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度人入道。
看起來這個呂純陽,修爲也就一般般啊。
老松樹看着這個年少的道人,心中不由了然,于是按下心來,撫摸着自己的胡須,從容不迫地回答道:
“好說,好說,老夫記得此人,之後自有法門尋你。”
“到時候必幫你尋得此人。”
他的聲音頓了頓,強調道:“老夫可是活了五百歲的”
“絕無虛言!”
這諸山中的靈性也都笑起來。
少年道謝,這些靈性一路相送,等到了他穿過了幽深的林地,遠遠已經可以看到了煙雨朦胧當中的城池,才止住了腳步,齊無惑沒有着急趕路,等着那些靈們吃完了他手中的松子,這才要離開,山中之靈在這山中的高處目送他遠去,少年道人微微颔首道謝。
體内自有一股氣息流轉。
他還帶着來自于鶴連山的山神印玺,就如同陶太公所說的。
山神印玺無法調動地脈施展出諸多的神通和妙法,但是還可以借助地脈施展出遁地的法門,此地距離府城還有些距離,少年道人借了這一道地脈的力量,步步而行,朝着府城而去。
在他的身後,一個吃的肚子脹脹,嘴巴裏面還塞了好幾顆松子的牡丹精好不容易把松子咽下肚去,心滿意足,然後摸着肚子,剛剛太開心了些,而今才反應過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看向已經‘活過了五百歲,見多識廣’的老樹公,好奇道:
“不過說起來,還沒有問,他爲什麽能看到我們還能聽到我們呢?”
“不是說,連那些先天一炁的道長都需要施法才能做到的嗎?”
那一棵老松樹一滞,正要說什麽,大抵是有特殊法門,或許人家已經做法,隻是這個過程咱們沒看見什麽雲雲;就已經看到了穿着藍色道袍的少年道人轉身走入雲霧,一步踏出的時候,卻忽然已經沒有蹤迹。
沒入雨霧之中,難以看到。
哈?!!!
老松樹撫須遲滞。
話語說不出來。
看到雨霧之中,這山中諸靈性轉過頭,齊刷刷看着自己。
老松樹強撐着那一身的松樹皮,道:“這有什麽,無妨無妨,等到了山神回來,我且去問。”
“他肯定知道什麽純陽真人是誰!”
“你們等着。”
“等着!”
“我可活了五百歲,五百歲啊!”
“伱們那是什麽眼神?!”
“我可是……”
……………………
齊無惑遠去,就聽着身後那諸如五百歲,見多識廣之類的話語不絕于耳,慢慢消散了。
左右都是山中的風景,風吹薄霧,倒是很涼爽宜人。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反過來當然也是一樣的,倒不如說,從山上往外看,能看極遠,府城離這裏其實還有很遠很遠,正常來說需要帶着幹糧走約莫一天,若是路上賞玩風景,被風光迷了眼,那搞不好還得要夜宿山間。
齊無惑靠着山神地祇們的遁地神通,終究是在一炷香的時間裏面到達了。
倒是稍微有點驚訝。
按照他原本的估計,自己雖然可以用元神驅動山神符印,但是元氣薄弱,走不來這麽長距離,中間肯定得要好好休息一下,剛剛他翻看玉書的時候,就已經在看着地圖慢慢思考,得要在哪裏停下來,在哪裏休息。
現在倒是省功夫了。
隻是此刻府城前面排成長隊,自然有披甲的軍士勘驗【過所】,因爲賦稅徭役,朝堂不許常人離開所在之地,陸行則關,水行則渡,都有甲士勘驗【過所】,無過所者便是闖關,要被抓取去懲處,想要離開,得要正當理由,才給與過所。
齊無惑擡眸看到遠處那位男子手中過所。
因爲被遮掩着,隻看到部分文字。
【雲水鄉八裏村正午坊甲七裏,丁,男。】
【因訪親友白事,往中州府城去】
【恐所在關鎮守捉,不練情由,請給過所】
【保人岑叔,王二狗,趙術,張柳,吳琦五人;所帶物件皆自家,非劫掠寒盜等得】
【弟趙武柳作保:兄長去後,所有戶徭一事以上,皆由弟作保,稅役期至而不歸,由弟補交】
少年道人抿了抿唇,覺得入城可難。
想要【過所】,得要有從裏長一層層上報,得要有五個人作保你一定會回來不是逃脫服役,還要有近親給你作保,你若是過期回不來,遇到徭役賦稅的時候,作保人要幫你去填上,且即便如此,這【過所】,也隻有三十日期限。
過期便需在所在城池補辦,否則被甲士抓了,便是一頓收拾。
齊無惑忽而想到那夢中一卷西遊,便有僧人每每過關都要有【通關文牒】,但若是想想,每三十日在城池中增補,要有當地官員批文【任去】,以及蓋章,都粘在文卷的最後面,每三十日加一層,故而那通關文牒到了最後,怕得要好厚好厚的一卷,得放在扁擔上挑着走。
啊,沙和尚扛着的行禮,原來是通關文牒麽?
少年道人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情,不禁微笑。
旁人不懂,也隻看那清俊道人自笑着。
旋即後退了兩步,指訣輕掐。
先天一炁可運轉如意,他現在元氣不可出體,隻能用出些尋常法門。
使了個《成仙錄》上寫的障眼法,小心翼翼從這甲士身前走過,擡頭看到城門當中明晃晃一八卦鏡,正對門前,許是針對邪修和妖孽,他修玄門正統,最是清正,這八卦鏡沒能照出他,齊無惑這才走在這城中。
“幸虧這樣,被抓住的話要做徭役的……”
入城之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遠遠傳來沉悶鼓聲。
這是暮鼓。
大城是以【坊】的方式來劃分的,是所謂【在邑居者爲坊,在田野者爲村】。
一更三點敲響暮鼓。
共響六百聲,六百聲内必須回到自己所在的坊内住所。
至五更三點敲響晨鍾。
在這個時間段内行走者,笞四十,而若是五更之前流出來的,笞三十,自然,生育,疾病,死喪可以随意行走,齊無惑現在沒有【過所】,根本住不進旅店,而此城中夜間有甲士巡行,時時障眼隐身法實在是麻煩,隻好在一處邊緣處的坊内,尋了一處破舊的土地廟。
推開門的時候,灰塵灑落,這土地廟似已是年久失修,吱呀不已。
土地廟裏面亂糟糟的,一股異味,一股股目光看來,齊無惑看到裏面有好些個衣衫褴褛的乞丐,臉上灰塵,擡起頭來看着這少年道人,眼神烏塵暗淡,并無光彩,和這大城外面的森嚴并不相通。
他們似乎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穿着整潔的道人來這裏。
齊無惑溫和道:“貧道打擾幾位,想要在這裏落腳過一晚,不知道可以嗎?”
一個乞丐忽而咕哝兩聲,道:“小道士,要落腳挂單的話,這城裏面可有三家道觀。”
“就是你去大和尚的廟裏面,他們都沒法子趕你出來。”
“也就管賬本的大和尚難受。”
“不過,這土地廟是土地公的,你想要在這兒和咱們這些乞兒擠着也随你,嘿,就是怕污了你的衣服。”
齊無惑道謝,而後坐在了幹草堆上。
那幾個乞兒擠着一起睡去,隻是這冬日終究溫度嚴寒,縱然是有土地廟宇遮蔽了狂風,可溫度還是低,有風自四下裏飛來,那邊的乞兒依偎在一起,不斷顫抖着,苦苦熬着這樣的日子,少年道人坐在土地廟塑像前面,手指掐訣,擡手微引,口中默誦玄章。
自身元神流轉,這風被遮蔽。
屋子裏面慢慢暖和起來。
那些不知道過往經曆,不知其未來路途的同屋之人們停止顫抖,難得安眠。
少年道人撤去了法決,神色溫和,隻是坐在地上,月光清冷,照在身上,依靠神像,取出了山神的修行圖卷,慢慢去看,倒是清淨,在取書卷的時候,觸碰到了腰間的木盒,想到了那少女最後的話語,于是以指掐訣,施一個屏氣障眼法,而後朝着周圍一指,畫了個圈,把自己給遮住了。
這才看那木盒。
打開來之後,卻是個尋常銅鏡模樣。
上面有文字流轉,輕輕摩挲,默誦其上文字:
“【圓光顯形之法】”
鏡面上的雲紋流轉,化作文字,齊無惑要以元神才能夠看到。
默默心中念誦。
“照鏡欲見形法。當小開戶居,指向明,漸閉目,思想見面形。初時,漠漠殊無所見。中宿之後,漸漸洞遠,自見面目。思憶心中,朗朗開明……”
一整篇法術修行看完。
對着這鏡子,按照這些文字後面所記錄的方式去修行。
齊無惑感覺到眉心似乎隐隐約約有光華,仿佛能如同這鏡子所記錄的法門一樣,找到那少女的蹤迹,這鏡面上似乎隐隐約約有些流轉的紋路,光華變化,确确實實和先前灰撲撲霧蒙蒙的模樣不一樣了。
而後忽然出現了畫面。
是那少女一手托腮,靠得鏡子很近,似乎正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戳着鏡子。
在齊無惑看來便像是那少女在伸出手戳着自己一般。
眸如秋水,面如白玉,隻是滿臉無趣,和先前那般愉快的模樣截然不同。
似乎精神都不在這裏,沒有注意到這邊的變化,最後咬牙一聲,道:“齊無惑……”
少年道人溫和回答:
“嗯,我在的。”
“欸?啊?!!”
PS:
《唐六典》規定,“凡行人車馬出入往來,必據【過所】以勘之。”
鏡子法門來自于《洞玄靈寶道士明鏡法》,撰人不詳,出自南北朝至隋唐年間。
與《上清明鑒要經》、《上清明鑒真經》略同。
底本出處:《正統道藏》正一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