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七寶八卦爐懸浮虛空,其下比之于【三昧真火】更甚數倍的【六丁神火】正自熊熊燃燒着,恐怖的高溫足以将仙人都給煉死,而今卻隻是被困在八卦爐下,一穿青色有水雲紋道袍的清俊道人坐在蒲團上,懶洋洋地打盹。
兩個童兒則有一個在。
正手持似芭蕉所做的扇子扇風。
另一個則是在紫府玄都觀的大堂處守着。
都很忙活着。
也就這清俊道人懶洋洋,似在打盹酣睡,曼聲低吟道:“五行之質,其成在天,亦有人力窮其玄。乾坤本洪爐,陰陽自烹煎。”
“吾鼎水火竊其全。”
“哈,好一爐大丹!”
“此番卻好,此番卻好啊……多耗費了我半月的時間,總算是出了丹。”
玄都大法師微笑起身,感應到了這丹爐之中,五氣已彙,其中的藥力已經翻湧起來,于是可知,這一爐丹藥也馬上就要煉成,便要吩咐童子收丹,就在此刻,忽而有一道聲音傳來,那此刻還在這紫府玄都觀前殿的童兒還沒有來便已有聲音傳來:
“大法師,大法師,禍事了啊,又禍事了!”
玄都大法師拂塵橫掃,淡淡道:“又是何事?”
“卻如此驚慌。”
“呵……禍事,自來隻有我禍旁人的事,誰能禍我的事?”
那身着藍衣,面貌俊美的小道童大口喘息,臉龐都漲紅了,先是行了一禮,而後才回身指着大殿道:“卻是那大殿之上的玉璧上,名字又有變化,便和前次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又有變化……”話音未落,眼前已沒有了清俊道人身影,隻留下兩個道童瞠目結舌,面面相觑。
于是連忙緊随着過去。
玉璧之前,那道人不知如何出現。
拂塵一掃,數名力士都退下,他大步而來,一雙鳳眼盯着玉璧上,看到那【玄微】兩個字隐隐泛起流光,其中散發的氣機淩厲純粹,忍不住撫掌贊歎道:“好,好啊,不愧是老師看重的人,名字才上得這玉璧不過年許,就已突破了……”
“看起來,他來這玄都觀之中,與我相見,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嗯?不過這氣息,可惜,可惜。”
“原隻是個先天一炁的層次嗎?”
玄都大法師訝異,而後又見到那玄微二字,散發出一股股沉厚濃郁的氣機,于是伸出手指,輕輕地拂過這玉璧上名字,微微揚眉,道:“有趣,是進【八難】了,而且,似乎還不隻是尋常的【八難】,這小子的八難怎麽會有這麽濃郁的【劫】氣?”
兩個道童兒都趕來。
聞言不由得彼此面面相觑,都有訝異。
一來,八難往往得是真人才會遇到。
度過了便可有望于地仙或者更高的層次。
渡不過最多積累道行,領受了天帝符诏,做個人仙。
這位玄微師叔似乎也才先天一炁,還不如他們呢。
怎麽就遇到了八難?
二來,修者八難,怎麽會有【劫】氣的?
劫這個字可不是誰都能用的啊。
一時間覺得疑惑不已,左邊的童子上前行禮詢問,語氣之中,略有擔憂,道:“大法師,您說玄微師叔他遇到八難,可是八難不是有【躲災避劫】之法嗎?對于玄微師叔來說,應該不是什麽大的問題吧?”
玄都大法師似乎心情頗好,聞言哂笑道:“小小童兒,什麽都不知。”
“八難,是修者必須要經曆的事情,其中有兩種度法;一者是有真傳,自身的性靈清晰明銳,可以提前預知到自己的八難出現,并且提前規避,這便是【躲災避劫】的法門,如千裏眼,順風耳,是此道的個中老手。”
“當然,預感到了災劫,避不避得開也是兩說,要看各自手段。”
“另外有一種,便是性靈渾濁,自身陷入了劫難而不自知,隻如落葉入流水,随水流來去而已,運氣好的,經曆一番之後可能幡然悔悟,就此回頭,運氣不好的,便會落入劫難,就此性靈蒙昧,就此雖于性命無礙,卻是無緣大道了。”
“道門八難又不是三災。”
“隻是有損于大道,卻不會因而隕落。”
道童好奇道:“那玄微師叔是第二種嗎?”
玄都大法師道:“不是。”
清俊道人手指微微推算了下,而後似乎都有些被驚訝住,語氣之中,頗多欣賞:
“他是已清晰感知到八難之後,不避不退,主動應劫而動的。”
“有覺悟。”
“這樣才是我的師弟。”
“妙哉,妙哉,哈哈哈,如此根基,黃粱一夢以成元神,日月輪轉以成元氣,一鬥一升的大黃芽才補足了元精,卻又能以無極而爲之妙法走入先天一炁,這是無爲;而又主動入劫而動,是有爲,有爲無爲之間的,便是道。”
“哈哈哈,是吾師弟也!”
兩個道童都不由驚訝起來。
先前那位太上祖師爺也是收過弟子的,但是玄都大法師的态度頗多冷淡,就是先前那次,專門去了上清三師那邊閑談飲茶,也似隻是爲了太上一脈臉面,卻從不曾對哪一位有這樣的欣賞之舉,不曾說過【是吾師弟也】這樣的話語。
隻是這清俊道人撫掌欣賞片刻,卻忽而道一聲:“壞了。”
“主動應劫而入,欲要破劫而出,雖然不是本意,卻也應了上清師叔那【劫滅之道】的意蘊,等等……”
“師弟他怎麽也修劍道?”
這一句話說出來,玄都大法師臉色都變了些。
拂塵一掃,且道:“童兒,取吾太上無極威儀翻山印來!”
那童兒瞠目結舌:“大法師,丹爐要……”
玄都大法師道:“速速去取來。”
“汝,再去取吾幌金捆仙繩。”
“大法師,丹爐……”
“降魔金磚!”
“并那青牛的金剛镯也給我取了來。”
玄都大法師手裏抄起家夥事兒,冷笑幾聲,道:“吾這番卻要在手旁留個趁手物件,上清三師若要再動,頃刻間挪移三山過來,齊齊便将他家大門堵死了去,且看他如何做,他三個隻是教導弟子,我可是從諸界曆練,也曾率領天軍,殺過妖魔的,打架嘛,誰怕誰啊。”
不片刻,幾件法寶都到了手上,卻又有童子悲呼着跑了來:“大法師,大法師。”
“禍事了,禍事了!”
“那一爐子丹藥又炸了。”
玄都大法師張了張口。
隻覺得玄微這兩個字,确實紮眼了些,也确确實實——
“禍事啊……”
大法師痛心疾首:
“師兄的丹藥!”
…………………………
在齊無惑離開村落第二日的時候,又有一輛裝飾極奢華的馬車行來,高大的駿馬盡數都一般高,黑色的皮毛如緞子一般,馬車之上亦是裝潢奢豪,前後都有數名騎者追随,雖然這些騎者都隻穿着尋常勁裝,卻脊背筆直,眸光如電,如披重甲一般,極具威懾力。
村子裏面的人都被吓住了。
雖是因爲這動靜都出來看,但是卻都面露畏懼之色,不敢上前。
這幫人是來找那斷腿老者的。
真是奇怪啊。
他生前沒有誰在意,死後倒是來尋他的人絡繹不絕,那拉着馬車的馬在山下停下來,而後走出一名身穿黑衣,面色蒼白五官如女子般的青年,似乎身子不好,常常咳嗽,被人攙扶着,來到了埋葬那老者的地方,似是分辨了下位置,而後垂眸淡淡道:
“掘了。”
“是!”
老裏長怔住,推開人來走上前去,怒道:“你們做什麽?!”
“掘墳?!”
“你們是誰?!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公道了?!”
“滾!”
“再不滾我……”
青年随手一揮,一名騎者抽出馬鞭重重橫掃,鞭梢發出刺耳的破空聲,讓人頭皮發麻,而後重重地抽擊在了老裏長前面土地上,順手一提,便是一道裂痕,氣勁把老人掀翻在地,後背結結實實地撞擊在地上。
老裏長一瞬間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而後便是酸痛之感充斥全身,仿佛骨頭都被打碎。
身子動也動不得,骨頭裂開了,動一動就覺得要插入肉裏。
青年淡淡道:“一介草民,也敢稱王法麽?”
“開棺。”
村子裏的人圍在老裏長周圍,但是對那青年要做的事情卻已是敢怒不敢言。
這些如虎狼一般的騎者一齊地動手,很快将斷腿老者的墳給挖開了,起了棺,打開之後,那身穿華服,面容白皙不像是個男子的青年往前幾步,俯身看着老者的模樣,青年微微垂眸,慨歎道:“真的是死了啊。”
“多活了七年,也該沒有什麽遺憾吧?”
又拿起來那忠勇的腰牌。
翻閱其留下的遺書内容,卻隻是簡單的吩咐,沒有透露半點的事情。
他在城中也有暗子,知道這老頭子這七年來在村子裏面的生活。
明明在軍中時,是性格極好,朋友很多的那種人,幾乎不曾發過什麽脾氣,可後來來到這個村子裏面,又似乎是因爲斷腿殘缺,脾氣變得暴躁,動辄罵人,在這村子裏面,都沒有一個人和他處得好。
誰都不待見他。
遺書也是這樣的模樣,當年那事情果然不曾說出。
青年撥動着扳指,心神平淡。
“故意裝作了暴躁的模樣,不和這村子裏面的人交好。”
“是爲了在自己死後保這村子麽?”
“畢竟,若是有人和你交好的話,那咱家也就不得不擔憂伱說出什麽了。”
“那時候,君恩浩蕩,咱家再不願意,也隻好動手滅口。”
他慨歎一聲,道:
“生死戰場上打滾活下來的人,也不隻是無腦的臭丘八啊。”
說實話,當年六十萬玄甲軍之中,有一軍叛亂,最終導緻看守那一部分城池的玄甲軍内亂戰死至死傷比例七成,以違背軍令的罪名投入錦州戰場。
若非是玄甲軍的統帥豁出命去要護着自己的兵,這些個殘兵根本活不到現在,聖人當年方才登基,務求維穩,那位統帥半生和妖國厮殺,可謂是國之柱石,再加上當年【那件事情】雖然完成,卻已引得五姓七宗爲首的諸多世家之中多有不滿。
隻好受其制衡,不曾将這些殘兵殺死,放他們解甲歸田。
而今見到這人死了,才算是了了些心病。
“我等也省卻功夫。”
“不必‘送’你。”
青年環顧周圍,詢問道:“他不是還有一把劍嗎?”
“大約也是買酒當了喝了。”
“原來如此。”
“真死盡了啊。”
青年低語,嗓音稍有尖細陰柔,和男子不同,而後咳嗽幾聲,以絲綢帕子捂着嘴。
随意揮了揮手,淡淡道:“【爲國捐軀,爲君盡忠】。”
“葬在山上,未免太薄。”
“另選一處地方。”
“厚葬了。”
其餘人皆拱手應諾。
他走過老裏長旁邊,隻是點了點頭,淡淡道:“當年故人,也算是軍中的校尉,我們怎麽也得要看看。”
伸手入懷,掏出,懸于空中。
張開手。
數枚銀瓜子從天而墜,三五散落開,落在老人身前的塵土裏面。
輕描淡寫道:
“方才咱家多有得罪。”
“這些銀錢,賞你的。”
“收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