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老黃牛提了諸多準備好的靈物,腳踏祥雲,徑直地去了雷府之中找了那邊的三五火靈大将軍,借他的禍鬥一用,便要以雷火這樣至陽至剛的力量去将諸多曾經的大妖魔之物給煉化成爲最純粹且無害的靈韻。
說來,老黃牛本身身爲曾經的一方大妖魔,卻是不服管教,曾在下界爲妖,也和這雷部的諸多神将打過幾次架,隻沒有惹得那三十六員雷部神将出馬,這才留了個全須全尾全身全魂,須知雷部已經号稱天界最強戰部,而那三十六員雷将更是其中最強者,三十六數目恒定,其人員卻不同。
雷部諸神都可以挑戰這三十六個尊号。
強者上,弱者退。
這就導緻了這三十六員雷将的戰鬥能力得到保證。
可謂是這天界最強戰鬥之部之中,最能打的三十六員神将。
并不負責布雨雷霆。
也不負責以雷霆驅邪。
隻負責天刑天劫,是所謂天打五雷轟。
老黃牛雖是沒有和這三十六員雷将打過照面,可是下面那諸多雷将卻是老熟人了。
當年沒少互毆。
後來得了機緣,入了鬥部,老牛便是極爲闊綽,掏出了全部家底,大擺了足足三十天的宴席,諸多珍馐玉盤,什麽靈果好酒,如流水席也似得往上面擺,更是掏了重寶,且去太陰真君廣寒宮處,邀了三十位宮娥美人,前來起舞奏樂。
修雷法者,都是性情剛直清正者,容易結仇,也容易解開。
更知道這老黃牛卻是踹倒了藥師琉璃光如來的佛國寺廟和佛塔,一路狂奔來的。
一個個更是歎爲觀止。
隻差說一句牛逼。
又知道了這老黃牛還踹了那老和尚一個趔趄,吃光了蓮花池子裏面的蓮花。
更是肅然起敬。
再加上美酒美食美人,這老黃牛又舍得出錢,又談笑豪爽得厲害,不片刻竟已混熟了,勾肩搭背,你一句老哥,我一句牛兄,開開心心地喝了一個月的酒,人間也是痛快呢,正是大暑,天上足足陰了一個月的天,暑氣頓消。
隻有一點不好。
整月裏面天上,隻打雷不下雨。
雷聲喧嚣,幾如有人撫須大笑也似。
最後這事情被雷部的真君們發現了,大怒而來。
催着這幫喝醉酒,晃晃悠悠的雷部正神們快去下雨,于是大家還在酒席之上便是跌了個趔趄,打翻了好一壇美酒,落雨直下,醉了人間。
“噫,可惜好酒!”
“哈,當真好雨!”
那一日大雨破暑。
老黃牛和雷部神将們談及過往的事情,都是大笑起來。
隻是那神将笑着道:“倒是你,你寫東西,爲何喜歡倒着寫?吩咐人去下雨本來該是第一件事的,可伱倒着寫倒是讓人記錯,耽擱了事情,惹得起雨興雲吏,威劍威靈吏,掌火鈴使者一并發火,去了雷府,【雷伯青帝雷君】親自過來,咱們吃了好一頓闆子。”
老黃牛撓頭道:“哈哈,那不是我習慣了嗎?”
“在下界做妖王時候傳遞消息,最重要就是要隐秘,我就習慣了反着寫……”
他聲音一頓,旋即擡手一拍額頭,叫道:“糟,不好!”
“寫順手了!”
“給小無惑的那信也成了倒寫,這個可如何是好?”
本來打算要起身去,可見着這雷火正開啓,靈材正在淬煉,需得要自己在旁邊看顧着,自己也走不開,思前想後,最終也隻好重新坐回了原本位置上,歎了口氣,道:“這卻也走不開,罷了罷了,此根基才是最重要的。”
“明日得要去和無惑說一聲……”
………………
齊無惑結束【圓光顯形之術】,起了玄壇,老黃牛的修爲實在是比起他要高太多太多,一口氣就将可以立刻便給他送來的那些氣機全部都送了過來,這些屬于各大神獸妖魔的氣機都給塞在了一個個玉瓶裏面,封鎖得很是嚴實。
這些玉瓶也都頗爲不凡。
都是材質剔透,其中的所有駁雜靈韻靈氣都被抽離幹淨。
故而可以直接用來裝着氣機,而不至于令這些氣機被弄得不純粹。
瓶口上加持了一次性的強行封印。
以防止這些靈韻都飛走。
這些靈韻雖然說已經經曆過一次淬煉,其中的靈性和野性大幅度散去,但是畢竟跟腳不凡,容易走漏了出去,消散于天地之間。
上面貼着一張張白紙細心地區分了這些東西的歸屬和來曆,以防止少年道人不知道這每一個瓶子裏面的氣息屬于誰,隻是少年道人委實是半路出家入道,也不是天界生長,這一個個名字,也終究隻是一張白紙姓名而已。
少年道人隻是将他們排列好。
以作爲使用順序的排列。
“嗯?牛叔已經排列好了嗎?”
“他有說過,得要從弱到強逐漸适應……”
齊無惑看着老黃牛給出的名單,卻是不知道老黃牛習慣,把第一個瓶子拿了起來,看内部有氣機蒼青之色,猶如浩瀚的長空一般,旋即看着上面寫着的文字,其名号曰——
【九頭獅子元尊聖靈】
“這是最弱的那個嗎?”
“聽牛叔說,是最微弱的,基本沒有什麽難度,權當練手。”
齊無惑拿起這個瓶子,看向旁邊軟墊上的孔雀蛋。
手指輕輕撫摸蛋殼,感知到内部性靈此刻正在沉睡,想了想,就将這玉瓶重新放了回去,想着等待這孔雀的靈性蘇醒之後再嘗試,之後便在床鋪之上打坐吐氣,時辰到了則是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便起身灑掃道觀的院落。
此地也有常青樹,冬日寒風淩冽,每夜都刮落許多,沙沙作響。
那小道士明心快步跑了進來:“齊師叔,齊師叔,你要的東西我買回來了!”
少年道人将手中的掃帚放在一側,這掃帚是用秋天枝幹變得粗糙堅硬的掃帚菜做的,而春日的時候,這掃帚菜其實是一種難得口感清爽的野菜,又名地膚子,可以用來止瀉,也可解惡瘡毒,齊無惑對其焯水後的口感非常喜歡,掃地也很好使,而那小道士在這時候已把一個不小的布袋放在地上。
明心雖然年歲不大,但是也在養元氣。
體力輕健,其實不比成年男子稍差,提了這樣大的口袋走來,也隻是稍有喘息,擦了把汗,提着水瓢在水缸裏面舀了一勺水喝下去,便覺得爽朗許多,疲憊頓消,看着那少年道人打開口袋,裏面正是刺鼻的雄黃,不由得好奇道:
“不過,齊師叔,你要買這雄黃做什麽?”
“祛毒蟲的話,一小塊就好了啊。”
少年道人溫和道:“一小塊還是不夠的。”
擡起頭看着這城池,他已可以猜測到,正是因爲那水神下雨不夠,導緻了疫氣未曾壓制住,導緻城中疾病橫行,思來想去,隻能以雄黃這類可去邪氣的藥物,化入水中,灑落城内,可以稍微壓制一番,以期之後驚蟄雨水,雷霆辟邪。
齊無惑取來了大的水桶,将固體狀的雄黃掰開,磨成粉狀,化入水中。
手指微動。
自敖流老先生處得到的《雲雨棋局篇》自心中流轉。
于是這水桶之中的水流仿佛化作了水蛇一般,在這木桶之中盤旋起來,将雄黃粉均勻混入水中,這樣手段,讓旁邊的明心小道士看得眼睛都亮起來,拉着齊無惑袖口道:“齊師叔,齊師叔,這是什麽戲法?好有趣!”
“可不可以教教我?!”
老道士手中的一卷道經直接敲擊在明心的頭頂,讓小道士啊呀一聲,滿臉埋怨看着老師。
老道士瞪了他一眼,道:“你的元神不夠,元氣也駁雜,基礎還沒有打牢,就想要做這樣的事情嗎?豈不是好高骛遠?!”
小道士明心惆怅遺憾。
少年道人溫和笑了下,沒有接話,這畢竟是敖流老先生的法門,未得允許,不可輕傳。
道觀在這中洲府城稍高的地方,他站在這道觀高處遠眺,能将大半的城池都收入眼底,隻此刻卻多少有些遺憾的,可惜自己的修爲不夠,若是有先天一炁的境界,便可以将這雄黃水化作水龍水蛇一般的模樣,而後騰起入雲間,自可以落雨而下,不過是一日功夫便可以将府城下一遍雨。
現在卻不行。
修爲不夠,做不得如此事情。
他還是得老老實實地拿着水桶去灑水。
小道士明心聽到可以不用作功課,連忙自告奮勇,他也是養出氣機的,力氣足夠。
這水桶頗大,能放入一人進去,老道士說,小時候的小道士便是被他抱着在這大水桶裏面浸濕了洗澡的,小道士明心提着水桶,齊無惑以控制元氣的方式控制水流,灑落的時候也不至于浪費太多,當這一桶水耗盡的時候,已走到了街道的尾巴處,見到了昨日的施粥攤位仍舊還在。
還有大和尚搭起來了棚子,用來接診病人。
齊無惑微微訝異,卻是看到那和尚是個熟人,正是之前追得那位算命先生一口氣跑到了平康坊青樓裏面的那位僧人,那大和尚也認出了齊無惑,微笑颔首示意少年稍等,而後幫着一位病人診治,取出藥物遞過去,溫和吩咐了服藥的禁忌,這才起身過來。
雙手合十,嗓音溫和道:“貧僧見過小道長,又見面了。”
齊無惑以道家的方式回禮,道:“大師這是……”
大和尚回答道:“是因爲近日裏疫病橫行,貧僧隻好放了那家夥一馬,先來此坐診了。”
他是個看上去很溫和的和尚,聽得周圍咳嗽聲音,雙手合十垂眸歎息道:
“慈悲,慈悲。”
“衆生皆苦。”
“那算命的家夥可以稍後再抓,貧僧可以等的,但是許多人的疾病不可以拖。”
“大不了讓他先跑,貧僧之後再追過去就是了。”
“啊,小友你要吃點東西嗎?我這裏有烘幹後的黃豆,味道是很好的。”
少年道人接過黃豆,遞給了小明心,道:“衆生皆苦?”
大和尚點了點頭,道:“是啊……小道長可曾聽聞過佛門最基本的道理麽?”
齊無惑回答道:“不知,還請大師見教。”
大和尚一邊煮着粗茶,一邊道:“佛門最基本的觀念,名爲四谛。”
“便是苦集滅道死者,其中四谛最基礎的觀念裏面,最基礎的一點便是【苦谛】,名人世間一切皆苦,雖然有繁華美好,可是美好總是短暫,青春年華健碩,但是轉瞬就要蒼老,春日美好,可是立刻便是酷暑,花開燦爛,旋即便是花落,如是而已……”
少年道人若有所思,自語道:“苦谛?”
他順着和尚的視線看去,看到眼前的一幕幕。
旋即搖了搖頭,道:“我卻覺得不是這樣。”
“雖然花落,可是終究曾經開放;青春歲月自是美好,逐漸年長又何曾苦楚?”
“大師說花落是苦,不過是因爲貪戀于開放的美好;說年歲漸長是苦楚,不過是希望永遠年少。”
“所謂的【苦谛】,說人世間衆生皆苦,不過是因爲對于這衆生太過于眷戀了吧?”
少年道人慨歎道:
“提出這苦谛的那個人應該很是溫柔的吧?我好像從沒有見過這樣溫柔的人。”
“愛着衆生最美好的時候。”
“卻也執着于最大的欲望,希望衆生永遠健康年少,希望花開不敗。”
“他這樣的願望,執念好重。”
那和尚微怔,似乎遭遇不可思議之事情,下意識看向眼前少年道人。
許久後,才道:“小友果然天資聰穎。”
“我佛門四谛,第二正是【集谛】,說的和小友所說一般無二,說諸苦源于欲望。”
“除此便是有滅和道兩個谛。”
“【滅谛】則是說,要斷滅一切世俗痛苦的原因,方可進入理想境界。”
少年道人若有所思,自然而然地道:“偏激了些……斷滅一切,做得徹底卻不留退路。”
“若是如此的話,接下來該得要繼續修持自身,才能夠從如此偏激的狀态裏面回歸一種更自然的姿态。”
于是僧人更是沉默許久,長歎息道:
“道長……好悟性。”
“最後一谛名爲【道谛】,言說要走入最高的狀态和境界。”
“需要長期修持。”
少年道人接過了僧人遞給他的茶,想了許久,道:
“原來如此,【苦】【集】【滅】【道】,這并非是并行的,而是一個人的道路。”
“我見到這四谛,如同見到他。”
“看到他從愛戀衆生,到因爲察覺到一切都韶華易逝而感覺到悲痛,旋即看到萬物都能預見其結局,更是覺得世界上一切都是痛苦的,徘徊惆怅,選擇斷絕自我的欲望,至此仍舊愛着蒼生,卻不會再受到痛苦。”
“可最終又意識到這道路是偏執的,故而又走回來。”
“這是他的修行,也是一條很完整的【煉心】,是他的法,是他的道。”
“也是他的悲苦和執着。”
“原來如此。”
大和尚沉默,端起茶,手掌顫抖。
茶湯欲要喝下,卻根本端不起來。
最後長歎息,已無言,放下了茶盞,起身袖袍沾濕了一半,隻是雙手合十,道:
“真人,好道心!”
“據說,佛祖曾經短暫出現于菩提樹下而後消失,不曾出世,隻道出了佛門最基礎的理論,這便是其中之一,萬物都囊括在四谛裏面,所以傳聞地藏王菩薩有一坐騎,就喚作【谛聽】,意思是【聽四谛】的意思,可以聽到世界一切苦一切欲一切道。”
正要繼續說下去,忽而一頓。
亦或者說,幾乎是全部的人都擡起頭來。
整個城池都翻沸起來了,所有人都擡起頭看向西方,明明還不到中午,可是突然西邊卻翻騰起來了大片大片的霞光,可雖然是霞光,卻是大片的赤色,殷紅如血一般的,中州府城之中的佛寺佛鍾無風而動,敲響一十八聲,那大和尚怔住許久,手掌顫抖,忽而——
他手中的珠串散開,佛珠落了一地。
在這如血霞光下,那佛字滿是殷紅。
大和尚沉默許久,呢喃道:
“有佛。”
“寂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