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大日忽掩的異相,在百姓口中不過隻是個頗爲新奇的經驗,是談資,而在稍微有些道行的人眼中則是奇怪無比,明真道盟裏面詢問懇求有先天一炁的道長亦或者說更高層次的真人前來解答,這一次奇異天象含義的【求解】卷宗都堆滿了。
先天一炁的道長觀主或有嘗試解答的。
修到人間真人層次則都是一言不發。
而那些雖有人仙,地仙之才的隐士高人,地祇水官們,則更是打聽都不打聽。
行事作風,就和完全不知道有這件事情發生一樣。
便是有人上門詢問,也是直接裝傻。
什麽?太陽被吞了?玄武七宿大亮?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我不知道啊!
修爲越高則越是忌憚,越是恨不得躲得越遠越好。
怎麽還會湊上前去打聽?
隻是餘波卻仍舊不曾斷絕,隐隐然間,仿佛整個天地的風氣都好了不少,誰都不想要給那一幫子狠人盯上,而在中州,伴随着各處的支援,中州終于是從先前的災劫之中緩了口氣,伴随着其餘各地的人員流通,中州正在慢慢恢複元氣。
白發的少年道人仍會去城中治病救人,而閑下來的時候則是在緩緩調理自身。
元神之上的真君甲胄也已去了,眼下不曾有北極驅邪院和磅礴大勢,他仍舊隻是個尋常的少年道人,先天一炁,道基虧損,被斬去了三甲子之壽,能否修持到真人層次都還是兩說,煉炁之時能夠明顯感覺到自身的虧空和虛弱。
而先前中州之難時,齊無惑彙聚中州山川地祇人道氣運而成玄壇大醮,斬出那一劍的前提,是以靈寶之法,煉山川地祇之痕迹爲畫卷,劍出,而畫卷也成就,先前的那一張白紙卷已經變得更大,其上密密麻麻,便是中州數千裏的風光。
天然成就,無論來曆還是造詣,都可稱呼一句鬼斧神工。
卻是天下第一畫師都難以畫出的風光。
不過那把煉陽劍和小孔雀倒是吃了個飽的。
少年道人持劍看過,原本的煉陽劍是一柄古劍的模樣,懸挂于呂祖樓上,被風吹日曬雨淋,之後數次的吞飲血肉,化作了散發血色的模樣,隐隐不詳,而現在吞了那帝君之血,劍身之上的血色退去,常态之下,隐隐展露出一種淡金色的光明正大。
而小孔雀則是回來之後就吃撐了,直接一口氣睡下去。
醒過來的時候,小道士明心發現了小孔雀發生的變化,非常開心地跑出來:“齊師叔,齊師叔,你看,雲吞它長羽毛了!”小孔雀還是懵懵懂懂的,走路都有些打拐,但是确确實實長出了羽毛——先前的小孔雀有的是一身的絨毛,現在,有了數根很長的尾羽。
熾烈如金,燦然如火。
而齊無惑竟然在和小孔雀玩耍的時候,發現它似乎可以施展出些許神通。
還是火屬之神通,可以張開口吐出一團金色火焰。
其高溫足以輕易地融金化鐵。
就算是先天一炁都隐隐有種被熾熱地高溫燒灼地要崩解的錯覺。
少年道人都有些驚訝,疑惑道:“你到底吃了什麽?”
小孔雀則是不肯說,隻是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新羽毛,就是遠遠地看過去,眼下還是隻幼鳥的小孔雀,越發地像是三黃雞幼崽了,嶽士儒也好奇不已,他在道宗之中,也曾經翻閱過許多的典籍,但是從沒有見過哪隻孔雀靈鳥,竟會掌握烈焰神通。
孔雀之屬,多以木屬爲根基,可治病療愈,解毒祝禱。
這般霸道的火焰根基,卻又是從何而來?
他很想要抓住小孔雀,好好地研究一番,但是很可惜,小孔雀齊雲吞可不肯被他觸碰,這小家夥很是寶貴珍惜自己新長出來的羽毛,除去了齊無惑以外,誰來都不給碰觸,就是玩得很好的小道士明心,也隻給觸碰了一次。
手感細膩溫暖。
那一日晚上小道士明心夢到大日如火輪轉不休。
第二天早上頂着個好大的黑眼圈。
然後莫名其妙地就學會了很久都學不會的起火玄壇。
“齊真人,您今日是要……”
這一日嶽士儒見到少年道人起身離開道觀時候,沒有背着藥簍,倒是有些訝異。
少年道人回答道:“是去見一見‘故人’。”嶽士儒點頭,看到少年道人離開的時候,那柄煉陽劍就在腰間,似乎是不肯入劍匣之中,也不肯重新被懸挂在了呂祖樓上,祖師讓他下山的目的之一,除去了尋找一位應夢之人。
就是尋此劍帶走,而後選擇能運轉此劍的劍主。
眼下這二個師門任務,倒似是不必再尋找了,此劍先前震散了先前呂祖以神通法力留在劍身之上的文字,顯而易見已經做出了選擇,不過說起來,自己也是時候要離開這煉陽觀,繼續巡遊天下,如其餘的師兄弟們一樣,尋找那個應夢之人了。
此事也得要和真人,道長他們說一說才是。
嶽士儒心中若有所思。
少年道人離開了煉陽觀中,以遁地之法直入了地下極深之處,地祇們運用遁地術,是依靠着地脈進行快速的移動,現在齊無惑已抵達了地脈這個層次,卻不曾停留下來,而是再度往下,以地祇遁地之法,踏入了更深層次的區域。
是地脈之下,爲諸煞氣穢氣流轉之地。
所謂【地煞】者也。
先前天地大陣被破壞了,導緻了整個中州在内七大節點的穢炁二者産生的偏移,這往往會在之後數百年間,乃至于數千年的時間裏面,對于這一片區域的生靈帶來各種各樣的影響,是以需加以管控,而管控卻并非是尋常之事。
此地諸濁氣煞氣,逸散在外,足以令尋常生靈癫狂,遑論是要在此地緩緩調理這地煞。
少年道人緩步走來,已可感受到極端燥熱之氣。
在前方煞氣如熔岩,糾纏渾濁,化作了巨大無邊的氣海,時而亦有煞氣和人之怨憤妖之不甘混合在一起,欲化作魔物孽障穿透地脈,前往人世,卻又被一股磅礴氣機死死地壓制住了,最終潰散,重新彙入了地煞之中,就在這如烈焰熔岩,又如諸邪念瘴氣之海的中心,一條蒼龍沉沉而立。
有十八條鎖鏈困住了這蒼龍。
虛空中有五雷之一的地祇煞雷流轉。
每三日五雷轟頂。
每七日萬劍穿心。
自有雷部鬥部之麾下及四值功曹麾下的天官來此記錄,此龍需得要承受八百年的懲罰,調理中州的地煞以恢複原本的盛況,才有可能被放出去,就算是被放出去,也得要去北極驅邪院充當前鋒厮殺在最前面,直至死于此路。
自有功曹現身出來,欲要呵斥這少年道人,道:“此地乃地煞之重地!”
“關押要犯,汝是何人,膽敢來此!”
“還不速速退去?”
少年道人道:“在下中州鶴連山地祇。”
“來此,見一見泾河龍王。”
這負責中州的功曹微微皺眉,彼此交換視線,又去上表天書。
四值功曹仙官在天庭之中,得了這消息,本是打算直接決絕,讓麾下的天官将那地祇趕出去,但是不知爲何,提筆欲要寫下文字,靈性隐隐不安,最後沉默許久,還是聽從了自我靈性的提醒,回答道:
“無妨,不過是如人世間探監一般的事情,給他一炷香的時間。”
中州地煞之處,那位功曹訝異。
倒是好奇往日頗爲嚴苛的上官,今日爲何肯網開一面,于是微微一拱手道:
“那麽,鶴連山神,請吧。”
“你有一炷香的時間。”
“多謝。”
少年道人走入了這刑場之中,看到地煞之氣幾乎凝練成了實質——人世間有修行劍法的流派,隻需要在此地淬火,便可令寶劍的質地再上一個層次,可知此煞氣之烈,齊無惑走入其中,功曹則是在外等候。
煞氣微動,那仿佛石雕,鎮壓了這煞氣的蒼龍緩緩睜開眼睛。
那雙眸子看向眼前少年道人,無悲無喜。
“原是道長前來。”
“恕吾不能相迎。”
“無妨。”
少年道人看着眼前的敖武烈,隻是一月多的時間,這個年輕的蒼龍就從一開始的飛揚跋扈,極爲輕慢,變成了眼下這樣的氣機,總是災厄才能塑造人,齊無惑沒有說什麽,隻是輕聲道:“中州之事的起源是天庭的東華帝君。”
“已被北極驅邪院斬殺。”
“此事也已降級,轉交給了天樞院處理。”
敖武烈那一雙無悲無喜的眸子猛地綻出了異色,此地的地煞之氣都因爲他的情緒變化而翻湧起來,少年道人微微點頭,而後起身,他來這裏,隻是想要告訴敖武烈這一件事情而已。
事情已經告訴他了,自己也沒有必要在這裏久留。
敖武烈的聲音沙啞:“伱,等一下。”
少年道人回過身,神色平和:“還有何事?”
敖武烈沉默了下,道:“吾父在數日前,曾經去往妖國,送我的一位堂妹,前往龍族其餘支脈,但是實際上也是向吾之堂妹求來了一物,是她爹曾經用過的降魔之器,吾父希望以此物能壓制住中州魔瘴之氣,才有此行……”
“但是終究失敗了。”
“現在吾父已去,而吾被困在了這裏,需要八百年後才能出去,這件寶物,還請道長你送到吾妹那裏,其名爲敖清,此刻身在妖國,這寶物之上自有她的一絲絲神識,道長拿到了之後,就可以尋到她。”
敖武烈微微張口,龍珠之上大放光明,而後從龍珠内送出一物。
是齊無惑在中州之劫時見到敖流曾用過的寶物,能放出雨絲如織,将那些被邪氣瘴氣侵染的妖魔都捆縛起來,不能妄動的寶物,現在看到原型,卻像是一張網似的,但是每一根絲線都散發出澄澈流光,頗爲不凡。
敖武烈道:“交給旁人,吾不放心。”
“那麽,就有勞道長了。”
敖武烈微微颔首,引動鎖鏈鳴嘯,這鎖鏈直入了這整個中州的地脈,就仿佛是将這蒼龍捆縛在了中州無數大山之上,極爲沉重,八百年間都必須要維持此姿态,又忽有流光,天空之中,劍氣鳴嘯起來。
外面功曹道:“山神且出吧。”
“已到了每七日行刑的時候了。”
少年道人微微一拱手,袖袍微掃,将這龍族的法寶收入袖袍之中。
是應下了這一番請求。
而後離開,背後能夠聽到了萬劍齊出,刺穿鱗甲,刺入血肉之中的聲音,以及敖武烈強撐着的悶哼,鮮血之氣落下,激發地地煞流轉,越發澎湃,那地煞之氣如熔岩,翻湧滾動,似乎要将整個蒼龍敖武烈都吞噬其中。
滲入心口血肉,發出腐蝕之聲。
少年道人知敖武烈之心性,沒有久留,步步走出。
而等到了他離開之後。
敖武烈身軀顫抖,終究再也忍受不住那比死亡更大的痛苦,身軀顫抖,發出一聲聲痛苦到了極緻的嘶吼和咆哮,五雷轟頂,萬劍穿心,龍族血肉可維系其身不死,每到了傷勢快要好過來的時候,就會迎來第二次,以緻每一次的痛苦都會加劇。
而同時身軀都會被鎮在地煞之上,每時每刻都會感受到無與倫比的腐蝕之痛。
活着的代價,比起死去輪回,痛苦萬倍。
齊無惑緩步走出的時候,看到了前方靈妙公率諸地祇而來,其中都是這中州一地的地祇之首,山神之首,以及大土地公,隻遜色于泾河的水官之首,應也是想要将幕後真兇已經伏法的事情告知敖武烈,隻是沒想到已有人前來。
見到那雙鬓白發的少年道人時候,皆面色微有變化。
或者驚懼,或者愧疚,或者複雜無比,也有想要讨好者。
衆生百态,皆不一而足。
少年道人單手擡起,以作道禮,微微颔首。
未曾止步。
亦未曾開口。
隻從他們身前步步離開,道袍流轉,清淨自然,如是而已。
…………………
而這時候,在那京城之中,有穿着紅衣繡着麒麟的文官數人跪在地上,上表呈道:
“啓禀聖人皇。”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有賴君恩,而今天下四海升平。”
“聖人皇齋戒沐浴七日,皇天後土,亦感聖人之心;而四海百姓,皆感激流涕,上書言,聖人皇亦要注意聖軀,不可爲百姓而過于感傷,傷及聖體,有損國事,豈不是因爲小慈而棄大事而不顧?”
“而今因聖人之恩德,中州之難,也已平緩。”
“萬事萬物,皆已重回正軌,然家國大事,不可以不重也。”
“臣,請聖人皇結束齋戒。”
“另,大祭之時的年号【聖德】,臣,私以爲不可,【聖】則太高,遠離百姓也。”
“當重續大祭,更改年号爲【仁德】。”
“以爲中州百姓祈福,以爲中州百姓慶賀。”
“是爲與民更始。”
“與民,同樂!”
來此的衆多官員皆叩首,口中道與民更始,曰與民同樂。
那位穿着白衣的人皇微微擡眸,淡淡道:
“允。”
于是太子下午便得到了消息,說是聖人皇要重新開始當時的大典,于是他微微松了口氣,轉過身來走入内室之中,打開木匣子,手掌撫摸着那一卷被收好了的卷軸,心中既是有早早離開了中州之地的慶幸,又有一種即将面臨機會與挑戰的緊張。
“終于要交上去了。”
“大鵬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