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父子與高長江商議完畢各項事務後,高長江便去辦事。
林老爹指着高長江的背影,對林老大說:“人還是要多讀書,不然遇到事情了,連個靠譜參謀都沒有!
大孫今年十四了,還是不願意讀書麽?你這個當爹的也不嚴加管教?”
林老大的長子、林老爹的長孫今年已經十四了,按家譜是日字輩。
本來十歲後起名時,該叫林日某,但被家族内話語權極大的來字輩林阿四覺得難聽,一票否決了。
最後商定下一輩取名隻用日字上偏旁的字眼,而這位林老大長子便被起名爲林易。
這位林易正值叛逆年齡,林老大也很頭疼,被老爹指責後忍不住說:“自小也未見四弟怎麽讀書過。”
林老爹反駁道:“阿四不一樣,那是星宿下凡,一切都是天授,你們怎麽比?”
“父親不會真信了母親說的那什麽星辰化爲麒麟入懷吧?”林老大好奇的問。
林老爹冷哼道:“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這就是事實。”
匆忙又回到剛才的會客堂,隻見申府二爺和張幼于老先生這一老一少糾纏在一起,互相抓着對方的領口,準備厮打的樣子。
又有個仆役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叫道:“老太爺快去看看,客堂裏面打起來了!我們也不敢勸!”
門子一口氣答道:“實在太多了,隻說官員就有周巡撫的,呂提學的,府衙王府尊的,劉同知的,郭通判的,吳縣袁縣尊的,長洲張縣尊的,浒墅關董稅使的,蘇州衛李指揮的等等等等。
很多有錢但文化底蘊不足的人家,重金聘請西席先生,就是在這種時候撐場面的。
“我乃林泰來業師,人稱張癫林狂的癫狂師生組合,林府主陪應當是我!”張幼于絲毫不顧年老體弱,勇敢的朝申二爺叫嚣道,還率先上了手。
感覺隻要是人在方圓一百裏内的,全都先發來了賀帖,還說後面要親自登門道喜!
其他各色名流人物,小的我已經記不清了!”
“啥大篇幅的賀帖?”林老爹有點懵,賀帖不都是最多幾行字嗎。
他林國忠就是一個祖輩世代種田的農夫,根本不懂接待官員啊,還有那些文壇人物!
尤其還是如此多數量的大小官吏登門,連巡撫都要來!
林老大急忙說:“請人!趕緊請人幫襯!請個夠份量的主陪,幫我們應付場面事!”
林老爹歎道:“你們哪裏知道,京師那裏很兇險,動不動街頭火并。
阿四給我寫信說,他這次到京師才幾個月,大大小小已經打了二十多次架。
我大孫子才十四歲,那麽危險的地方,怎能輕易讓大孫子過去?”
老夫聊發少年狂,張老師拿出了二十年前與王老登争奪蘇州文壇領袖時的勁頭。
林老爹捂住了胸口,忽然有點心慌,他們老林家往年的喜事,沒有經曆過這麽高大上的陣仗。
申二爺不客氣的說:“我與林泰來有通家之好,又是兒女親家,做這個林府主陪當仁不讓!”
如果沒有瘋瘋癫癫的張幼于,也許還不至于此,但有張幼于在,一切皆有可能。
正當這時,門子又跑過來說,“來了好多大篇幅的賀帖!主母不便理事,都先讓識文斷字的白姨娘收着了!”
在九元大喜的府上位居主陪,乃是何等有排面的事情,怎可讓與别人?
幸虧他帶了五十壯丁爲護衛,就這還覺得不夠用,想再從蘇州調七十人過去。
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老爹從沒覺得像今天這樣心亂過。
旁邊的林三哥福來說:“聽說易哥兒最崇拜他四叔,不如把易哥兒送到京師,讓四弟教訓他!”
林老大:“.”
張幼于又不屑的說:“你這種小兒輩知道什麽輕重?又怎能壓得住場子?必須要我這種老輩師長出面!”
然後轉頭向旁邊的大哥張鳳翼尋求支持:“我所言對否?”
著名書畫商人、戲曲藝術家張鳳翼若有所思的說:“我與林泰來共同締造了‘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的諺語,堪稱蘇州城一時瑜亮。
今日林府大喜,理當由我這個年紀最長的忘年交來出面當主陪。
想當年,文征明老前輩就是這樣厚愛我這個相差近六十歲的忘年交,這就是文壇傳承。”
張幼于:“.”
心痛!又又感受到了來自親哥的背刺!
“老先生且住口!這是我們更新社内部的事情!”更新社盟主申二爺對張鳳翼斥道。
“啊,對對!”張幼于恍然大悟:“我這個更新社顧問也不答應!”
張鳳翼無語,這什麽破文社!在文壇混了數十年,就沒見過這麽不專業的文社!
成員一共就四個,一個位居盟主,一個當着名譽顧問,一個号稱坐館,還有一個普通成員聽說已經是吏部左侍郎。
林老爹來了,好像又沒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勸。這文壇的事情,他也不懂。
還沒等林老爹喘口氣,又有另一個仆役狂奔而來,“外面兩個縣也打起來了!”
林老爹不得不又出門去,從大門外面向西一走,就來到了卧龍街上。
這是一條界街,東邊林府方向在行政區劃上歸長洲縣,而西邊府學方向則歸吳縣。
隻見吳縣袁縣尊在西,長洲縣張縣尊在東,隔着街中心對峙。
他們各自身邊都有上百的衙役,手持水火棍、鐵尺等各色武器,形勢一觸即發。
林老爹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兩位縣尊今天都想到林府拜訪,很湊巧的在卧龍街遇上了,然後在交流中産生了口角。
吳縣的袁縣尊冷冷的說:“林九元考試報名時乃是吳縣籍,在我任上奪取九元,理當記入吳縣志,列入吳縣鄉賢祠。”
長洲縣的張縣尊更冷冷的說:“林九元如今居住地在長洲縣,以後重修黃冊時必然進入長洲縣籍。
他是在我任上完成九元成就,應該記入長洲縣志,列入長洲縣鄉賢祠。”
袁縣尊冷哼道:“林九元主持新修的西城金門,我準備向朝廷奏請改稱元門。”
張縣尊針鋒相對的說:“真是巧了,南城堵塞已久的古蛇門,乃是在林九元倡議下重修的,我也準備向朝廷奏請改稱爲九門!”
“莫要動手!”林老爹不得不出面,街口勸道:“兩位縣尊不要傷了和氣!”
經過林老爹說和,兩位縣尊商定暫時“一個九元,各自表述”後,便各自離去。
等林老爹回到家裏會客堂,申二爺、張鳳翼、張幼于三人經過激烈的友好協商,也有了結果。
到林府的賀客裏,在任的官員由申二爺幫忙接待;山人野士風格的士人由張幼于負責接待;同鄉缙紳人物由張鳳翼接待。
到此林老爹總算能松口氣了,裏裏外外的兵荒馬亂,感覺真是心累。
這時候他終于想起來了,今天還有個孫子出世,這可是阿四的嫡長子,将是自己孫子輩中最重要的一位。
他到了主院裏,不方便進屋,但讓老婆子把小孫子抱出來看。
在裏屋,幾位旁室姨娘都在陪着王主母說話,心裏五味雜陳。
王主母造出的“父子誕生時出現同樣神異夢境”這噱頭,不是吃飽撐着瞎胡鬧。
等于是直接向世人昭告,今天這個新生兒是林泰來無可争議、不可動搖的天選繼承人。
這手段,不能不服,沒法不服。
還沒有生育的白秘書隻能羨慕,問道:“可要取名麽?還是等十歲以後?”
王夫人驕傲的答道:“按照林家輩分,他這一代是個日字,我已經對他的名字有了想法,可用一個昊字。”
說到這裏,王十五微微得意,她對自己想出的這個名字太滿意了。
林昊,多麽霸氣磅礴的名字,一看就必将是人生赢家,注定是成功主角的氣運。
白秘書是有文化的,她知道這個“昊”字就是日天那個昊。
然後她掏出了一封信,對王十五說:“這是林郎上京之前交給我的,說是等孩兒出生後,讓我轉交給夫人。”
王夫人疑惑的把書信接過來,并拆開看了。
隻見裏面紙上隻寫了一行字:“孩兒名字禁用昊字,太惡俗,夫君我不喜歡。”
林夫人:“.”
自己好像又成了大鬧天宮後不可一世的齊天大聖,卻沒有逃出如來佛祖的手掌。
王夫人又變回了林夫人。
夫君又是怎麽猜到這個“昊”字?難道根本不用自己胡編異像,夫君真的有神性?
他爲什麽又會覺得林昊這個名字太惡俗?明明很大氣的好吧?
又到次日清晨,林老爹習慣性的在田地勞作,就看到四大金剛之首于恭敬沖了過來。
“外面卧龍街來了數百鄉親,各自手持棍棒,想要沖擊林府!”于恭敬禀報說。
林老爹又懵了,“啥情況?”
于恭敬答道:“他們說,林坐館高中九元,按照習俗應該改換門庭!
上次中了鄉試解元就沒有辦,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躲過去了!”
林老爹終于想起來了,當今還有這個風俗。
某家人中舉後,也有中進士後,周圍鄉親鄰裏會沖到這家大門和前院打砸門窗,稱之爲“改換門庭”,是一種恭賀你家階層升級的喜事。
林老爹扔下農具,匆忙來到林府西南角的哨樓,登高向外看去。
果見卧龍街上已經密密麻麻聚集了不知幾百人,個個喜形于色,望着林府大門躍躍欲試。
而林府這邊的打手堵住了大門外的巷道,不把任何人放進來。
“他們真是來辦喜事的?不太像?”林老爹說。
于恭敬是跟林坐館打江山的老兄弟了,見多識廣。“經我觀察,這些人不懷好意,想着趁機打砸出氣的居多。”
林老爹歎口氣,怎麽自家考個功名,處處都是兵荒馬亂的!也沒見别人家這樣啊!
于恭敬提示說:“現在蘇州城守備是從揚州水次倉調回來的趙大武,他有鎮亂平暴的職責。”
林老爹無奈的說:“那就去通知趙守備吧,把人趕走就行了。
不要弄出人命,那就有傷天和,折我孫兒的福氣。”
下了哨樓後,又遇到了高長江,林老爹問道:“高先生啊,我需要一段話來表達我現在的心情,你替我想一想。”
高長江不假思索的答道:“我本農夫,躬耕于城西,苟全性命于盛世,不求聞達于鄉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