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林大官人又排除了蝴蝶效應的原因,因爲他才穿越了一年而已,影響到鄭國泰的時間更短。
再怎麽蝴蝶效應,也不可能讓一個人短時間内就進化爲絕頂射手啊。
所以林泰來認爲,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鄭國泰作弊了。
如果是文場考試,作弊有漏題、夾帶、換卷、替考等許多方法,十分多元化。
但武場考試作弊方法不可能像文場那樣多元,上千人一起在現場看着,靶子上究竟中了幾箭,不可能睜眼說瞎話。
所以武場考試基本上就隻有一種作弊方式,那就是替考。
最後林大官人結合史料與現場情況,判斷考場上六箭全中的這個人,應該不是鄭國泰本人,而是頂替鄭國泰身份來考試的。
常言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面對這個新發現的情況,林大官人稍加思索後,立刻對原有計劃進行了修改。
然後林大官人離開了膂力測試場地,前往校場另一邊的箭場而去。
此時大幾百人還在圍着歡呼,畢竟騎步六箭全中的精彩畫面太少見了,縱然是其他考生也忍不住爲之歡呼。
林泰來雙臂一分,人群就出現了通道,讓林大官人順利進入内圍。
然後就看到一個二十幾歲的華服箭袖漢子正站在場邊,和幾位現場監督射術的武官說話。
林大官人如同舌綻春雷,一聲大喝:“鄭國泰!”
那華服箭袖漢子扭過頭來,不爽的問道:“你是哪個?”
确認目标!林泰來大踏步上前,指着周圍一圈考生,對鄭國泰道:
“我等都是一級一級打上來的,竭盡全力隻爲博取一個功名!
而你乃是皇親國戚,天子對你家恩典非常,令妹已經是貴妃,而令尊封爲正二品都指揮使!
伱明明可以坐享榮華,卻還要與我們這些苦出身來争搶功名!”
聽了林泰來這幾句,剛才還爲鄭國泰歡呼的考生,忽然就有點不爽了。
其實大部分考生都不知道鄭國泰的皇親國戚身份,考場上隻報姓名,又不報身份。
再說鄭家也就是這兩年才出頭的,鄭國泰還沒有獲封,本身也沒什麽公衆露臉的機會。
但鄭國泰并不在乎别人爽不爽,這根本影響不到他,便答道:
“考場上各憑本事罷了,能者居上,與出身來曆又有何幹?”
林大官人更加逼近了鄭國泰,雄壯的身材壓迫感十足。
他再次伸出手指頭,輕蔑的戳了戳鄭國泰的胸口,狠狠的說:
“先前我放過話,本次武試第一我林泰來要了,沒人敢不服。
但你卻突然報名參考,還敢在這裏賣弄,就是故意與我林泰來過不去啊!”
林大官人這言行十分嚣張狂妄,看在其他考生眼裏,實在有點像評書小說裏的反派,或者就是反派本色。
但鄭國泰不是冷闆凳國戚,他妹妹可是天子寵妃,怎能被林泰來吓到?
當即冷笑着反擊道:“武試第一的名頭,人人都可以争奪,我爲什麽不能報名?
武試本意也是爲國選材,難道隻許你林泰來報效國家,我就隻能袖手旁觀?
你也就憑着兩膀子傻力氣罷了,害怕技不如人便來虛張聲勢?”
雖然鄭國舅的話稱得上有理有據,完全沒毛病,但與林大官人的嚣張狂妄比起來,似乎少了點什麽。
周圍其他考生恍恍惚惚産生了些許錯覺,到底誰才是國舅?
爲什麽林泰來看起來,比鄭國泰更像是驕橫的皇親國戚?
不過林大官人心裏倒是更有底了,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這麽慫的寵妃哥哥,肯定是假冒的,所以他不敢随便造次。
此刻林大官人仿佛因爲說理說不過,情緒被激怒了,劈手揪住了鄭國泰的衣領,另一隻拳頭揮了起來。
旁邊的考官驚叫道:“住手!不許擾亂考場!”
還有個似乎聽說過林大官人考場事迹的考官叫道:“林泰來!這裏不是蘇州和南京!”
橫行霸道的林大官人遭到嚴重警告,這才悻悻的松開了手。
其他考生看得有點懷疑人生,又一次心裏嘀咕,這林泰來和鄭國舅是不是拿反了劇本?
林泰來重拳出擊,鄭國舅唯唯諾諾。踏馬的到底誰才是應該充當反派的皇親國戚特權考生?
好像因爲沒能動手,情緒得不到發洩,林大官人又挑釁的喝道:
“聽說武科錄取原則是,以策論定去留,以武藝分高下!
在第一場策論,我兩篇寫了七千多字!敢問國舅爺你寫了多少?”
鄭國泰沒有回應,這個沒法細說,也不能細說。
在周圍一片驚訝的嘩然聲中,林泰來得意洋洋的說:
“鄭國泰!不要以爲你在朝中找到了奧援,有言官幫你搖旗呐喊,就可以在武試中予取予求!”
鄭國泰愕然無語,言官是什麽鬼?
這話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麽接,他也不清楚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而且事先也完全沒預料到,考場上會遇到林泰來這樣的膽敢不停羞辱國舅的人,并沒有應對的預案。
在場大部分人半信半疑,但這不重要,林大官人也不需要别人相信。
林泰來侮辱性的拍了拍鄭國泰的臉,威脅道:“武試還沒完,閣下好自爲之,希望你能囫囵完好的走出考場。”
三天後,還有第三場,考試項目就是刀槍等兵器。
衆人不禁目瞪口呆,就算是反派,也沒有這樣嚣張到近乎腦殘的吧?
放完狠話,林大官人就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考場是不允許帶人進去的,所以仆役随從都隻能在外面等候。
林大官人剛出了考場,手下夥計們立刻都湊了上來。
擡頭看了看日頭,才是下午,林大官人下令說:“今天還有時間,迅速行動!”
随即一幹人騎上馬,在最短時間内,從武試考場所在的東城回到了西城。
由于事先早就打聽好了方位,所以毫不猶豫的一直沖到了禦史方萬山的家門外。
林大官人還沒下馬,就對門子大喝道:“我乃林泰來!求見方禦史!”
門子驚恐的回應道:“我家老爺不見客!”
林泰來二話不說,翻身下馬,沖上前去揪住了門子,然後強行一直向外拖到了大街上。
衆夥計一擁而上,拳打腳踢。
有個夥計不解的問道:“還要拉這麽遠?費這事作甚?”
林大官人解釋說:“這次我們不占理啊,也沒有互毆的大義,所以沖進别人家裏就是重罪,隻能拉出來在外面打了。”
正說話間,還有兩個仆役可能是想出來救人,也被拉到大街上一起教訓了。
林大官人返回大門,連續猛踹幾腳,大門的門闆脫落了半扇,又被舉起來砸的粉碎。
三下五除二的,大門就被毀的差不多了,然後林大官人又把匾額捅了下來,扔在地上踩爛了。
在所有動作中,林大官人恪守法律,沒有越過大門一步。
這騎臉一樣的羞辱,終于讓方禦史忍無可忍的沖了出來,并站在影壁下,對着林泰來破口大罵。
但隻會罵人也沒用,方禦史還是眼睜睜看着林泰來拆毀了自家大門。一時間氣得直哆嗦,口中已經罵不出來了。
林泰來瞥見街上“觀衆”不少了,然後就輪到他講話了,指着方禦史高聲叫道:
“别以爲我林泰來正在參加武試,害怕影響武試結果,就容忍你方萬山爲所欲爲,任意攻讦王少司徒!
别以爲用廢掉我的武試第一來要挾我,就能讓我不敢動手!
也别以爲我不知道你們背後是誰,禮部沈尚書也好,都察院辛總憲也好,我林泰來永不受你們這幫人的威脅,王家也永不受你們這幫人的威脅!”
要知道,皇城西南這裏都是官員住宅,路過的人不是官員就是官員的家屬仆役之類。
林大官人說的什麽,觀衆們都能聽懂。
數落完了後,林大官人又摸出了兩錠銀子,用力砸到了方禦史身上,喝道:
“這是賠你家大門的銀子!休要說我林泰來做事不講究!
聽說你們這種言官不喜歡論事,卻最喜歡彈劾人,有膽量就去彈劾我!
如果你沒有這膽量,就别怪我林泰來看不起你!”
方禦史氣得立足不穩,被一個老仆攙扶着才沒倒下。
“彈劾!必須彈劾!聯絡同道一起彈劾!連王之垣一起彈劾!”
方禦史對着林大官人遠去的背影咆哮着,一連說了四個彈劾。
“朝廷用人品德爲先,這樣無德無行之人,怎能被錄取?”
林大官人像是一個勤奮的走穴演員,兩個時辰内一口氣跑了四家大門,恰好也正是前幾天攻讦王之垣的四個言官家。
就是演技套路比較雷同,台詞也是大同小異,甚至還有越來越浮誇,越來越不走心的迹象了。
但基本效果是達到了,林大官人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
就是夥計們跟着東奔西跑,實在累得不輕,看着串了四家門,就請示道:“是否可以收工了?”
林大官人沉吟道:“要不再去顧憲成家門口轉一轉?摟草打兔子,來都來了。”
夥計們面面相觑,這坐館對顧憲成實在有點太真心實意了啊。
當天晚上,左都禦史辛自修連夜把趙南星、顧憲成兩個吏部郎官叫了過來開小會。
趙、顧兩人都是清流勢力安插在吏部的中層骨幹,在這種人事争奪的問題方面,當然是最重要的參謀角色。
今晚這個臨時小會,當然是爲了探讨林泰來下午的瘋狂舉動,商議如何應對和反擊。
等做好決策後,再向己方言官發出指令。
顧憲成說:“其實我派了人前往武試考場外面,打探各種消息。”
辛總憲有點詫異的說:“你浪費精力打探武場消息作甚?”
在文官尤其是高級文官眼裏,對武科都是非常輕視的,一般武科出身的人都沒機會出現在他們面前。
顧憲成解釋說:“武試雖然無關緊要,但隻要關系到林泰來,多打聽點消息肯定沒錯。”
辛總憲:“.”
怎麽看你顧憲成,怎麽像是驚弓之鳥。
然後又聽到顧憲成繼續說:“還真打聽到重要消息,聽說鄭貴妃的兄長鄭國泰也參加了今次武試,還當場與林泰來發生了沖突!
又聽說,鄭國泰是林泰來奪取武試第一的最大對手。”
趙南星不耐煩的說:“這與我們今夜探讨的事情有關系?”
顧憲成趕緊答道:“所以就能判斷出林泰來的真實目的!
他那看似發瘋的所作所爲,直接目的就是爲了引導我們言官攻擊他。
然後再移花接木,反過來構陷我們言官與鄭國泰勾結!”
趙南星有點不理解的說:“如果顧君所言是真的,那林泰來還是有大病!
那鄭國泰說到底隻是個普通外戚而已,本身也沒有什麽罪過。
就是真的爲了打壓林泰來而偏幫鄭國泰,能算什麽?
又不是爲了清流人物而偏幫鄭國泰,那還有可能是個把柄。”
顧憲成苦惱的說:“雖然我也看不明白林泰來的動機,但我可以肯定,林泰來的思路就是将我們和鄭國泰捆綁。”
辛總憲鼓勵道:“既然看出了林泰來的思路,接下來又該如何?”
顧憲成提議說:“出于安全起見,我們攻讦林泰來的同時,應當連鄭國泰也一起攻讦了,這樣就沒人能構陷我們勾結鄭國泰。”
“不可!”辛總憲急忙開口,并且堅決否定了顧憲成的提議。
然後辛總憲補充說:“不可節外生枝!鄭國泰本就沒有過錯,任意攻讦實屬胡來。
關鍵是鄭國泰乃是宮中寵妃的兄長,如果毫無理由的胡亂攻讦,很可能會引發九天雷霆。
若皇上把我們的言官都降調貶谪,那誰來繼續攻讦王之垣?豈不因小失大?
顧部郎謹記,這次我們的目标終究是戶部尚書,而不是林泰來。”
顧憲成還想說什麽,但辛總憲也給出了自己的分析:
“構陷我們與鄭國泰勾結的思路,可能是林泰來故意賣個破綻,故意讓我們了解到。
其實就是爲了引導我們攻讦鄭國泰,惹怒皇上,這樣他就能渾水摸魚,或者叫圍魏救趙。
到了那時候,言官哪還有精力攻擊王之垣。”
趙南星衷心的稱贊說:“總憲高見!明天就要将計就計,如那林泰來所願,發動更猛烈的攻擊!”
這一波,顧憲成在第一層,看出了林泰來的行爲思路;
而辛總憲在第二層,看破了林泰來隐藏起來的動機。
總而言之,隻要隻要不去攻讦鄭國泰,就可以破解林泰來的迷局!
顧憲成還想說點什麽,但辛總憲已經沒興趣在林泰來問題上糾纏了,開始構思怎麽安排言官發起新一輪攻勢了。
最後顧憲成隻能深深的歎口氣,希望自己的預感是錯誤的。
寫的是不是有點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