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這裏就是這鶴連山了,小兄弟,我就隻送你到這兒了,我還得把這些東西送到前面的鎮子上,就不進去了,哈哈哈,以後有機會的話,你再來坐我的驢車,不收你銅闆兒!”
“走了!”
趕着驢車的男人大笑幾聲,然後一揮鞭子,驢子叫了幾聲,稍微加快了些,然後趁着日頭不落,得要趕路,蒼涼的号子聲響着,少年道人目送這位路途偶遇的人離開,方才看着自己居住了好些年的鎮子。
遠處的鶴連山仍舊如舊,和他離開時候沒有太大的區别。
少年道人邁步幾步,卻忽而止住。
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道袍衣衫,還有那一眼看去就頗惹眼的小孔雀。
想了想,爲免麻煩,袖袍一掃,自身之炁轉化爲祖炁,且道一聲變化,身上的素淨道袍化作了當年常穿的樸素衣服,木簪變成了個尋常的樹枝,又微微踏步,腳上鞋子也如往日,又擡手引祖炁變化,将那剛剛躲在了自己袖袍裏面,燦然如金的小孔雀尾羽藏起來。
看上去就像是個三黃雞的幼崽一樣。
小孔雀齊雲吞好奇:“噫!!!阿齊阿齊伱做什麽啊?”
少年道人道:“省卻些麻煩。”
“阿齊你會在意這些嗎?”
“穿着什麽衣服,是我還是我,但是入鄉就要随俗,我想着這些衣服卻會讓旁人覺得疏離,還是穿着以前的衣服好。”
小孔雀渾不在意。
反正穿着绫羅綢緞,還是道袍素淨,還是現在這樣的褐色短打。
齊無惑總就還是齊無惑。
隻是好奇地甩動自己的尾羽,竟然真的不見了似的,但是卻又感覺到自己如果運轉起自己的炁,是可以把少年道人的變化之術撞破但是,齊無惑忽而感覺到袖袍被拉了拉,低下頭,看到了小藥靈滿臉羨慕,指了指小雲吞,又指了指自己,咿咿呀呀地說些什麽。
“你也想要變?”
少年道人啞然失笑,于是以元始祖炁之法門,也把不抵抗的小藥靈化作了小小的有着淡黃色容貌的小雞崽,兩個小家夥并排坐在少年道人肩膀上,隻是一個頭頂有長羽迎風飄揚,一個翅膀下面還藏着樹木枝葉似的,以作區分。
“好了,回家。”
齊無惑走回來鎮子,心中還是有些懷念,道路,這些屋子,還有那山下的空氣,似乎一如既往,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裏面,并沒有什麽變化,迎面走來了那穿着厚衣裳的更夫,現在不是工作時候,是去打了些烈酒,正想着今日的話。
少年人自然而然地打了個招呼,問道今日打酒可早,那更夫看到那少年,下意識回道:“自然,今日沒什麽事兒,輪我休息,那老酒坊開了一壇新酒,自然要喝點嘗嘗。”
“小子不懂得酒味,哈哈,等到你大些就好了。”
更夫下意識回嘴,走過了十幾步,忽而反應過來,猛地轉過頭,失聲喊道:
“齊無惑?!”
“你回來了?”
“你小子,沒死在外面?!”
那少年道人已走遠,更夫看到他背對着自己擺了擺手,然後笑着回答道:“運氣好,回來了。”更夫呢喃了幾句,然後就忍不住,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麽的笑起來,說話的時候還是那麽不中聽,道:“外頭不好闖是吧?!”
“回來就行,這山上山下的,怎麽也有你一口吃的。”
“在老家呆着就是了,别沒事兒外面溜達去,”
一路溜達着回家,還割了二兩豬頭肉,美滋滋地。
家裏婆娘瞪大眼睛,不滿意道:“不是隻說喝一點點酒嗎?”
“這是一點點?”
更夫笑着道:“嗐,不說這個,你知道我今兒見着誰了?”
“誰啊?老王家的婆姨又勾搭老李了?”
“還是咋了?”
更夫笑道:“我見着齊無惑回來了。”
更夫的老婆驚訝,道:“回來了?”
“是啊,哈哈,喝點。”
“他回來了,幹你什麽事兒?”
“是不幹我啥事兒,就覺得,這小子當年突然就沒影兒了,沒死外頭,真好啊,也說不出來咋的,心情就不錯。”
齊無惑一路走到了整個鎮子最邊緣的地方,自己的小屋子還在,院子外面的籬上的鎖子還在,老師變化出的梅花今年早凋零,梅花落在地上,鋪滿了整個院落,少年道人從袖袍裏面,拿出來了自己的鑰匙,插入鎖孔,伴随着不甚清脆的聲音,這鎖打開來,少年人把鎖鏈提起來,收到了旁邊的石頭堆,然後推開門。
門推開的時候,帶了一股不大的風。
于是院子裏面落下了滿地的梅花被席卷起來,盈滿少年道人的鬓角眉間,袖袍微揚,小孔雀忍不住從少年的肩膀落下,展開雙翅滑動,小藥靈着急地咿咿呀呀,意思是我還沒有坐上去呢!但是忽而意識到自己現在被變成了小鳥兒,于是也努力一震翅。
然後直接倒栽蔥地栽下去。
打着轉。
落在少年道人掌心。
暈暈乎乎地坐在那裏,翅膀擡起按着頭,眼睛都恍惚了。
少年笑一聲,道:“回來了啊。”
他走進來,打開門,屋子裏面落了些灰塵,但是除此外,倒也和他還在的時候沒有太大的差别,隻是被褥什麽的多少是有些潮濕了,小孔雀飛進來,四下打量着,道:“噫?阿齊阿齊,你以前就住在這裏嗎?”
“又狹窄,又陰暗,還潮濕。”
“比起煉陽觀那裏還要小很多呢。”
少年人微笑道:“是嗎?我覺得很好。”
他走到窗戶旁邊,推開窗,看到了遠處的山,看到了天空的湛藍,于是屋子裏面盈滿了梅花香,道:“這樣,不就可以了嗎?”小孔雀和小藥靈坐在他的肩膀上,看着鶴連山,少年道人心境平和溫暖,并不覺得自己的屋子有哪裏差的。
齊無惑回來的消息很快就在這附近傳開了。
畢竟是小鎮子最偏遠尋常的地方,很快就有人來轉門湊熱鬧,看看這少年人的情況,主要是好奇,好奇他這一年多到底是去了哪裏,怎麽一聲不吭就不見了的?又因爲什麽突然回來了?
“哦,原來是出去想要見見世面啊。”
“一年來,掙錢了嗎?也沒有啊。”
“嗐,也沒啥,年輕人見見世面,掙不到錢也是好的事情,我這兒今早趕集買了些菜,你剛回來,估計家裏面什麽都沒有,這可是好東西,城裏面可比這貴一個大錢一斤,也沒這麽新鮮,都用了藥的。”
“說起來你這小雞崽子哪兒買的?大娘我最近也想要養點雞下蛋。”
“都沒怎麽見到有賣的。”
人們來這兒坐坐然後大多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之後,也都會稍微留下點東西。
是喜歡告訴年輕人要怎麽怎麽樣做。
但是也會很自然而然地覺得你這剛回來,都開不了竈,給你點菜,夠你吃個三五頓的也很正常,于是少年道人的屋子裏面就多了好幾個大白菜,有腌了一壇子的鹹菜,還有些許的鹽巴,一小碗的油,一小包米,三個雞蛋林林總總的,足夠他一人吃七八天的量。
齊雲吞被剛剛大媽拿在手裏面翻來覆去地揉捏,說這雞崽不夠肥,直接拿着菜葉子和小米好一頓灌,小雲吞第一次覺得自己其實不是那麽愛吃東西,小藥靈在旁邊看它笑話,結果自己也沒能逃掉。
“這就是人嗎?好奇怪啊。”
“人本來就很奇怪。”少年人笑出來。
他的元神知道,這些過着普通生活的人們對自己隻是好奇和對于街坊鄰居回來的些許的善意,而有些富戶大戶人家,卻似是因爲自己回來而有些驚懼緊張,但是也不多,少年人能‘聽到’他們的說辭,說什麽消失一年多,回來還是穿着破破爛爛的,想來和山神有舊,隻是個以訛傳訛的事情罷了。
小孔雀瞪大眼睛,道:“阿齊阿齊,你認得山神?”
“嗯。”
“其實你也認得的。”
“噫??我,我認得嗎?”
小孔雀齊雲吞疑惑,少年人笑起來,淘米,做飯,做菜,米飯,臘肉炒了白菜,多放了些油脂,又有一堆腌黃瓜,味道很好。
收拾家,擦過灰塵,就像是過去的歲月流逝不曾存在。
一直到家中恢複到,就像是少年不曾離開那樣,少年人才邁着步子,提起了旁邊的背簍,往鶴連山的方向走去,旁邊的人們會和他打招呼,問他這樣勤快,又要去山中砍柴,少年道人就說是啊,剛回來,于是他們笑着說要少年道人之後把柴火送來,我們定下一些。
少年人笑着答應。
山路熟悉,一年不曾走過,也沒有半點的陌生。
循着氣息往前行,摘取些果實,把落下來的柴放在背後的背簍裏面,卻是順路去看看自己當時種下來的草藥,但是齊無惑過去,卻發現當時自己種下來的地方,卻是已經空空如也了,微微訝異。
“沒有了?”
又重新找到了好幾個地方,還是沒有。
這些是當時自己成爲山神時候,周圍的陶太公等地祇送來的禮物。
少年道人将這些靈草種在了鶴連山上,以希望能讓整座山的元氣變得更好些,但是沒有想到竟然消失不見,是有采藥的人發現了嗎?還是說……齊無惑擡手引炁,心念動處,已經找到了熟悉的氣息。
是那一隻小鹿靈。
小鹿靈歎了口氣。
頭頂上是坐着的小黃精,也是雙手托腮,歎了口氣。
“他怎麽還不回來呢?”
“就是啊……”
“可惡啊,那個大黑個兒,虧咱們還以爲他真的是客人呢,沒有想到,這幾天竟然住進鶴連山的山神府裏面不肯出來了,陶太公去理論都沒有能成呢……”
兩個小家夥想到了那個家夥,又是齊齊歎了口氣。
異口同聲道:“他怎麽還不回來呢?”
耳畔聽到了溫和的笑聲:“誰回來呢?”
小鹿靈的耳朵一下動了,眼睛瞪大,小黃精也是,一轱辘爬起來,道:“欸欸欸!!”兩個小家夥轉過頭,看到林間不知何時坐了一名少年道人,黑發以樹枝紮着,嘴角帶笑,一身褐色的短打,藍色粗布系着腰,自一側垂下來,眸子溫和。
“!!!山神?!!”
“嗚嗚嗚嗚,你終于回來了!”
小黃精一個助跑,然後飛撲向少年道人。
最後被齊雲吞一下淩空抱住摔下來。
“誰?能吃?”
小孔雀看向少年道人。
少年道人搖頭這才放開,反倒是小藥靈瞪大眼睛,但凡草木通靈都是極難,可能從通靈到死去都不會遇到另一個藥靈,一下開心起來,指了指那小黃精,又指了指自己,咿咿呀呀,滿臉開心的模樣。
小鹿靈,當然,自認爲是老鹿了的小家夥過來,倒是很守禮數,道:“山神。”
很莊重,很老成。
可靠!
短短的尾巴超高速搖晃。
都要甩出殘影了。
它們都很明顯的開心,詢問少年道人是去了哪裏?今天才回來,少年道人一一回答,坐在樹下青石上,小黃精和小藥靈坐在膝蓋上,肩膀上是小孔雀,伸出手撫摸小鹿靈的頭道:“你方才說,哪個大黑個兒?”
這下,兩個小家夥都氣了,道:
“是,就是他!”
“壞家夥!”
“搶山神的家。”
“嗯?慢慢說……”
少年道人的聲音裏面,自然而然帶了一縷佛門施無畏印的變化,讓這兩個小家夥冷靜下來,慢慢叙說,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麽,卻是前一段時間,中州之劫的時候,那時候地祇損失極多,而地祇之位格,少說了是三五百壽元,多了可能是修行地脈之法。
自是被人盯着的。
便有一頭大黑熊,自号說是帶了前代山神猛虎的信箋,來到中州,不敢去被此劫波及太大的中心地帶,來了這沒有受到太多影響的偏遠之地,一開始是幫忙打跑了波及到這裏的些許妖魔的,山中的精怪們都覺得是朋友,很熱情地招待。
但是慢慢的,這家夥就展露出了好吃懶做的秉性,吃好多的靈藥。
又跑去占據了山神的地方,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好多的精怪妖怪們,說是山神一直都不出面,中州大劫這樣大的事情,都不曾出手,膽小怕事,不如就把山神交給他來做,好歹庇護這一座山生靈,給你們吃香喝辣,做主做祖。
說起這裏的時候,小黃精氣得很厲害,看向少年道人,道:“山神,你肯定有幫忙解決吧,那什麽的中州大劫,才不是他說的那樣跑了!”它對少年道人有很大的信任,看到少年颔首,這才開心起來,道:“陶太公想要去讓他搬出來,他都不肯。”
“太公說他是什麽很厲害的血脈,都能和真人打架了。”
“是這樣啊……”
少年道人倒是沒有想到,自己解決中州劫難,卻又有人見到自己不在山中,來此想要強占了這山,聽其言行,似乎不是值得将山神位格托付的性情,不過,陶太公等人沒有以玄壇法聯系自己,應該事情并不嚴重。
少年道人心中愧疚。
覺得自己身爲山神,卻不能夠做到山神的職責,堅定了将此印傳出的想法。
卻又想到,若是傳出山神位格,旁人縱然是得到了此印記,也隻是先天一炁的手段。
未必強過陶太公。
而陶太公也說棘手,看來這家夥确實是非凡。
如此看來,是有妖想要趁着靈妙公無暇顧及的時候,得些地祇的好處,隻是恰好選擇了鶴連山,覺得沒有山神,這鸠占鵲巢的事情做起來少些阻力,少年想了想,覺得自己離開前,倒是恰好解決此事。
若是自己早些時日回來,把印記轉交旁人離開了,鶴連山還是會被欺壓。
這時候回來,倒是恰好。
起身道:“走吧,帶我去看看。”
“欸?”
“他說有信,我去看看。”
“還有,客人來了歡迎,這樣的不好客人,就要被打出去了。”
…………………………
往日猛虎山君煉丹講法的平台上,卻多是些妖怪,雖然不是吞噬血食修行的,但是卻也都看去猙獰,和往日山中的精怪形貌不同,爲首者是個頗壯的大漢,盤坐于那裏,穿着袈裟,黑發短短一茬,頗爲從容地喝茶。
衆妖都盛贊其法力,道:“尊者曾在南海聽說法,後來離開,又在妖國曆練。”
“尋常真人也非對手。”
“眼下棄佛求道,來這山中,求一個地祇跟腳,修一個逍遙自在。”
“也是甚好的事情!”
黑熊大笑道:“合該如此也,這鶴連山不錯,恰該爲我的地方。”正笑着,得意洋洋的時候,忽而聽聞有腳步聲,清朗聲音自下而上,徐徐而來,聲音似有一種玄奇的味道,讓這群妖的心神安靜,讓他們都下意識安靜傾聽:
“觀棋柯爛,伐木丁丁,雲邊谷口徐行,賣薪沏茶,撫琴自陶情。蒼迳秋高,對月枕松根,一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
“收來成一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
“更無些子争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
聲音溫和,衆妖看到一人,穿褐衣短打,背背簍,一側是那小鹿靈,肩膀上有鳥兒,神色溫和,似是尋常劈柴的少年郎,但是尋常少年郎卻如何能來此地,如何見到這群妖模樣而不變色,那黑熊所化之人,起身足有三米,一雙眸子看去,唱誦道:
“原是個修道的。”
“少年郎,此地乃是我鶴連山神的道場,不知道來此何爲?”
群妖都躁起聲音來呼喊,一片嘈雜刺耳。
少年郎微笑回答:
“貧道,鶴連山神,齊無惑。”
于是群妖一下安靜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