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林大官人最新的官方身份,趙大武納頭便拜,口中道:“領運副千戶趙大武參見林長官!”
林泰來明白,看來趙大武升過了,從百戶變副千戶。
而且聽“領運”這個差遣名字就知道,确實是自己這督運指揮佥事正經的下屬。
附近在場的蘇州漕軍也紛紛湊了過來,一起跪拜,差不多有百十人左右。
林大官人揮了揮手,“都起來吧!本官并不在意這些繁文缛節,先爲爾等出了這口氣。”
說完了後,就一邊活動胳膊,一邊急不可待的朝着不遠處的倉間走去。
“林長官慢着!别沖動!”趙大武急忙上前叫道。
林大官人不耐煩的說:“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面對直接上司,趙大武憋了半天,隻能憋出一句:“有話好好說,真不能動手。”
今天在水次倉爲了交糧問題打人,那就是挑釁既有規則,以後蘇州漕軍來交糧時就更難受了。
本來應該是一個互相拉扯的過程,如果打人性質就變了。
林大官人仍然不聽勸,不爲所動的說:“沒話說閉嘴吧。”
情急之下,趙大武又說:“林長官三思!如果在朝廷戶部直屬的水次倉肇事,你這來之不易的官職,很可能就要沒了!”
就等這句呢!林大官人看了看周圍,豪氣幹雲的大聲說:
“爲了給漕軍兄弟出氣,區區一個官職算什麽!”
随即甩開了趙大武,帶着随從大步向倉間方向走去。
附近蘇州漕軍聽到林大官人的話,頓時銘感五内,有人奮臂高呼:“林指揮爲我等出頭,我等也不能坐視林指揮涉險!”
軍心如此,趙大武無可奈何,趕緊帶着人追上去。
林大官人卻又忽然回頭喝道:“我有功名官身護體,爾等就不要跟上來了,以免被治罪!
趙大武聽軍令!你帶領所有在場漕軍原地不動!”
連軍令兩個字都喊出來了,趙大武就隻好原地等着。
過了一會兒,趙大武就聽到從倉間圍牆後面傳來了呼喝聲音。不用想,肯定是林長官又搞突然襲擊了。
林大官人屢屢以少破多,除了勇武因素,經常在對方意料之外先手突襲也是重要原因。
不多時,就看到林大官人一手提着一個書吏,其他随從也拖着兩個書吏,從倉間圍牆後走了出來。
還有不少負責守衛水次倉的倉兵半包圍跟着林大官人一行,不過投鼠忌器不敢動手。
趙大武痛苦的拍了拍自己的臉,這下可難以善後了!
林泰來走了回來,晃了晃手裏兩個書吏,對趙大武示意說:“哪個是刁難伱們的倉吏?”
趙大武十分心累,不想說話,但有另外一個漕軍叫道:“是林長官右手這個人!”
林泰來聞言,就喝令随從,将右手提着的倉吏綁在樹上。
然後指着這倉吏斥道:“朝廷用你們管理水次倉儲糧,是爲了方便漕糧中轉,并不是讓你們借機刁難盤剝漕軍兄弟來的!
今日你犯在我林泰來手裏,焉能饒你!我林泰來代表天理人心懲戒你!”
随即林大官人又折下河邊柳條,充當鞭子,狠狠的抽打起來。
那倉吏本來正在裝死,遭到柳條抽打後,又疼得大叫起來。
周邊漕軍看熱鬧不嫌事大,一起大聲喝彩起來,這新上任的長官真有幾分“義薄雲天”和“替天行道”的派頭,絕對值得追随。
隻有趙大武默默無聲,他覺得自己現在是全場最冷靜的人。
這時候,又有數十名倉兵出現,還簇擁着一個臉色難看、氣急敗壞的正六品官員。
趙大武最先看到,趕緊對林泰來喊了一聲:“彭倉官來了!”
一般在倉、庫、場、局包括稅關等地方,都設有大使作爲主官,品級不過是九品。
但是在一些極爲重要的地方,往往由戶部直轄,以戶部官員名義兼任大使。比如浒墅關的王之都,就是以戶部主事官職兼任稅關大使。
位于漕運樞紐的揚州水次倉也是同樣情況,一樣是由戶部主事官職來兼任水次倉大使。
所以這位彭倉官不是九品小官,也不是地方官,而是本職正六品戶部官員,身份比一般州縣地方官都要尊貴。
畢竟在大明官場中,有内重外輕的傳統,京官比地方官品格要高,戶部官員就算被派了外差那也算京官。
這也是先前趙大武不敢造次,還想攔着林大官人動手的原因之一。
怒氣沖沖的彭倉官走到林泰來面前,厲聲斥道:“爾不過一漕軍頭領,安敢對倉吏動用私刑!”
說實話,林大官人這個行爲确實有點犯規了。
按照官場不成文的規矩,如果想收拾其他官署的人,要先與對方上司打個招呼并經過同意。
林泰來反問道:“如今有倉吏勒索漕軍之事,本官要爲漕軍讨公道,那麽彭倉使你怎麽看?提醒你,想好了再回答!”
彭倉官答道:“水次倉自有章法,輪不到你這外人來指點!”
林大官人“呵呵”一笑,重新舉起柳條鞭,當着彭倉官的面繼續抽打那名綁在樹上的倉吏。
嘴裏還在反複念叨着:“一個守着漕倉的垃圾,給臉不要臉,讓你不識好歹!讓你不識好歹!”
也不知道林大官人念叨的是誰,彭倉官氣得面皮發紅,他自從以戶部官職派外差以來,就沒在地方受過這種對待!
彭倉官又上前一步,怒喝道:“本官命你住手!”
林大官人似乎被吓得手頭一抖,柳條鞭斜斜的甩歪了,直接劈頭蓋臉的抽在了彭倉官的頭上。
頓時衆人就看到,彭倉官的官帽直接被柳條抽飛了,額頭上也留下了一道痕迹。
彭倉官整個臉型都變得扭曲了,不知道是痛得還是氣得。
區區一個四品武官,膽敢對尊貴的戶部文官動手,還進行這樣羞辱,簡直反了天了!
林大官人忙不疊的連連道歉:“抱歉抱歉!都是我的錯!一時手滑了!請彭倉使多多見諒!”
這時候,又從水次倉裏湧出大量倉兵,數目約在二百左右,最重要的是還有若幹手持弓弩的軍兵。
像水次倉這種重要地方,肯定駐紮有倉兵守衛,接受倉官指揮。
揚州水次倉的倉兵都是就近從揚州衛、高郵衛調撥而來的。
彭倉官緩緩的退後,對倉兵下令說:“全部圍住!”
趙大武歎口氣,該來的終于還是來了。
而那些一直不嫌事大、爲林大官人叫好的蘇州漕軍終于意識到,好像玩過火了?莫非自己剛才陷于狂熱而無腦盲從了?
随後頭發散亂的彭倉官對林大官人咬牙切齒的說:
“林泰來!你膽敢在水次倉作亂,攪亂漕運,罪不可赦!本官今日饒不得你!”
林大官人忽然扭過頭,對趙大武問道:“事已至此,你看如何是好?”
趙大武無奈的嘀咕說:“我爲申生束手就擒扛罪名,你做重耳殺出去找救星。”
畢竟林大官人在上層有點關系,還有找人平事的希望。
而且依照大明制度,處罰武官必須要經過皇帝欽準,除非有“便宜行事”特權。
所以趙大武知道自己就算被抓了,暫時也不會吃太大苦頭,先耗時間再說。
“沒志氣的東西!”林大官人罵了一句,然後就不理趙大武了。
随即又對彭倉官說:“别急别急!我有個好東西,要給你瞧瞧!”
此時左護法張文趕緊從皮囊裏掏出一件東西,用兩層硬木闆夾着,外面包裹着绫布,還蓋上了印。
熟悉官場的一看便知,這是一封重要公文的形制。
林大官人指着公文說:“我這次從京師南下,戶部讓我捎帶一道命令送到揚州水次倉,彭倉使親自打開看看吧,免得誤了大事。”
彭倉官驚疑不定,他也知道林泰來絕對不敢僞造公文,便接了過來,檢查完後拆開閱覽。
公文内容很簡單,概括說就是,爲了減少漕糧入倉過程的摩擦,揚州水次倉的倉兵全部從蘇州衛調撥,揚州水次倉的書吏全部從蘇州府征用。
換句話說,揚州水次倉的倉兵要全部換成蘇州衛的人,倉吏也要全部換成蘇州人。
怒從心頭起,彭倉官惡狠狠的把公文摔在了地上!這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想出的套路?
如果全部倉兵和倉吏都換成了蘇州人,那自己這個倉官豈不就有被架空的可能性?
彭倉官還在琢磨的時候,林大官人伸出了兩根手指頭說:
“彭倉使!現在你隻有兩條道路可以走,第一是接受朝廷命令;第二是抗命造反!”
彭倉官感覺心肺都要氣炸了,當了十多年官,從未像今天這樣憋屈過,憑什麽自己要受這種委屈!
忽然又記起,林泰來剛才說過一句“想好了再回答”。難道就因爲自己剛才表态表錯了嗎!
林泰來環顧左右,高聲道:“本官蘇州衛督運指揮佥事林泰來,經朝廷許可,從今日起,開始安排揚州水次倉防務!”
然後喝道:“趙大武!命你暫爲揚州水次倉備禦!”
趙大武傻愣愣的忘了回應,還在懵逼中什麽情況這是?
林泰來拍了趙大武一巴掌,讓他醒過神來,繼續吩咐道:
“你先帶着願意暫留的漕軍兄弟,熟悉水次倉情況,然後等我回了蘇州,再派兵來全面換防。”
趙大武在暈暈乎乎中,接受了命令。
周圍的蘇州衛漕軍一起不停的高呼:“林指揮威武!”
林大官人在蘇州衛漕軍中的聲望,在上次讓運鹽之利的基礎上,今天估計直接刷滿了。
林泰來暗自點點頭,也不枉自己折騰這半天了。
左右護法張家兄弟這才明白,坐館說把揚州水次倉變成基地是什麽意思了。
水次倉倉兵的員額數百人,如果都是蘇州派過來的,那豈不就相當于坐館在揚州坐擁數百打手?
林大官人對随從們吩咐道:“這次不欲在揚州久待,現在辦完事了,立刻出發,繼續南下回蘇州!”
此刻趙大武已經恢複了神智,還想挽留林長官多留一兩日。不過沒有成功,隻能目送林長官上船走人。
這真是一個雷厲風行、狂風般的上司啊,完全不給人反應時間。
剛送走林長官,新鮮出爐的代理水次倉備禦副千戶趙大武就看到,揚州著名鹽商汪員外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
“慢了!還是慢了一步!”汪員外打聽了情況後,懊惱的說。
從瓜洲渡口過了大江,林大官人就回到了闊别數月的江南。
于是林大官人就不再低調,儀仗官牌什麽的,統統在座船上打了出來。
三艘座船組成了一個小船隊,最醒目的第一對官牌就在前導船的船頭上。
一面上寫着“天下第一”,另一面寫着“國士無雙”。
第二對官牌上,分别寫着“三元武魁”和“欽點狀元”。
第三對官牌上,則是“督運蘇糧”和“署理佥事”。
官牌就是這樣浮誇的,氣勢必須拿捏出來,生平的成就必須要吹出來,不然打出來怎麽唬人?
渡過江後,數日後便抵達蘇州,高長江到蘇州和常州的交界處迎接。
上了船後,高長江主動禀報道:“楓橋那邊的歡迎典禮都準備好了,絕對盛大,配得上坐館的身份!”
林大官人淡淡的說:“典禮都是小事,但我在離開蘇州之前,交給你的考驗,可曾完成了?”
高長江疑惑的說:“坐館給的考驗實在太多了,這次說的又是哪個?”
林大官人提醒說:“就是城南那裏,被僧人占據的那處地方。我說過,回歸之前必須搞定。”
“原來說的是滄浪亭!”高長江恍然大悟,“已經拿下了!”
然後彙報說:“那些僧人果然如同坐館所猜測的,平時經常放債。
我們找到一個受其害的苦主,他以房産抵押找僧人借債,後來還不上債,想用房産抵債。
但僧人仍然貪心不足,假裝不接受房産,惡意壓低房價。
這苦主走投無路,我們就好心把事情接手了,鬧到衙門後運作一番,把本就屬于公地的滄浪亭從僧人手裏剝離了出來。”
林大官人點了點頭,難得稱贊高長江一句:“做事有長進了!”
然後又道:“現在就以滄浪亭爲基礎,施工興建林府吧,明年夏季之前完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