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人認出來這兩位黑白無常,知道是陰司之中知名度最高的神靈,而其手中鎖鏈,似乎絕非尋常,乃頗了不得之物,道人元神一經束縛,便是再難以運轉,如同是凡人受到枷鎖,手腳都被困住,難以施展開來。
顯而易見是專門針對修行者的手段。
白無常笑呵呵地道:“小道士不用嘗試了,此乃勾魂索的本體,和捆仙繩對應。”
“修行者修的不過是一點真炁,眼下你的先天一炁在肉身,可還沒有【化二爲一】。”
“沒有落入你的元神之中,所以你這元神可沒有什麽大的神通手段,再說了,就算是伱化二爲一了,這鎖鏈也能給你鎖得結結實實的,掙紮不開,元神不可以妄動,一動則如入荊棘叢中,痛苦不堪。”
少年道人不曾妄動。
黑白無常繼續在前走,他沒有反抗。
但是五指微微握合,隐隐感覺到自身的元神未曾被徹底束縛。
純粹性靈,仍舊還有掙紮之力。
這神兵勾魂索對自己的壓制,比起黑白無常所說的,似乎要弱很多,齊無惑垂眸,看到自己的元神仍舊是身穿道袍,腰間懸挂北帝鏡,而内裏還有驅邪令,這三件物件,似乎直接随着他元神一起帶着。
黑無常語氣肅然,漠然道:“今日還有許多魂魄要帶,勿要再拖延。”
白無常笑呵呵地答應。
手持招魂引,垂落金鈴,隻微微一晃,便是轉眼去了另一處地方,如水官可随水而走,地祇有遁地神通,幽冥陰司諸神,一念之間,神遊千裏的秘傳,也是天官地祇所不能及的。
少年道人感覺到周圍萬物變得色澤空濛,似乎踏入了和人間不同的另一處世界。
如入倒影似的,刹那之間已去了另一個地方,卻是有一位地祇的壽數也到了。
那地祇不肯就這樣死去,藏匿于山中,隻是道:“老夫已掌此山六百年歲月,逍遙自在,我元神尚清醒,地脈之力,運轉于心,突破的機會也就在眼前了,憑什麽你們說我的壽數盡了,我的壽數就盡了?”
“陰司無常,汝等何其霸道!”
白無常笑呵呵道:“山神你六百多年前就該身隕了,借了地祇的力量存世六百年。”
“你該滿足了。”
“你!”
黑無常神色默然,擡手一揮。
鎖鏈直入山中。
而後右手一拉,山神之魂魄被直接拉出來,鎖鏈一捆,直接扔在齊無惑身後,是個面目蒼然的老者,神色頗爲不甘,但是鎖鏈一捆,他就再也掙紮不得,被黑白無常一拉,就随着其往前跌跌撞撞地走了。
而後又抓了幾個修者,一個大妖,有宗門的高層,也有水官裏面的龍裔。
才過個把時辰,黑白無常後面就跟了一堆元神。
都是修者一個個都怒罵,不甘。
黑無常漠然道:“肅靜。”
大妖怒道:“肅靜你媽……啊啊啊啊!”
話音未落,直接被一股霸道的雷霆轟擊,元神差點被打得散開,之後衆人方才死寂下來,看着那身爲陰神,竟然用出了這等陽剛霸道之力的黑無常,呢喃道:“陰質盡去,是爲陽神,地仙之境界……”
黑無常漠然道:“每次都有這樣的。”
白無常笑呵呵道:“若非如此的話,也用不着你我來,尋常的勾魂使者就能做了。”
之後一路安全,直到最後,黑白無常腳踏雲氣飛騰往上,去了天庭,直接勾了兩個天官的魂魄,眼見着仙人元神都得被捆,人間的修行者這才面色慘白下來,白無常擡眸看着天空中黑無常顯化出千丈的法相真身,手持鎖鏈,以一敵二地應對不甘入地府的天官。
一名白發的威嚴老者呢喃道:
“難,難道修成仙人也不能長生嗎?”
白無常答道:“當然可以。”
“但是長生不老,又不是永生不死。”
“長生容易踏上修行便是了,永生卻是難啊。”
“三花聚頂,在最古老的時代才是真人,求了一個真字,逍遙無盡,但是還未曾踏出去,元神不曾純陽,沒法承受着歲月之苦,會有元神尚壽數的極限,那壽數的極限不是說肉身無法活下去,而是元神不能承受歲月了……”
地祇不甘道:“說的那麽好聽,不就是你們陰司定下的嗎!”
白無常忍不住大笑道:“我們陰司定下?”
“你當我們的手段有多高?動辄增添修者的天壽嗎?”
“非也非也。”
“不是我們決定了你們的壽元,隻是我們知道你們的壽元要盡了,所以提前來處理罷了,說好聽些叫做勾魂使者,不好聽些,不過隻是爲六界秩序清掃些不穩定之事的清道夫罷了。”
“畢竟,元神承受不住歲月之傷,會崩塌湮滅,那才是真的死盡。”
“當然,說實話你們死不死的無所謂,但是汝等修者,元神湮滅之前的崩潰,往往會直接化作無意識的瘋魔,因爲不甘于死而爲種種癫狂之舉動,上古年代修道者動辄奪舍的事情,生者不生,死者非死,掙紮交鋒,生死失衡的時代才是讓人頭疼。”
總是笑眯眯的白無常睜開眼睛,眸子下場,語氣平淡道:
“我等隻是遵循着最古老的盟約,劃分生死之間隙。”
“維系着生死的尊嚴和區别。”
“将汝等這些随時會炸開的魂魄元神帶入幽冥之地罷了。”
天穹之上的争鬥似乎到了一定程度,那兩位仙人的肉身已經衰腐,但是早已經三花聚頂,一點真炁落入元神,哪怕是元神也和有肉身無異,揮舞戰鬥,最終那仙官不甘怒喝道:“老夫年少氣壯,行走天下,積累外功八百,降妖伏魔,修道三百年飛升汝等怎敢!”
“我命由我,何曾由……”
正慘笑着欲要付出代價,燃燒神魂也要拼死一戰。
一時間心中澄澈卻忽而朝一處方向看了一眼,看到那白無常身後兩縷白發,一雙平和到了近乎漠然的眸子,見一少年道人擡眸,鬓角白發微揚,眸子平和寬宏,似乎包括天地,卻又淡漠近乎無情,道心一滞,幾乎本能地升起一種驚懼恐怖之感。
那,那是!!!
刹那之間,道心失衡。
一股寒氣直接從後脊骨炸開,四肢發寒。
下一刻,勾魂索變得無量量巨大,盤旋虛空,鎖鏈鳴嘯如同鎮獄黑龍,将天光雲海盡數遮蔽,而後猛地收縮,将那天官直接捆起來。
直接被捆了個幹淨。
捆仙繩把他捆得和粽子一樣被提回來。
衆元神噤若寒蟬。
而那仙官看到了先前所見的,隻是一個尋常的少年道人而已,看其元神澄澈程度,還沒有真炁入神,沒有做到【火中栽蓮】的境界,不過隻是個先天一炁罷了,不由苦笑起來:“啊,真是……老夫難道今日當真是死期到了,真靈蒙昧嗎?”
“竟然将你錯認成了那位……”
“那可是中天北極驅邪院的真君,三花聚頂,五炁朝元。”
“怎麽會是你這樣一個小娃娃呢?”
老道人頹唐。
黑無常鎖鏈拉住,眸子微擡起,淡淡道:“錯認了人?”
“難怪最後并無反抗。”
“是被吓住了?”
白無常奇道:“以你之手段,距離五炁朝元也就不過幾步了。”
“也算是有名有姓的賜福大天官。”
“我看看,職位領七靈飛步仙官玉天洞景法師,升神霄宮掌籍大仙官。”
“竟然因爲看錯了人,就被吓得不敢動手。”
“卻是何人?”
那神霄玉府大仙官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麽,而白無常笑了笑,仍舊是笑呵呵地道:“今日諸位趕巧了,我等的事情完成的早,今日可早下黃泉,倒是好事,走了,諸位随我等去地府之中。”
刹那之間,神遊千萬裏,已自天庭直入人間,又穿層層的地脈,入極陰冷幽冥之地。
齊無惑隐隐感覺到了一種穿破障礙之感,已抵達了幽冥之地。
擡眼望去,卻見四處昏黃,不見天日,暗沉沉,唯幽冷之魂來去,冷幽幽,無半點活人生機,大地之上不生半點草木,卻自有昏黃雲氣霧氣缭繞四方,擡望眼,遠遠看去,隻能見到幽冷無盡之地,隐隐約約,自有宮殿升騰,壓迫性十足。
地府幽冥,遊離于天官,水官,地官之外。
自有一套體系,是爲陰司幽冥。
衆人遠遠看到了,有一隊隊勾魂使者将魂魄帶來。
尋常的勾魂使者,也就帶着些沒有修爲的凡人,隻是他們這一批裏面,存在有了神霄宮的大仙官,這才需要堂堂陰神裏面的十大陰帥出馬,省卻出了麻煩事情,大仙官歎了口氣,看着這一風光,道:“陰司幽冥啊……”
“未曾想,我修道數千年,終究還是來到了這裏。”
少年道人側了側身子,看向那位大天官,詢問道:“陰司……天官不曾來此嗎?”
大天官已經看出了眼前這個少年不過隻是個先天一炁的修道者。
再來,先前自己就是看到他分了神,這才慘遭擒拿。
本來心中怨憤至極。
可是看到那少年道人雙鬓白發,又見他眸光平和,不知道爲何心底就弱了三分,隻能歎息,當日他在第三重天階上,看到那位蕩魔大真君持劍徐徐而上,戰袍随風而動,鬓角白發揚起,風采何其之盛,今日怎得被這個才先天一炁就壽終了的小道人分心至此。
可還是歎息着回答道:“是啊,陰司。”
“陰司其實不在天地人三界的。”
“自有其手段在,根本不出門,目的隻是爲了維系生死間隙,以及确定生死之間的秩序,老夫倒也知道生死之事大也,斷不可有絲毫的留情,但是,但是我也不是那種會恣意奪舍他人的瘋狂之輩,也不必……”
黑無常漠然道:“每一個犯下滔天大罪的鬼王都曾這樣說。”
“死了就死了。”
“大不了轉世。”
大天官無奈,不理會那邊的黑無常,看向齊無惑,苦笑兩聲,道:“又能如何呢?”
“不入陽神澄澈的境界,終究是有壽數的。”
“傳聞幽冥有至寶,可提前斷定魂魄之消亡,便有幽冥鬼差前往負責将這些命魂帶入陰司,畢竟尋常的陰魂,風吹便散,太陽一曬就要崩潰,水都能困住他們,對于這些,是保護爲主;而對于我等,則是警惕。”
“欸,這個以維系六界輪回爲己任的體系。”
“以冥府十宮爲核心,泰素妙廣真君,陰德定休真君,.洞明普靜真君等十位頂尖的真君主持幽冥,不過,這真君也隻是境界而已……”
大天官歎了口氣。
少年道人明白他的意思,真君和真君,差距之大,讓人絕望。
白無常笑道:“那十位真君也隻是真君而已。”
“也就是在這幽冥之中,能留下帝君的魂魄,然後一腳踹到輪回台裏面而已。”
“大天官想要試試看嗎?”
天官苦笑不已,連連搖頭,自嘲道:
“我就隻是個天官而已,傳說天帝曆劫都要從這裏走。”
“如果東華帝君不是……,魂魄也該走這裏。”
黑無常淡淡道:“那一日我去了。”
“天庭。”
“我看着那顆頭滾到我腳邊的。”
“東華。”
“三魂七魄當場就沒了。”
“可惜。”
白無常哈哈笑道:“諸位不要緊張,他的意思是,勾魂鎖鎖一位帝君的機會極爲難得,可能千萬年都遇不到一回,其實他提前就在那裏蹲守了,隻是沒有想到北極驅邪那幫殺胚子,總是和我們搶奪生意,這次也不例外。”
“他們想要砍帝君。”
“我們隻想要讓帝君下地獄呆三千年而已。”
“所以啊,見北極驅邪院,還不如見我們兄弟。”
衆人神色呆滞。
大天官僵硬笑了笑,十大冥宮鎮壓,哪怕是東華被斬去修爲扔下來,怕是得在十八層地府裏面來回打轉上一個紀元,隻好重新找個話題,喟然歎息道:
“不過,聽聞陰司幽冥,極爲冰冷,不見天日,不過今日來此。”
“倒也是不錯?”
那位地祇也道:“似乎确實是,還算是溫暖?”
黑白無常不覺得有異,他們這些剛剛被拉下來的,倒是發現地府比起自己想象的好很多,少年道人忽然感覺到有些異樣,下意識轉過頭去看去,微微一怔,看到陰司幽冥,極爲冰冷霸道,層層冥府,陰司執掌一切。
而在這不見天日,故名之爲【幽】的地方。
一把劍慢悠悠地在那裏飄着。
就跟在少年道人背後不遠,劍身修長,劍脊之上,一道血色。
而因斬過東華,飽引帝君之血,劍身燦燦金黃,如大日初生。
就這麽悄無聲息地跟了過來,幽幽地飄在齊無惑背後不遠處。
似乎震撼于這裏這麽多的魂魄和血肉。
太多了!
多得血河都震撼到了——怎麽會這麽多的!
而後這把劍的劍意在少年道人性靈裏誕生一行文字——
【可以吃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