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百家燈火漸熄，院裏時有兩聲淺薄蟬鳴，好似在小聲訴說春去夏來。
屋子裏沒點燈，黑漆漆的，隻餘一雙盈盈水眸，迎着月色泛着微光。
夏冷側身躺在床上，烏黑的發絲垂落下來，少許散落枕間，少許灑在身前，遮住白皙的頸項與纖秀的鎖骨，幾縷柔順細發俏皮地搭在胸口銀色的絲質亵衣上，鋪出一個圓美的弧度。
顧池今晚有兩個反常的地方。
其一，太軟。
以顧池的性格，若是真不想成親，完全可以堅持拒絕。
她又不兇，也不會胡攪蠻纏，如果顧池實在不願，有另外的方式可以把水端平，她也不是非成親不可。
反倒是像這樣找理由搪塞，塞到一半又不塞了，讓她感覺顧池似乎有點心虛。
隻是夏冷一時想不到成親有什麽可心虛的，她一個女孩子都不怕，顧池怕什麽？
何況顧池而言不是第一次拜堂，難道還害羞？
這不像顧池的風格。
第二個反常的地方是太突出。
夏冷本來不愛琢磨這些，可顧池磕得她有點睡不着，隻好随便想想。
這麽一聯系起來，顧池先前的借口更顯拙劣了。
這個家夥明明誠實得緊，卻還硬着頭皮說不想草草了事。
從這個方向往下細想，顧池會不會是怕自己發現他太熟練？
夏冷思緒飄忽。
北川那次，當時夏泠出本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告訴她自己在本裏碰見了顧池。
時隔多月，夏冷此刻回想起來都還覺得有些驚喜和幸運。
一家人都是玩家的概率真的很小很小。
那天上午夏冷都沒看書，一直在聽夏泠講她自己和顧池在北川三年發生的故事，直到夏泠坐車去白石鎮找顧池。
其實夏泠那時略微有點失算。
她開心過頭，迫不及待想和姐姐分享這個好消息，忘記了夏冷從來都是把顧池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一般情況下，夏冷不怎麽過問夏泠副本内容，如果被誰欺負了，夏泠會自己和夏冷說，可這一次，夏冷一聽說顧池也是玩家，便讓夏泠原原本本将遊戲過程告訴她，導緻夏泠毫無準備，隻能快碼加編。
夏泠雖然又酸又氣，但心裏還是向着顧池的，知道不能把凰姎的事說出來，可她當時太緊張，小腦瓜沒太轉得過來，隻能采用顧池以前教她的方法——謊話要九分真一分假，才騙得了聰明人。
于是夏泠便美化了一下戰鬥過程，讓自己也有面子。
她是這樣告訴夏冷的——
“主線是刷聲望，有個劇情是聖女招親，顧池也去了，而且還拿到了第一名，當天便要和聖女拜堂成親，洞房花燭。”
“那我肯定不同意啊！”
“就算我自己沒關系，我也想爲姐姐着想不是？”
“所以我立刻就上去搶親了！”夏泠說這話的時候還揮了揮拳頭。
“因爲用了身份卡嘛，我是公主，顧池第一時間沒認出我來。”
“不過那家夥還挺自覺的，本身也打算逃婚，參加招親隻是爲了刷聲望，我傳音告訴他後，我們兩人便一拍即合，互相配合之下，把聖女打得落花流水，名揚北川。”
“我搶親成功，那肯定得把顧池召爲驸馬了呀，不然面子上過不去，我們便挑了個好日子拜堂成親。”夏泠特地眨巴着眼睛賣萌，“我們這屬于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姐姐應該不會怪我吧？”
夏冷那時還瞥了少女一眼，問她：“你确定隻是拜堂，沒有洞房？”
夏泠立刻否認：“當然沒有，我又不是自己的身體，對人家公主不好。”
情況大概就是這麽個情況。
夏泠爲了避免發生意外，從頭到尾都沒去提凰姎和洛青姝的名字，全程以聖女和公主代稱，這樣即使往後夏冷排到武曲星的本，想問出真相也沒那麽容易。雖然她覺得夏冷應該沒那麽閑，時間線也不一定對得上，但以防萬一嘛。
夏泠基本幫顧池把這個故事給包圓了，夏冷也沒多想，直到今晚，夏冷才思索起夏泠是不是已經與顧池入過洞房，隻是怕她生氣，才沒敢告訴她？
夏夜的風從窗隙裏滲進來。
身後抱着她腰肢的顧池忽然動了動身子。
夏冷：“……”
顧池：“還沒睡着啊？”
夏冷：“你燙着我了。”
顧池：“……”
夏冷：“你往下點。”
“哦。”顧池一邊調整睡姿，一邊臉不紅心不跳地解釋：“伱身上太香了。”
把“不能怪我”這類的句子叉掉，直接以誇爲辯，更容易讓對方接受。
可惜夏冷太了解他，不吃這套，隻是不鹹不淡地問了一道：“想要？”
顧池：“……我說不想你信嗎？”
夏冷：“想就快點把日子挑好。”
顧池：“……”
順便再選個風水好的地方，可以直接埋了。
夏冷輕輕握住自己腰上的大手，閉上眼睛：“睡覺。”
顧池：“哦。”
夏冷：“成親之後再說。”
顧池：“？”
夏冷不說話了。
顧池其實也想睡，可有一把随時都會落下的劍懸在頭上，他不太睡得着……
顧池并不知道夏泠當初是怎麽和夏冷說的，也不重要了，不管夏泠是把自己和凰姎角色互換，亦或是提前發現他在遊戲裏把他召爲驸馬，都沒有用。
邏輯再完美的謊言也是謊言，隻能暫時改變一個人的認知，而無法改變事實，凰姎一旦發現他，夏泠的故事便會變成事故，能有個全屍都算他赢。
顧池一直在嘗試控制局面，可一直沒控制住。
巅峰局的節奏變化太快，一幫老玩家的想法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錢和修爲也刷得極快。
夏冷來找他的速度同樣超出了他預計，成親的想法更是讓他始料未及，他現在即使道韻足夠，在夏冷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找到凰姎，也沒什麽用了。
婚帖一發，全部白搭，唢呐一響，爹媽白養。
今天是進本後的第十五天，一年才過去5%不到，顧池最初所想的時間管理計劃已經崩了個稀碎。
他倒是想管理時間，可沒有人給他這個時間。
爲今之計，隻有一條路可走——
在與夏冷成親之前完成主線任務并通關副本，結束這場遊戲。
這種有明确指标的任務不同于刷聲望，隻要帝女之戰打完，副本便會立刻進入倒計時，所以他現在的目标，應該是提前引發帝女之戰，最好打得激烈點，波及範圍廣一點，這樣便成不了親了。
腦子裏有了一個較爲清晰的思路，顧池心頭也相對踏實了些。
他摟着夏冷的纖腰，腦袋靠在夏冷後頸上，嗅着少女身上清幽的淡香，很快睡了過去。
翌日。
顧池起床時夏冷已經不在床上。
桌上擺着一盤熱騰騰的包子和一碗清粥，以及一碟鹹菜。
一身素衣白裙的夏冷坐在靠窗的一方，正迎着陽光看書。
“遊戲裏還不忘學習？”顧池心頭嘀咕，也不知夏冷怎麽如此喜愛讀書。
直到他定睛一看，認清書封上的标題。
《婚元吉書》
顧池：“……”
哦，原來是在給他挑日子。
夏冷微微側眸：“醒了？”
顧池：“醒了。”
本來還迷糊着，一本小紅書直接把他的困意攆了個幹幹淨淨。
“先吃飯。”夏冷道。
顧池穿衣起床，語氣略點調侃的随口問道：“清池仙子這麽着急嫁給我？”
夏冷面色平靜：“隻是怕你把身子憋壞。”
顧池坐到桌邊，言靈潔牙，拿起個包子啃了口，說道：“那我們直接走正常流程？”
“怎麽正常？”夏冷問。
顧池咽下包子，說道：“現在很多人都是先婚後愛，離婚風險很大，我們就按部就班，先愛後婚。”
夏冷：“……”
她覺得這個字應該是動詞。
“那你還是先憋着吧。”夏冷道。
顧池佯裝不滿的撇了撇嘴：“憋就憋。”
憋得越久越好，給他兩三月時間，他一定把這副本打通。
然而夏冷下一句話，便擊碎了他的幻想。
少女将翻開的《婚元吉書》放到他面前，蔥玉般的手指指着其中一格，說道：“這個日子不錯。”
「廿五，六黃道日，法财侶地，萬事大吉」
而今天正好初一。
滿打滿算二十五天。
屬于是肉眼可見的死期了，很有盼頭。
顧池試圖将自己的死緩延期：“不是說我來選嗎？”
“行。”夏冷挪開手指，“你選。”
顧池當然是往後翻了！
并且爲了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他特地思考了一會，貌似很認真地看完了這一月的日子，才往下翻篇。
然後便看到了紅紅的書底殼，以及書籍中央殘留的鋸齒狀紙頁。
顧池：“……”
“你把後面的撕了？”
“沒有。”夏冷面無表情地道，“買回來就這樣。”
“或許這就是緣分吧，上天也希望我們早日成婚。”
顧池：“……”
夏冷：“怎麽，你不願意？”
“那怎麽可能。”顧池說道，“當初要不是法定結婚年齡沒到，我們這會都七年之癢了。”
夏冷：“……”
有多癢？
“就這天吧，聽夫人的。”顧池合上書，不看了，看多了心慌，不如專心吃飯。
夏冷瞧着顧池一口包子一口粥的模樣，眸子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她如何看不出來顧池有些未知的小心思，可不管顧池出于什麽目的想拖延婚期，最終都還是依了她的意思，選擇了廿五。
不情不願的妥協更能證明顧池對她的寵愛，單憑這點，夏冷便覺得這次副本沒有白來。
等拜堂成親之後，她也會依顧池，滿足顧池一些小小的要求，任他擺弄。
“叩叩叩。”
門外有人敲門，繼而傳來一個熟悉的女音。
“清池姐姐，清池哥哥，起床了嗎？巳時啦。”
夏冷：“……”
顧池：“……”
他不是清池哥哥，是清池“的”哥哥。
“這是橙橙？”顧池問。
“嗯。”夏冷起身開門，“進來吧。”
“早上好。”橙橙睡不醒笑盈盈地跟兩人打招呼，進屋後偷偷嗅了嗅鼻子。
唔，除了包子味，好像沒有其它奇怪的味道？
她還是穿着昨天那身花色斑斓的異域格裙，眼睛笑起來像月牙，頗有少女感。
“你們還在吃飯啊。”睡了一覺起來，橙橙睡不醒已經不像昨晚那麽慫了。
因爲她發現了一件事。
“你們看小地圖了沒？”
“沒有，怎麽了？”顧池問。
橙橙睡不醒道：“你們之中有個人不見了。”
顧池打開小地圖瞅了眼，還真是。
小地圖的縮放功能有限，玩家若是處在同一個區域，互相之間距離過近，紅點便會重疊，并标注出對應的數字，而此刻的客棧内隻剩下了一個紅點——整個槐城都隻剩這一個紅點，且沒有标注，代表這裏隻有一個玩家。
可他們明明有三個人。
“我剛出去晃了一圈，這個紅點不是我。”橙橙睡不醒首先把自己排除在外。
顧池還在吃飯，夏冷便也走了幾步，空氣擰成漩渦，她一去一回，紅點沒有絲毫移動的迹象。
顧池好像懂了：“有人對你們倆用了道具？”
橙橙睡不醒點頭：“應該是。”
顧池莫名道：“這種東西不是應該給自己用才對嗎？”
把代表自身的紅點從小地圖上消掉，妥妥的陰人神器啊，思路拓寬點還可以拿來光明正大的埋伏，混淆視聽等等。
這麽好用的BUFF，居然會有人把它上給别人？
夏冷檢查了一遍自己的狀态，說道：“也沒有負面效果。”
這就更怪了。
有好心人在幫他們玩遊戲？
就在三人疑惑不解時，一條喇叭消息彈了出來。
【顧淵：桀桀桀桀桀，區區女神，不過如此！】
夏冷：“……”
橙橙睡不醒：“……”
顧池：“？”
不等他開口，又有消息彈出，一條接着一條。
【瘋狂的輪胎：？】
【二手販子：？】
【力量39：？】
【老李頭：樂，有人挑釁女神？】
【性感大叔：别他媽樂了，女神被他打傷了！】
【老李頭：？？？】
【二手販子：？？？】
顧池三人眼前一時間堆滿了問号。
性感大叔這條消息把此前許多不吭聲的玩家都炸了出來。
【杵留香：别逗，道境圓滿能傷到女神？】
【盒包蛋：一百個都不夠。】
【霧裏看花：……是真的，我在現場，他還把女神的傳奇雪劍搶了。】
【梅開二度：？什麽時候的事？】
【絢爛煙花：就剛剛。我們昨天在槐城參加拍賣會，歇了一晚，今天離開的時候遠遠看見城外有一男一女在打架，便過去湊了個熱鬧，結果你猜怎麽着？】
【二手販子：怎麽着？】
【性感大叔：這小子打着打着，陰搓搓地放了道雷，女神沒接住。】
【瘋狂的輪胎：/問号，什麽雷連女神都接不住？】
【性感大叔：我知道個鬼啊。】
【二手販子：等等，該不會是老李頭丢失的那道劫雷吧？】
【老李頭：？】
【性感大叔：你這麽一說，很有可能，那家夥不是之前獲得了一件傳奇嗎，效果可能是收容？】
其實性感大叔根本不知道雷劫跑哪去了，他們隻是在利用衆所周知的信息，半真半假編造一個盡可能合理的故事。
【橙橙睡不醒：他還秒過我一次，那個5秒的榜單】
【杵留香：淦，真的假的？】
【老李頭：@清池】
【瘋狂的輪胎：@清池】
【二手販子：@清池】
副本不是群，自然沒有@功能，但不妨礙他們用這種方式手動呼喚女神。
女神一直沒說話，反倒“顧淵”又發了條消息。
【顧淵：不用問了，她估計忙着療傷呢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仿佛傳進衆人耳裏，得意之色盡顯無疑。
女神似乎終于忍不住，被他激怒，第一次發了喇叭。
【清池：我必殺你。】
等于變相承認了雪劍被搶的事實。
這下“顧淵”可惹了衆怒。
搶一般的裝備沒什麽，哪怕史詩都無所謂，可搶傳奇，那基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且搶的還是他們女神的傳奇！
【瘋狂的輪胎：艹了，當着我們擺爛團的面欺負女神？@顧淵，給老子報坐标！】
【老李頭：偷了你李大爺的雷劫，又去搶女神的劍？好小子，你已有取死之道！】
【盒包蛋：@顧淵，出來！】
【杵留香：不說話是吧？以爲藏起來我們就找不到你了？】
【二手販子：我查位置了，他又跑回了槐城。】
【杵留香：@顧淵，喲，還會玩燈下黑是吧？給爺等着！】
【老李頭：@顧淵，希望你還有另外的雷劫！】
【盒包蛋：@顧淵，以爲卡BUG拿個傳奇自己就無敵了？勸你别跑，敢下線就等着被盒吧！】
力量39沒說話，他狐疑地翻動聊天記錄，總感覺哪裏不太對。
主要他覺得顧淵不像個會幹出這種事的人。
從上個副本的遊戲風格來看，顧淵是枚純正的老硬币，就算真搶了女神的劍，也不該發喇叭跳臉。
梅開二度也察覺出了問題。
他見到女神那把雪劍的時間并不在今天。
且性感大叔說打架的人是一男一女，而顧淵這語氣與ID都像個男人，也就是說，他第一天在客棧碰見的女神是假的？
那這時間不就更對不上了嗎？
“這幫狗東西在演戲。”
梅開二度很快得出結論，果斷發了條消息：“等着，我也去！”
力量39：“媽的，沒見過這麽嚣張的人！算我一個！”
顧池再度打開小地圖，隻見十多個紅點以極快的速度掠過一座座城池，直奔槐城而來。
“不好！”顧池大驚：“娘子，快，隐藏氣息！”
夏冷：“……”
橙橙睡不醒：“……”
有壞比！
好多好多壞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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