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黑指揮是不想卷入兩大流氓啊不,兩大高層之間的鬥争,林狀元也并沒有強迫他加入。
但不知不覺的,形勢就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以黑指揮的層次,很難理解爲什麽兩個從沒見過面的人,隔空就成了死敵。
不過黑指揮還是深切地體會到了,什麽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小人物的生存智慧告訴黑指揮,不能再猶豫不定了!
再猶豫下去,不但會繼續被巡撫猜疑,而且連林狀元的友誼都要失去了,最後兩面不是人!
“狀元公盡管吩咐吧,在下該怎麽做事!”黑曉決絕的說。
林泰來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開口道:“也許我應該與你一同前去巡撫行轅,假扮成你的護衛?”
黑指揮下意識的說:“巡撫居心不明,狀元公這不是身陷險地麽?”
林泰來答道:“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在巡撫行轅裏,就算是許收錢認出了我,也不敢對我怎樣,否則責任都是他。
如今宣大總督剛上任沒多久,還不太熟悉情況,也沒有完全建立起威信,正是巡撫話語權最大的時候。
畢竟林泰來以勇武聞名,著名的“百人敵”,萬一強行對自己動手,上演“擒賊先擒王”的把戲,自己就虧大了!
而且有林泰來這樣的兇人在場,就不必當場拿下黑指揮了,以免節外生枝。
無非賭的就是,自己在巡撫行轅裏不能公然把他這個欽差怎麽樣,也是一種明哲保身之道。
黑指揮答道:“乃是一位小兄弟,現在我身邊跟随曆練。”
這引起了中軍官的警覺,所以才會向許巡撫反應。
而且萬一許收錢對你不利,有我在場,對你也是一種保護。”
按照參見慣例,黑指揮帶來的家丁或者護衛,隻能停留在大門。
此後就進入公事流程,許巡撫宣布了調黑指揮去鎮守馬市的決定,然後又介紹三娘子給黑指揮認識。
反正她也有足夠的實力,讓幻想隻能是幻想。
林泰來轉而又道:“不過現在還無法确定許收錢的心思,我們要做兩手準備。
如果許收錢真的存了不該有的壞心,那就随機應變。安排兩三百精銳以客軍換防名義偷偷進城,就是爲了防範這種情況。
不過許巡撫還是調了二百親兵過來守衛大堂,這樣他才能真正安心。
但是許巡撫出于種種考慮,并沒有戳穿這個黑臉大漢的真實身份。
如果許收錢确實隻是想要調你去張家口堡馬市,那我們就.”
黑指揮頓時感激涕零,狀元公真是個好人啊。
正計劃發動兵變,如果都知道林泰來在行轅這裏,難道讓外面亂兵對着“空氣”搞兵變?
爲了三萬兩銀子或者說人财兼得,許巡撫也是拼了,決定在三娘子面前展示一下實力,給三娘子一些壓力。
而林泰來則又假裝不知道巡撫已經知道,這非常政治。
“擺宴!上酒!”許巡撫又對長随吩咐說。
“捉鞭者真英雄也,可以賜座!”三娘子又裝模作樣的開口道。
黑指揮上堂參見的時候,許巡撫沒看黑指揮,卻看向門外的黑指揮随從。
自己沒什麽文化,真聽不懂狀元公的意思啊!
中軍官又低聲禀報了幾句,讓許巡撫稍稍有些訝異。
三娘子對此冷眼旁觀,大明這些騷文人的心思,她可太明白了。
仇人相見,許巡撫心裏忍不住罵了幾句,簡直就是欲蓋彌彰!
就這所謂的喬裝打扮,還能更敷衍點麽?誰不知道你就是林泰來?
對于林泰來這個行爲的動機,許巡撫倒是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就息事甯人?”黑指揮還保留了一絲絲和平期待,也許巡撫現在還沒有什麽壞心思,隻是想把自己先調走。
此時黑指揮身邊的随從高大雄壯,背着兩根鐵鞭,望之不似凡俗人物。
雖然許巡撫從來沒見過林狀元,但林狀元身材的辨識度實在太高了,還有背後那對雙鞭。
三娘子也注意到門外把玩鐵鞭的黑臉雄壯巨漢,對黑指揮問道:“此何人也?”
當然,也不排除包含了雄性在心儀雌性面前的表現欲這種因素。
三娘子輕笑幾聲,真以爲她消息如此閉塞麽?
這幾日也沒閑着,早打聽過了,知道新來的欽差大概是個什麽樣子的人物。
在巡撫行轅中,許巡撫聽到了回報,知道黑指揮已經遵照命令,前來行轅參見。
既然林泰來假裝隐藏身份,許巡撫就假裝不知道。
黑指揮:“???”
不過她并不介意男人對自己産生幻想,因爲隻有這樣,才能更好的利用這個男人。
身份尊貴、樣貌不差、不用負責的女人,哪個騷文人不想試試?
“不!”林泰來瞥了眼黑指揮,話裏有話的說:“聽說塞上春寒,那就給你加件衣服。”
再細看,這随從的臉上似乎略略抹了一層鍋底灰,對原有容顔稍加遮掩,确實像個黑臉巨漢了。
但黑指揮可以帶一個随從進入行轅,方便傳話或者是别的什麽事情。
“你們草原上不是講究強者爲尊麽?今天就讓夫人看看,在宣府城中,到底誰是強者。”
此時許巡撫與三娘子正坐在堂上,他轉頭三娘子說:
也不知道她是個什麽心思,或許是深受漢文化熏陶的她想裝一個文化逼。
或許是順手給林欽差賣一個好,這又讓許巡撫略微不爽。
正當三娘子和黑指揮寒暄的時候,中軍官又走到許巡撫身邊,低聲禀報了幾句。
“未見任何異常,也未見任何疑似林泰來的人從黑府出來。”
許巡撫看了幾眼門外的黑臉巨漢,可以從側面确定,此人就是林泰來了。
不然以林泰來的防範心,肯定不敢隻帶着十來個随從,安居于已經空虛的黑府,肯定要出來換地方的。
大概林泰來也沒想到,自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今天就組織兵變吧?
這就叫兵貴神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如果沒有異常,那就讓外面開始發動吧!酒席結束之前,本院就要結果!”許巡撫冷笑着對中軍官下令。
真是笑話!伱林泰來以爲,躲在這裏就徹底安全了?知道什麽叫莫須有麽?
現在亂兵隻以爲,林欽差你還在黑府裏面!完全不影響圍攻黑府鬧兵變!
隻要兵變這件事本身發生了,你林泰來在不在現場,有沒有被亂兵堵住,又有什麽關系?
本來享受的就是一個過程,又不是真指望亂兵把你林欽差怎麽樣。
大不了就說,你林泰來激起了兵變後,不負責任的逃進了巡撫行轅!
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可以親自盯着林泰來,讓兵變更保險。
随着巡撫一聲令下,七八百亂兵集結起來,沖向了位于鎮朔樓西邊的黑府。
亂兵成分十分複雜,有一貧如洗、走投無路、就指望春季撫賞的,有被親友拉過來壯膽湊人數的,有來自巡撫标營負責引導情緒的
反正亂兵一出,沿途各兵營的人紛紛探出頭來看熱鬧,如果不幹己事又沒有接到命令,那就再看一會兒。
畢竟在邊鎮地方,出點鬧饷亂兵還不算驚天動地大事,隻有内地才會大驚小怪。
黑府附近就是直屬黑指揮的兵營,但早有巡撫行轅傳令兵騎着馬來回奔馳。
并高聲叫道:“巡撫軍令,敵我不清,營兵不得擅動,禁止出營!以免被誤認爲亂兵!”
與黑指揮失去了聯系,得不到上司指令,又聽到巡撫的軍令,營中官軍便隻能大眼瞪小眼。
亂兵圍着黑府高喊口号:“狗欽差發饷!狗欽差發饷!狗欽差發饷!”
喊過幾遍後,确保附近街區都能聽到,然後亂兵就開始沖擊黑府。
輕而易舉的,亂兵就沖進了已經空虛的黑府。不多時,黑府裏又冒出了滾滾濃煙。
在附近,一直有若幹巡撫親信監控現場,并且不斷将最新情況向巡撫行轅禀報。
聽着一道又一道消息,許巡撫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在自己的算無遺策之下,一切順利,實在太順利了。
想到這裏,許巡撫不由得瞥向門外的黑臉巨漢,你林泰來的行爲與自困死地的馬谡又有何異?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個道理,可不是随便就能生搬硬套的!
來了就别想走了,無論你林欽差亮不亮身份,你都已經被困在巡撫行轅裏了!
别的不說,現在針對林欽差的兵變已經發生了,下面最重要的就是争奪“解釋權”了。
隻要他許收錢願意,你林欽差一個字的奏疏也别想及時發出去!
在未來的黃金時間裏,朝廷隻能收到他許收錢的單方面上奏,隻能聽到他許收錢對這場兵變的解釋!
就是你林欽差擅自停發撫賞,才激起了兵變!
而且你林欽差還胡亂插手涉外事務,引發了境外友好人士不滿,破壞了朝廷大局!
被暫時“禁言”的林欽差,拿什麽與他許收錢在朝廷争辯?
行轅大堂裏,小規模酒宴還在進行,但許巡撫的心思完全不在酒宴了,滿腦子都是對未來的暢想。
如果外面兵變已經結束,那麽酒席也該結束了吧?
正在這時,忽然從行轅大門方向傳來了雜亂的呼喊聲音。
正在舉杯的衆人都停住了手,詫異的望向大門方向。
中軍官急忙沖了進來,對許巡撫叫道:“行轅外面突然出現二三百官軍!要沖擊大門!”
許巡撫有點不解,這裏哪來的亂兵?并沒有這樣安排啊。
中軍官繼續說:“他們聲稱是欽差護衛!眼下城中有亂兵針對欽差,所以來行轅請求收留庇護!”
許巡撫疑惑的看向大堂門口的黑臉巨漢,你這二三百護衛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你這幫護衛是不是有大病,不去在黑府抵抗,任由黑府被亂兵燒毀,卻一路跑到這裏來?
中軍官詢問道:“如何是好,請軍門示下!”
“不收!”許巡撫果決的說,“多半是假冒的,讓他們滾!”
隻有腦子進水了,才會把這二三百“敵軍”放進行轅!
中軍官領命而去,但隻眨眼功夫,又折返跑了回來,驚慌失措的叫道:“大事不好,大門擋不住了!”
許巡撫隻覺得匪夷所思,喝罵道:“混蛋玩意!怎麽會擋不住?”
中軍官無語的看了眼被抽調守衛大堂的二百精銳标兵,巡撫你說爲什麽大門擋不住敵軍沖擊?
除去輪番休息的、派出去引導亂兵的、值守别處的、以及大堂這裏防守林狀元的二百精銳,在大門還能有多少防守力量?
許巡撫也想到了問題所在,厲聲下令道:“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沖擊行轅之亂軍,格殺勿論!你們不敢動手麽?”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中軍官再次折返跑回來,像是神志不清了,語無倫次的說:
“儀門也失守了!欽差!他們有欽差!”
許巡撫:“???”
什麽有欽差?這是一種諧音像欽差的武器嗎?是中軍官嘴巴失靈了,還是自己耳朵失靈了?
還沒等許巡撫反應過來,就見五十歲的老武官黑曉以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速度,一個彈射起步,然後幾個大跨步蹿出了大堂。
一切已經不需要再解釋了,因爲許巡撫已經親眼看到了。
一位高大雄壯的巨漢兩手鋼鞭,一馬當先率領着一大群官軍,從前面穿堂沖了過來!
巨漢旁邊還有兩位護法,一人舉着長方形的關防,一人舉着黃色的敕書,高聲道:“林欽差在此!”
這陣容擺出來,普通大頭兵誰敢下死手啊?
許巡撫的瞳孔急縮,這是欽差?這就是林泰來?
那大堂外面,被嚴防死守的黑指揮的随從黑臉巨漢,又是誰?
這時候,黑臉巨漢脫下了外面加厚的胖襖和罩甲,身材瞬間縮水幾圈,露出了瘦的像竹竿、除了很高一無是處的身條,身輕如燕飛也似的逃了。
大堂裏的三娘子臉色一片紅一片白的,自己剛才還裝逼來了句“捉鞭者真英雄也”,現在感覺自己像是個傻子!
許巡撫愕然的站在大堂門口,對還沒逃遠的黑指揮罵道:“好狗膽!竟敢戲耍本院,生撕了你!”
黑指揮無奈的回頭答話道:“下官又沒說他就是林狀元,都是軍門你自己想象的!”
許巡撫快氣瘋了!就這麽一個假冒的林泰來,就牽制了自己二百親兵,還讓自己沒敢輕舉妄動,當場拿下黑指揮!
就這麽幾個念頭之間,林欽差和護衛們已經沖到了堂前!
許巡撫又吓得從大堂門口往裏面退了兩步,才敢隔着親兵大喝道:
“林泰來!你膽敢沖擊巡撫行轅,你這是犯罪!”
終于現身的林泰來叫道:“有亂兵在城中妄圖圍攻我這個欽差!
本欽差到巡撫行轅請求庇護,結果你這巡撫不但不肯援救本欽差,還讓本欽差滾走!
你就是這樣對待朝廷欽差的?三歲小兒都能分辨得出,到底是誰在犯罪!”
許巡撫:“.”
卧槽尼瑪!難道你林泰來偷偷藏着兩三百精銳,就等着“被”兵變呢?
随便幾句話,立刻拿下道德制高點,林泰來這邊頓時士氣大振!
主要是一邊的欽差身先士卒,另一邊的巡撫卻在往後面退,兩邊對比後立刻高下立判。
再說從京營撥給林欽差的這二百多官軍,大都是遼東班軍,得了李如松的吩咐,知道許巡撫是仇家,戰鬥意志更強。
所以許巡撫身邊最後一道防線,守衛大堂的二百精銳也沒能擋住多久,就被沖的七零八碎。
林泰來成名以後,親自動手的次數越來越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酣暢淋漓了。
今天進入了興奮狀态,像是開啓了割草無雙模式,宛如天神下凡,所到之處一片片的倒地!
這大堂隻有向南明間,沒有後門,許巡撫被堵在大堂角落裏無路可逃。
他心裏無比懊悔,早知道就賄賂一下監槍太監,弄幾十門火铳防守了!
在宣府鎮城,所有火器都是由監槍太監負責保管,隻有在戰時才可以取出來交由官軍使用。
腿腳活動開的林泰來一時收不住手,将許巡撫一拳錘倒了。
許巡撫隻能坐在地上色厲内荏的喝道:“林泰來你身爲欽差,敢動手劫持巡撫!”
林泰來詫異的說:“怎麽?欽差劫持巡撫很奇怪麽?
如果我是邊鎮的武官,帶頭鬧兵變裹挾巡撫,好像就沒那麽怪異了吧?
但是武官都能做得,那我欽差爲什麽不能做?
難道我欽差地位還不如武官?欽差就不能發動兵變了?”
許巡撫:“.”
似乎很有道理,一時之間無法反駁。
林泰來又瞥向了另一個角落裏的異族美少婦,不懷好意的說:
“而且本欽差有理由懷疑,因爲本欽差暫停馬市和重審各部族,許巡撫就勾結外族,欲假借亂兵殺害本欽差!”
三娘子:“.”
天日昭昭!無妄之災!她就是來找許巡撫講數而已!都是正常的業務往來!
她見過王崇古、方逢時、鄭洛等兩三代邊鎮名臣,也見過許收錢這樣的貪婪大臣,但唯獨沒見過眼前這種欽差大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