實則也足夠謹慎小心的……”
“畢竟是生死場上不知道打過多少次滾的老家夥了,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謹慎。”
“小子,你對這陣法有幾成了解?”
少年道人道:“我先試試看……”
數次查驗卻發現這陣法之中,除去了那【陷】之外,還有佛門的胎藏界封印,也有北帝一脈的星辰變化手段,皆是用來遮掩氣機和天象的,卻是将三類陣法以一種霸道從容的方式重新彙聚起來,抵達了一種更精深微妙的境界。
至少,在遮掩氣機之上,這陣法甚至于比起【陷】更強!
齊無惑吐出一口氣:“……是陣法大家的手筆,我隻有不到三成的可能破去此陣。”
這還是在那‘十日’裏面修行過陣法的基礎。
否則連發現這陣法都不可能。
“三成嗎……三成……”
東嶽大帝的神色幾度變化,最後高大魁梧的老者半跪着,讓自己的視線和少年道人齊平,雙手按着他的肩膀,道:“我知道讓你這樣的修爲參與這事情,實在是有些太過于勉強,但是這個時候,我也沒有其他的選擇,隻能依仗你了,孩子……”
“盡管去破陣吧。”
“我會爲你遮掩住這氣息。”
“隻要我這最後的元神還沒有耗盡,你破陣的動靜就不會被傳出去。”
“而這動靜被發現,你會安然無恙的……”老者那經曆無數風霜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道:“在八千年前,後土皇地祇娘娘和勾陳的厮殺之中,我沖在最前,爲娘娘擋住了勾陳的攻擊,這一次,你可以放心的。”
“我一定,會保護‘你’。”
“我發誓。”
少年道人吐出一口氣,慢慢點頭,道:“那麽,前輩,有勞了。”
齊無惑的元神都已經繃緊,真的是被逼迫到了極限,太上一脈口口相傳的嫡系總綱,以及其中潛藏的先天八卦之妙,大道君的兩類劍陣之【變】,灰衣算命先生傳授給他的諸蔔算手段,方位理念,以及清玉道人傳授,那紮實地無可比拟,仿佛經曆過百餘年苦學掌握的陣法基礎。
在這個時候全部都已經被運用起來。
不斷碰撞,思索,并且引發出了新的變化和可能。
齊無惑擡手起決,一道劍氣沖入陣法之中,雲氣鼓蕩,陣法演化出陰陽輪轉之象,而後雙手道決連續打入陣法之中,讓這陰陽流轉,循環無端之陣法出現了些微的變化,于是陰氣下降,陽氣上升,陣法有被打開的迹象。
【天地否】,曰,天地不交!
陰伸陽屈,可求安穩。
東嶽大帝眸子微亮,少年道人再度起決變化,曰【風地觀】,曰風行地上,以我爲【風】,可趁着這陣法打開的間隙踏入其中,但是卻在這個時候轟然元氣逸散,無數的陣法衍化劍氣無雙,東嶽大帝眸子微凝,出現在齊無惑身前,一掌伸出,将無盡奔流的劍氣盡數阻攔。
同時袖袍一掃,将所有氣息全部收入體内。
本就是重創,硬生生吃了這一下,不能卸力,隻能硬抗,于是東嶽大帝的面色慘白一絲,雙目凝重,道:“繼續。”
齊無惑徐徐呼出一口氣,道:“好。”
少年道人心神甯靜,眼前這陣法,仿佛是布下這一陣的青獅大聖在和自己交手。
齊無惑沉思許久,自這變化之中,窺見了陣法的組合拆解的更多可能性,隻是完全不知道這種可能性是真的,還是假的,是對的,還是錯的,少年道人看了一眼東嶽大帝,而後繼續解陣。
一連三錯!
所有的餘波都被東嶽大帝阻攔住。
“小子,繼續……”
“我沒有想到,那獅子除去了一手霸道的法天象地,吞噬萬物,還有這麽強的陣法造詣……齊無惑,不要停下來,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我相信你,破了他的陣法!”東嶽大帝低喝,雖身承載陣法的沖擊,卻仍舊催促齊無惑破陣。
少年道人閉着眼睛,先前陣法的無盡變化都在腦海中重現。
仿佛有一道道的光芒彙聚成線,縱橫交錯于四方上下,而少年道人正盤坐于中心,無數的陣法變化,皆在心中有所領悟,想要破陣,除非在短暫時間内,再度令自身的陣法造詣提升一步。
齊無惑的元神推演陣法變化。
再加上離開外面太長時間的話,有可能會被察覺,到時候自己遭遇險境不說,思幽前輩和小蓬草也讨不得好,更一步的加劇了這緊迫感,而在東嶽大帝的注視下,少年道人忽而起決開陣。
這一步落下,東嶽大帝下意識繃緊了身軀,打算以自身硬扛着這一招。
但是卻出乎他的預料。
這陣法竟然泛起層層漣漪,雖然其中的變化恢弘繁複幾乎讓人心驚,但是卻沒有化作攻擊或者暴露氣息,東嶽大帝不由松了口氣,而後那少年道人閉着眼睛,迅速起決,而這一次也不曾引動陣法變化,一口氣施決一十八次,陣法層層開啓。
東嶽大帝神色微有動容。
短短一炷香的時間。
他的陣法造詣,竟然提升至此?!
不,是基礎太紮實,在這種壓迫性下,反而逼迫他開啓了自己的潛力?
是絕境之下的壓迫和爆發。
少年道人起決越來越快,忽而有劍氣縱橫,自這陣法之中的那柄上清斷劍上升起,脫離了原本青獅大聖布下的遮掩陣法,而是化作了殺陣少年道人不假思索出劍,劍氣同樣化作陣法,和那自青獅大聖的陣法之中的斷劍上面爆發出的劍氣陣法沖擊在一起,而後齊齊湮滅。
【陷】!
而後那斷劍之上的氣運騰起,陣法再變,少年道人雙目閉着,用出同樣的招式。
【誅】!
【絕】!
最後這劍上的戰意升騰暴起,三種劍陣仿佛化作輪轉,變化不休,演化出了第四種變化,非陷之藏匿,非誅之淩厲,非絕之霸道,而是純粹的殺戮瘋狂之劍,少年道人的氣機和此劍交彙,竟然在其引動之下,同樣以三劍劍陣輪轉變化,悟出了這第四劍陣。
兩股瘋狂純粹的殺戮之劍沖擊在一起,竟然是徐徐的散開。
東嶽大帝将餘波壓下,也是驚愕。
少年道人面色微有蒼白,看着這打開的陣法,看着雲氣朝着四方散開。
一炷香時間内,破去此陣!
他元神都感覺到一股極端的疲累,對那壓制住陣法餘波的東嶽大帝輕聲道:
“幸不辱命。”
東嶽大帝點了點頭,道:“好孩子。”心中卻是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将齊無惑扔出此地,這樣好的根基,不應該死在這裏,卻又想到,若非是他在這裏的話,自己也無法破壞那青獅子的儀軌,不由怅然。
将此事短暫壓在腦後,他拉着齊無惑一起前去這儀軌陣法的最深處。
這陣法和儀軌之中,似乎有佛門納須彌于芥子的無上神通,其繁複和龐大,遠遠超過了青獅子一族的聖地之大,其中有無數的靈光縱橫交錯,自然而然地衍化變化出了美麗玄妙到了讓人目眩神迷的紋路,東嶽大帝的神色難看至極:
“這是我錦州的地脈……”
少年道人道:“這是在以戌土調和陰陽萬物,前面應該就是整個儀軌的核心。”
“也就是,【聖胎】。”
養聖胎是功法,求披甲成聖,最上乘突破,而聖胎養成之後,可容納于體内,唯獨在最關鍵的破境時候,需要龐大的儀軌來幫助此物和那青獅大聖融合,以求無上根基,原本要在這龐大繁複的儀軌之中發現最核心的地方,是極耗心神的。
但是齊無惑和東嶽大帝皆是地祇,都能察覺到地脈的流動。
快一點……
再快一點……
時間不能拖延太久。
齊無惑心中繃緊,被東嶽大帝帶着飛掠,掠過的實際距離恐怕數百裏,卻被納須彌于芥子之能容納在這青獅子聖地之中,最後伴随着東嶽大帝一聲低聲長歎,少年道人也覺得眼前一花,看到了彙聚起來的,以一州之地脈養成的【聖胎】。
無數的繁複紋路彙聚在那裏,以地脈糾纏,化作了巨大無比,足足百丈有餘的巨石。
散發出任何人都不能夠忽略的,龐大的元氣!
“這就是,聖胎。”
齊無惑能感覺到這巨石内部蘊含的,龐大無比的根基,青獅子就是借助這個根基,輕而易舉地擊潰了東嶽大帝,而現在,這個根基正在以地脈爲基礎孵化,已經徹底和那青獅大聖的陽神彙聚在一起,齊無惑緩聲道:
“以戌土融合。”
“元神爲火,元炁則水。”
“青獅爲木。”
“此物爲【金】。”
“符合道門之理。”
“又以陰陽逆轉,以錦州無數絕望之中綻放的最後的勇烈爲基礎,承載了那麽多人的勇烈,這聖胎本身,應該可以孕育出一尊,至純至極,在九天十地,六界内外,最爲鬥戰勇烈的生靈吧……”
少年道人想着。
他站在地上,看着這并無生機的,純粹龐大的聖胎。
伸出手,輕輕按在了這‘石頭’上。
【聖胎】微微亮起。
似乎好奇,似乎回應。
…………………………
在青獅族聖地的山谷幽靜之地,那院子裏面,思幽正在幫助小蓬草收拾頭發,看着少年道人留下的分身,感慨于這手段的高妙,多少也有些擔憂,這裏畢竟是妖族的核心,他貿然離開,若是被發現的話……
就在這個時候,門忽而被敲響。
得得得。
得得得——
聲音清脆,猶如催魂。
思幽眸子微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