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汪員外說掌握了林氏鹽業走私的情況,不隻是孫總管,所有人都是大吃一驚。
本來氣氛熱烈的會珍樓三樓,就因爲汪員外這句話,瞬間就鴉雀無聲。
國有國法行有行規,每個行業都有屬于自己的行業規矩,鹽業也不例外。而汪員外這些話,就涉及到了鹽業行規的問題。
鹽商之間的競争或者商戰,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甯可打出人命,也輕易不拿“走私”來說事。
因爲走私問題在大鹽商當中,是非常普遍的情況。甚至可以說,沒有不走私的大鹽商,隻是多和少的區别而已。
大家都不幹淨,所以就忌諱用走私來攻擊别人,而且這樣非常容易波及一大片。
在鹽商之間的争鬥中,一旦用走私問題做武器,那就相當于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了。
所以汪員外說出林氏鹽業走私後,委實讓周圍的同行們震驚。
大家敬重汪員外你的爲人,看在舍己救人的義舉上,在這裏跟着你一起喊喊口号,幫伱口嗨一下就行了。
捧你做個名頭上的首領也沒問題,難道還真要跟着你,去找林泰來玩命?
那林泰來是什麽戰鬥力?手下多少兵馬?若是和林泰來玩命,把自己的命玩沒了怎麽辦?
如果林泰來打輸了,還可以退回蘇州繼續當土霸王,而他們打輸了,退路又在哪裏?
最關鍵的是,擊敗林泰來又能有什麽好處?難道還能去蘇州接收林泰來的社團?
當即就有人說:“汪兄弟三思,不要爲了區區一個林泰來,就随便壞了業内的規矩。
揚州鹽業多一個林氏,還不至于動搖整體格局。”
這意思就是,實在不行就讓讓吧,犯不上拉着大家去拼個你死我活。
剛才經過煽動,已經熱烈到激烈的反林氣氛,忽然就開始降溫了。
汪員外長歎道:“反抗不堅決,就等于是堅決不反抗。
如果隻想着妥協和軟弱,那麽遲早會失去所有。
我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将來受害的都是諸君啊!”
席間衆人默不作聲,這次沒有人回應了。
不像剛才那樣,無論汪員外說什麽,大家都跟着附和。
汪員外說完了後,就看向西商領袖孫總管和徽商領袖鄭員外,“二人都是同業中的翹楚,認爲我說的如何?
鄭員外開口道:“孫兄年長爲尊,還是請孫兄先說。
挑起林泰來這個話題的孫總管,已經開始後悔了。他也沒想到,汪員外這樣生猛,借着林泰來題大肆發揮。
而且孫總管隐隐感到,自己這個業界領袖的威望仿佛被奪取了不少。
汪員外的話雖然不現實,但至少是能幫人出氣和發洩情緒。
作爲領袖人物,孫總管的表态顯然不能太過于極端。
想了又想後,孫總管這才開口說:“世人皆知,民不與官鬥,這是極爲有道理的老話。
汪兄弟這次受了委屈,我個人願意捐助五百鹽引,作爲今後的生計。”
今天一直和顔悅色的汪員外忽然生氣了,“我汪慶說這些話,是爲了孫老兄這五百鹽引麽?”
孫總管假裝繼續勸道:“汪兄弟不要急,五百鹽引确實微不足道,但還有其他同道在。
大家一起湊湊數目,雖然不能讓汪老弟徹底恢複元氣,但也能勉強維持了。”
這話暗裏意思,似乎是說汪員外目的不純,在這裏鬧騰就是爲了要點報酬和好處。
汪員外忍無可忍的斥道:“真乃目光短淺之見也!全然不知我們的危機已經近在眼前!
孫老兄以爲,林泰來隻是林泰來一個人麽?不,他代表的是蘇州乃至于江南!
百年前,西人彙聚在揚州城,數十年前,徽人也開始在揚州城聚集!
而現在,以林泰來爲代表的蘇人也想來分一杯羹了,孫老兄還認爲是小事麽?
在當今内閣裏,有兩個蘇州人!對他們而言,這難道不是最好的時機?”
汪員外的發言,既高屋建瓴,又震耳發聩,讓所有的人都震撼不已。
難道真有這樣的趨勢,隻有最深謀遠慮的人才能看出來?
孫總管:“.”
揚州商人分成了西商和徽商兩大商幫,自己才是西商這邊的領袖。
在讓汪員外再這樣裝下去,憑借着汪員外對西商的恩義,弄不好威望就要超過自己了。
正在這時候,突然從樓梯用湧上來一群人,當中的是個雄壯巨漢,還踏馬的穿着官袍。
這個形象已經在鹽商中深入人心了,就算是沒見過的,也能認出這是林狀元。
林大官人直接走到汪員外面前,傲慢的說:“我今日入城,找你說一下你女兒的事情。
剛才去了你家,卻撲了個空,沒想到你在這裏。”
汪員外掙紮着說:“我那女兒年紀尚小,還想多侍奉.”
林大官人的左護法張文上前叱道:“我們坐館并不是來打商量的,而是命令你!
限你半個月之内把女兒出閣事宜準備好,而且至少五千鹽引做嫁妝!
姓汪的别不識好歹,先前既然能答應你的條件,自然就有辦法收賬!”
聽到這些,席間衆人都暗暗感慨,汪員外實慘。
對方用的詞是出閣而不是出嫁,而且這還是汪員外的獨女,嫁妝五千鹽引更是慘絕人寰。
林大官人慢悠悠的補充了一句:“我暫回蘇州半個月,但是再到揚州時,希望看到我應該看到的人和東西。”
此後林大官人不再理睬汪員外,環視四周一圈後,又開口說:
“看來席間都是鹽業巨擘,我一直想把諸位召集起來座談,但是一直沒有機會。
沒想到今天諸位都在這裏了,正好我也借花獻佛,與諸位說上幾句話。”
汪員外拍案而起,高聲說:“林狀元還有什麽招數,對着我來就是,我汪慶接下了,不必再牽連别人!”
林大官人啞然失笑道:“這是什麽話,我可是帶着全蘇州的親善而來。”
如果不是看着林大官人的實力,以及身邊和樓下的百十條大漢,肯定就有人站出來反問:“知道親善兩個字怎麽寫嗎?”
另外有些聰明人,卻注意到了“全蘇州”這三個字,又對照汪員外剛才的話,暗自心驚。
林大官人把汪員外趕到了一邊去,就站在主座那裏,面朝所有人說:
“在我們蘇州,往往要經過三四代人苦心經營,才能從小到大造就一個巨富。
而在你們揚州,經常是一兩代人就能暴富,比如我們的鄭員外,兩代人就成了鹽業領袖了,還有我們的汪員外,作爲第一代就暴富了。”
聽到這裏,在座的衆鹽商都産生了不好的預感。
一邊抱怨蘇州賺錢慢,一邊說揚州鹽業賺錢快,這簡直就是林泰來之心、路人皆知了。
至于爲什麽鹽業賺錢快,不是鹽業利潤率比其他行業多麽高,而是因爲鹽業能大量走私,這是全行業公開的秘密。
當然林大官人今天也不是來讨論這個行業問題的,又繼續說:
“你們揚州鹽商的銀子積累速度這麽快,隻怕也很苦惱,沒有地方把銀子花出去吧?
那麽我今天就給諸位帶來了一條好消息!
我們蘇州木渎港準備打造全球,啊不,天下最大的紡織工業園區,初步規劃二百畝地,長期規劃一萬畝!
目前正在積極招商引資,優惠政策多多,歡迎諸位去考察和投資!”
林大官人的話裏夾雜着大量新鮮名詞,讓在座的朝奉們聽得一愣一愣。
雖然衆人對這些名詞都半懂不懂,但作爲精明商人,卻準确的理解到了意思。
林大官人所說的招商引資,大概約等于騙局的意思,考察約等于挾持,投資約等于割肉。
初步規劃二百畝,約等于二百畝白地,長期規劃一萬畝,約等于是沒有。
這麽四舍五入的裏接下來,衆人對汪員外剛才發言的理解更深刻了。
林泰來所代表的絕對不是一個人,而目标也絕對不是某一兩個人,确實是全行業的公敵!
不能不服,還是汪員外看得透徹!
林大官人最後慷慨激昂的總結說:“蘇州工農業發達,市場腹地廣大,又靠近外洋港口。
揚州地處樞紐,資本雄厚,金融業發達,兩者之間完美互補!
更何況兩地一衣帶水,文化相通,世代友好,我認爲推動蘇揚經濟一體化,是一件可以雙赢的事情!”
放在四五百年後,此處應有掌聲,但在大明萬曆十四年隻有冷場。
但林大官人毫不介意,發表完招商引資宣言後,就大搖大擺的走了。
看到林大官人消失在街角,才有人敢開口道:“汪員外真知灼見,我等皆不及啊。”
又有人冷笑道:“說什麽蘇揚一體,那我們西人和徽人去哪裏?”
更多的人叫道:“汪兄,你說怎麽辦吧!”
汪員外跌坐在座位上,歎口氣道:“我本不欲拉你們一起冒險,但我确實需要暗中幫助。
我知道林氏鹽業有海量走私之事,但我沒有具體證據。
所以需要諸位全行業廣撒網,幫忙搜集證據并暗中交給我。
以後就由我一人承擔所有,絕對不連累諸位!”
汪員外作爲大商人,基本的信用還是有的,衆人便一起叫道:“汪兄高義!”
昨天太累了,沒寫完就睡着了。。這是昨晚的,今天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