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之中,是紅塵徐緩,塵世熙攘的熱鬧景緻,而山林之中則是另一種風光,冬日清寒,天高雲淡,小小藥靈用力搬着一枚收拾好的落葉,又大又舒緩,落葉上的每一個紋路都極好看極清晰,是祂自今年秋冬三千葉落之時尋到的。
去左近尋了那隻一百多歲的老蜘蛛,拿着一朵花花,換來了些晶瑩剔透的蛛絲。
又晶瑩又好看。
穿透了落葉的葉柄,在高處懸挂垂落下來,高低不同,錯落有緻。
風吹過的時候都似乎有了痕迹,這些樹葉飄起落下,很是好看。
小藥靈伸出手擦了擦自己的額頭,呼出一口氣。
今天真的是做了好多的事情。
真是辛苦我了!
又跑回去了,拿了些堅果擺放在石頭上,這些石頭都已經用順着山而下的溪流洗幹淨了,松子瓜子什麽的都擺開了,還有些少年道人送給祂的點心,最後忙活完成之後,這裏雖然說是很小很小,卻也是豐盛至極,像是人世間的宴會一般。
小藥靈坐在這裏,等待着朋友們的到來。
最先到來的是麻雀一家,落座于一側,銜來了保存很好的桂花做禮物。
小藥靈摘下這些桂花泡在了水裏面,水都是甜滋滋的。
然後是松鼠一家,帶來了更多的松子。
刺猬則是抱着兩個果子過來。
這裏很是熱鬧起來,哪怕是路過的鳥兒都可以參與,小藥靈很開心,祂每年都會在這裏見到新朋友和老朋友,這是山上一處非常好的觀景點,遠遠就可以看得到中州府城,每年的年節除夕,可以看到那裏燈光如晝,流淌着的紅塵千丈,是小藥靈很期待的風景。
人觀山,山色清朗雲海淡。
山亦觀人。
紅塵萬丈,亦是美景。
隻是這一日小藥靈才開心起來,就有大風起了,一層一層厚重的雲氣遮掩住了前面的視線——在山上總是會有這樣的時候,雲層太厚重的時候,視線就會被遮掩住,哪怕是知道那裏有很好看的風景也是看不到的了。
小藥靈倒也不覺得遺憾。
和朋友們相遇才是最開心的,忽而又有一震風,一隻大鳥從天而落了,收斂了翅膀,落在山巅,如此之大,投落下的影子都能把大石頭都遮掩住,小藥靈沒有見過這樣的鳥兒,想了想,用薄荷的葉子做成了杯子,盛放着浸泡了桂花的溪水,哒哒哒跑過去,然後雙手舉起杯子,滿臉開心地遞過去。
那巨大的鳥低頭,雙目殷紅如血。
翅膀一扇。
藥靈被直接掀飛,珍惜的桂花水灑落了一地。
巨大的鳥一聲凄厲長鳴,周圍狂風四起,利爪揮下,一隻來做客的鳥兒直接被撕成了粉碎,鮮血落下如雨水,卻隻是喚醒那巨鳥的兇悍之性,更是煞氣騰騰,厮殺而來,卻忽被一道流風裹挾住了。
狂風猛然席卷。
未曾直接将其撕碎,而是猛然逆轉盤旋。
這魔氣侵染的巨大兇禽無法控制自身,被這一股流風盤旋卷席起來,而後狠狠地抛飛,在飛轉過程之中,自有一股血色劍氣破入其神魂,将其誅殺,肉身完好,在流風散去的時候,墜落下來,砸落地面。
當狂風猛然擴散開的時候,周圍的草木都倒伏下去。
于是可以見到雲氣已極厚重,層層下壓,一隻隻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兇禽恣意地鳴嘯着,而這邊的血腥氣似乎吸引了他們的注意,于是一隻一隻兇禽調轉了方向,朝着此地撲殺而來,身上沾染墨色氣機,雙目都泛起血色。
刹那之間的嘶鳴聲音幾乎似要震碎人的神魂。
忽有一劍破空而來。
直接撕裂了這兇悍之鳥的雲層。
劍身筆直,倒插入地面之中,劍身微微震顫,虛空之中似有劍氣無盡凝滞。
這些發生的事情,讓小藥靈的腦袋都有些呆滞住,那劍之上流光内蘊,而後猛然爆發,似乎本身就有靈性,刹那之間的無數劍氣逸散流轉,這些兇禽隻是數量衆多,但是仍舊隻是血肉之軀,在這劍氣之下瞬間被撕裂。
于是劍氣之下,血雨橫飛。
但是小藥靈沒能看到這一幕,一隻手掌已經将它的眼睛蓋住,把小藥靈吓得身子都蜷曲起來,身子狠狠地抖了抖,直到祂感覺到了這手掌的熟悉溫暖,聽到了那隻小孔雀的熟悉聲音,才終于舒緩下來。
“還好趕上了。”
少年道人的聲音微有些許的喘息,但是卻仍舊平和,讓小藥靈心神安許多,而後在這樣大的驚吓之下,身子顫抖直接抱住少年道人的手掌瑟瑟發抖起來,說不出什麽話來,也死死地抱住,不撒手。
齊無惑将小藥靈放在袖口暗袋裏面,小孔雀則是落在齊無惑的肩膀上。
血如雨水落下,卻都在少年道人三丈之外。
他是禦風強行趕來的。
遁地之術在離開了中州府城之後就變得遲滞下來,這代表着地脈之中充塞了極多的邪氣瘴氣,甚至于令遁地法門變遲緩,天高雲厚,風中帶了些濕潤之感,少年道人眸光看向遠處,而後收回,這一柄煉陽劍似是終于可得殺戮,兇威極盛。
竟然在無人驅動的狀态下,自主飛到天上去,震顫嗡鳴。
靠着這柄劍自己就施展出了分光化影的劍仙絕學,一柄劍不知化作多少柄劍,直在虛空之中撕扯盤旋,将這諸多的兇禽魔鳥都撕成了血雨,齊無惑喚它一聲回來,這劍如同未曾聽聞,隻是越發兇悍地厮殺。
少年道人手指起大道君的劍訣。
那劍才似是微微一滞。
方才在虛空中盤旋一州,又揚起一道劍氣将奔逃極遙遠的一隻山魈直接撕碎!
這才回到齊無惑掌中。
劍身之上滿是鮮血,但是卻不必擔心腐蝕劍身,這些鮮血直接被這劍吞噬了去,劍身仍舊古樸,卻多出一絲絲溫暖之感,似在複蘇,齊無惑感知到了這柄劍的兇威之盛,多少知道了,爲何先前性靈提示自己帶殺賊劍會有殒命的危機,帶這柄劍卻不會。
殺賊劍強于斬氣運,殺王爵。
但是純粹的殺戮,距離這柄劍,還差得很遠。
齊無惑看着這天地間一隻隻妖魔出世的模樣,都有些不敢置信:
“這,究竟發生什麽?”
“怎麽這麽多的妖魔突然出現?”
微微定神,取出了腰間垂落的北帝鏡,顧不得其他,主動将一縷元神探入其中,将今日的事情都說出來,得到了的回應卻是理所當然,是在放聲大笑着:“哈哈哈哈,小家夥,你是新人吧?既是三千六百年的大陣被破,顯而易見,必有圖謀者。”
“吾等出手,彼自不是愚鈍之輩,自會有所反應。”
“再說了,我等的對手,都是天底下最兇狠最瘋狂的對手,你不會以爲,咱們亮出招牌來,他們就老老實實伸出脖子給咱們砍吧?”
“可知道,三界内戰将死亡率最高的地方是哪裏?正是咱們這裏啊。”
“這算什麽?更大的事情咱們也見過啊。”
旋即是一陣陣的厮殺聲音,似乎是對方被敵人糾纏上了,有沉靜的聲音接過了先前那道聲音,道:“專注精神殺敵,是誰在中州?吾方才斬敵,有道門真君抛道堕化參與其中,此番有問題,以吾北極驅邪院法門逼問,對方說出了七枚陣法的破局節點。”
“中州是其中之一。”
“誰在中州?!在中天北極的代号是誰?”
“境界可抵達真君?”
“可掌握了頂尖神通?”
“有沒有獨自搏殺高自身一境界三清嫡傳,亦或者妖族大聖直系血脈的經驗?”
“或者能以一己之力應對超過十名三清一脈真傳的手段?”
這道聲音迅速地判定了中州的麻煩層次,而後判斷了什麽級别的北極驅邪院戰将可以應對,而後開始快速詢問。
少年道人握着掌中的殺戮兵器,回答道:“五雷判官。”
“暫無代号。”
“境界,先天一炁。”
對面之人都似乎凝滞了一瞬,而後似乎深深吸了口氣,道:“如此……你給我頂住,将伱的印攜帶在身上,我等在斬卻眼前的對手之後,會以最快的速度趕赴到你的位置去,但是你要記住,北極驅邪既然有宣判三界的職責,在面對這樣的情況下,也必須站在最前。”
“唯我等死盡,才輪得到旁人。”
“非如此,不得稱中天北極之名号。”
“若是北極驅邪院,遇邪祟而退卻者,斬其魂魄,滅其真靈,三界内外,消其因果!”
說話之人似乎還在拷問着對方擒拿下的對手,似乎極爲震怒,因而手中用力更大,對方似乎痛苦至極限,道:“你可知道,我乃是鬥部星君,我和玄都大法師有舊,你不能……我要見北帝,我要見太上玄都大法師。”
旋即是刀鋒出竅的聲音,齊無惑聽到了血肉被撕裂的聲音,以及魂魄被粉碎的聲音。
顯而易見那名真君被斬殺了。
那聲音漠然道:“身在天庭而爲私欲外傳情報,立斬不赦。”
“……五雷判官。”
先前的沉靜聲音稍微呼出一口氣,變得沉靜許多,道:“你去尋此地的地祇之首,去找到地脈和靈氣最充盈的地方,我已爲你開啓了北極驅邪院權限,你借助印記,布下陣法,可短暫地借助北鬥群星的部分力量,但是能支撐多久……不确定。”
“此番你所在地方,有一定概率,是那直接引導此次大陣被破的元兇所在。”
“需要面對的敵方戰力,至少是真君層次,上限,逼近帝君天尊。”
“但是就算是死,也要把所在位置倒影在印記之中,以便吾等找到,而後爲汝複仇。”
“另外……”
“如果可能的話,勿死。”
斷絕了聯系,齊無惑隻能聽到了這鏡子裏面有厮殺的聲音,戰鬥的聲音,北極驅邪院是和三界内外最爲危險兇狠的敵人厮殺的戰将,天界的戰神無不出自于北極驅邪院當中,其平日所擁有監察三界鬼神的威名,不是來自于斬殺那些天庭管轄下的仙神。
而是和那些威名赫赫的兇神厮殺而打出來的。
齊無惑收斂眸光,将鏡子垂下,腳步踏步往前,道:“土地何在?!”
一陣陣氣機變化,此山的土地公被喚出來。
似乎也是經曆過了一番苦戰,拱手道:“小老兒見過判官。”
少年道人将手中的藥靈遞過去,道:“這是我的朋友,還請土地公幫忙照顧一下。”
“貧道多謝。”
那土地訝異,好生安撫之後接過了小藥靈,而後道:“判官要去何處?”
少年道人回答道:
“驅邪。”
爲天地驅邪。
土地公看着先前一劍斬了山神的少年道人,臉上浮現出訝異之色,而後恭謹一禮,神色歎服道:“果是北極驅邪院,小老兒謝過判官。”北極驅邪院,盡數殺星,似乎是瘋子一般讓人畏懼,但是也是北極驅邪院,才能駕馭這天下最爲剛正的雷霆。
是戰神,非殺神。
非道門,非天庭。
是三界護法神。
但是齊無惑并不是因爲這個位格才踏入此地的。
太上至情,悅見蒼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
仙道貴生。
是以,太上應劫。
少年道人按着這一柄殺伐之劍,循着自己的感應去尋靈妙公的方向,沿途所見到的,妖魔諸多,甚至于連樹木都被邪氣瘴氣侵染,會化作了扭曲的姿态,樹根從地面隆起,如同屏障一般地阻攔前面的道路,根須仿佛妖魔,已串殺了許多的生靈。
察覺到少年道人抵達,似乎發出了陣陣尖銳笑聲,無數的枝條騰起,遮天蔽日般地朝着齊無惑籠罩過來,似乎是要将齊無惑直接包裹起來,要以無數的樹枝鑿穿他的身軀,将其血肉盡數吞沒。
“殺,殺,殺!”
“血肉,吾要汝的血肉滋養……”
少年道人按着劍,旋即一劍斬卻。
先天一炁流轉變化。
所用的,正是他在大道君指點下自悟的劍法。
可騰飛變化,可斬妖除魔,彙以先天一炁,能除災以斷水,可畫地以成河。
于是這千年老樹所化的妖魔,一劍之下便是灰飛煙滅,萬千枝條,刹那崩碎,前方道路敞開,而死于這樹木妖魔的生靈也在劍氣之下被波及到,肉身湮滅,也退卻了其衍化爲魔的可能性。
掌中的神兵鳴嘯得越發淩厲。
似乎要反向幹擾持劍者的心态。
但是少年道人道心澄澈,這幹擾落入心中,竟然難以泛起一絲漣漪。
掌中持劍,一路奔襲數十裏,少年道人藍色道袍之上都侵染了鮮血,掌中之劍更是鳴嘯得越發酣暢淋漓,哪怕是沒有什麽眼力的人看一眼,都知道這是難以一見的神兵,齊無惑要去借靈妙公所在的地脈以成北極驅邪院的陣法,牽引北鬥星力。
但是似乎是他的行動被察覺到了。
也或許,連靈妙公所在的方位都有危險,抵達靈妙公所在之處的道路前方,出現了大批的妖物。
曾經讓嶽士儒奔逃百裏的山魈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員罷了。
有山中猛虎,有得道妖物,甚至于有遺失在山中的人,此刻都沾染了魔氣瘴氣諸邪氣,變化形體,形貌猙獰,已失去了原本的心神,唯獨剩下了癫狂殺戮之念,齊無惑徐徐呼出一口濁氣,先天一炁流轉變化,仍舊平和。
他的三才全實在是太純粹也太剛正了。
哪怕是一路厮殺至此。
竟然仍舊保留有全盛八成以上的狀态。
右手持劍,左手并指拂過劍身,垂在一側的五雷判官印震顫不惜,少年道人袖袍鼓蕩而起,此刻的五雷判官印傳遞出的雷霆之力比起上一次更強,且五雷判官的雷法神通也已全部開啓,于是這柄神劍之上,沾染了雷霆。
齊無惑也已經知道了這雷霆的真正名号。
三十六天雷法之中,排名第十位——紫微璇樞雷。
那位北極驅邪院的高層似乎直接解開齊無惑五雷印的極限。
其排名之高淩駕于神霄雷,玄都雷,和太乙轟天雷之上。
在中天北極驅邪院掌握的雷法裏,僅次于北極雷。
是這五雷判官印之中所蘊藏的力量。
雷霆奔走于長劍之上,本來該是青紫之色,卻在此刻發生了變化,青紫渾濁,化作了血色,血色雷霆猛然擴散,散發出一股一股冰冷殺伐之氣,正在齊無惑要一氣斬出去的時候,卻忽而聽到一聲聲震顫天地的龍吟之聲,震動四野。
有雨水落下,忽而變大,雨絲如織,直接将這些妖魔全部籠罩其中,而後盡數捆縛起來,讓其失去了原本的戰力和瘋狂,少年道人微微擡眸,劍鋒之上的血色雷霆散去了,他擡起頭,看到了雲海厚重,層層疊疊,忽有巨物出現。
其頭似駝,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鯉,爪似鷹,掌似虎,是也。其背有八十一鱗,具九九陽數。其聲如戛銅盤。口旁有須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鱗,頭上有博山,長吟之時,聲震四野,威嚴神重,雷霆相随。
是龍。
齊無惑忽有所感,微微收劍,一身奔襲而來的殺氣也散開了些。
那巨大之龍長吟數聲,震住了周圍的妖魔,而後化作了一名老人,神色威嚴,臉上有傷痕,出現在了齊無惑的面前。
除此相見于災劫之中的大雨,而此刻似已是這一場相知相識的落幕,卻也同樣是災劫落雨,老人看着眼前持劍,袖袍之上有雷紋的少年道人,喟然歎息,而後亦如當日,拱手笑道:“許久不見了啊。”
“無惑。”
少年道人。
也是注定必然要取這老人性命的中天北極五雷判官回答:“許久不見。”
“敖老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