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官場之外,林大官人在京城民間也開始有了專屬的都市傳說。
畢竟林大官人進京後十日内的所作所爲,放在近一百五十年來奇聞異事層出不窮的京城,也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一進城弄斷了民間名氣很大的劉伯溫後人伯爵的腿,而且過了幾天後,又沖進伯爵府大肆打砸。
這樣欺負人真就是欺負到家了,最後林大官人本人什麽事都沒有。
帶着幾個随從力戰兇名赫赫的廠衛緝事官校,一個人打傷了五六十個官校,自己卻毫發無傷。
看起來林大官人比廠衛官校還兇殘,結果所有當事官校都被發配邊鎮充軍,林大官人本人還是屁事沒有。
還曾經來到佞幸紅人李植家門口,舉起石獅子砸毀了李家大門。
這個行爲簡直就是太歲頭上動土,最後李植被調往外地,林大官人本人依舊屁事沒有。
更不可思議的是,林大官人還沖進了靈濟宮複古派雅集,用文學強壓京師文壇,傳言還逼着兵部尚書簽訂了城下之盟。
号稱天子腳下見多識廣的京城人,也從來沒見過這種既能追着幾十個人打打殺殺,又能去文壇雅集各種天秀的人。
至于高調宣稱已經預定武試第一、徒步放翻一匹高頭大馬、指點甯遠伯世子李如松簡在帝心、把首輔兒子當跟班之類的,相比之下都是小事了。
時間進入四月初,距離四月初九開始的武科會試沒多久了。
這幾天對林大官人而言,又是一段難得的悠閑時光。
在一個很賢者的早晨,林大官人想去找申首輔問問,舉行殿試的事情到底成不成。
但卻被申用懋告知,首輔已經上早朝去了。
林大官人又問申用懋:“你這兵部車駕司主事怎麽不去上朝?”
申用懋則無所謂的答道:“應該參加早朝的官員有幾千個,我也不是站在最前排的人,少我一個也看不出來。”
其實大多數時候,來打卡上朝的皇帝也懶得管,是不是幾千朝臣真都到齊了。
近幾代皇帝裏,唯一對此較真過的就是開啓修仙模式之前的嘉靖皇帝。
可能是應到幾千人實到幾百人,把“好脾氣”的嘉靖皇帝激怒了。
看到申用懋對上朝這麽不在乎,林大官人意味深長的說:
“你還是多加珍惜上朝的機會吧,上一次少一次了。”
現在這幫大臣都懶得起早貪黑去上朝,等以後哭着喊着想要上朝見皇帝也不可得了!
申用懋哪裏能明白林大官人的預言,隻覺得林大官人又在故弄玄虛,說着讓人聽不懂的話。
研究過萬曆皇帝“擺爛”史的都知道,萬曆皇帝“擺爛”的開端就是今年,也就是萬曆十四年。
然後經過十來年的漸進式發展,到了萬曆二十四年左右,萬曆皇帝的擺爛神功徹底大成,然後一直到駕崩就再也沒有大變過。
至于爲什麽萬曆十四年會成爲“擺爛”元年,大概是因爲今年正月,皇帝最爲寵愛的鄭貴妃生下了皇三子朱常洵。
稍微懂得明史的人,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國本之争要來了。
萬曆朝是一個政治鬥争百花齊放的年代,各種鬥法千頭萬緒,各種勢力犬牙交錯。
但梳理萬曆朝政治鬥争脈絡時,明面持續時間長達十幾年、暗地影響一直貫穿到萬曆皇帝駕崩的“國本之争”,一定是最重頭的戲之一。
國本之争簡單解釋就是,萬曆皇帝想立皇三子爲太子,但大臣基本上集體反對,并堅持立皇長子爲太子,導緻君臣對峙鬥氣十幾年。
在這種鬥氣中,萬曆皇帝就開始了擺爛生涯。一開始可能是賭氣擺爛,後來則是擺爛“真香”。
林大官人很明白将來要發生什麽,但根本不可能明說。
身處時代的大洪流下,暫時又無法改變大勢,林大官人所能做的也就是憑借信息優勢,輾轉騰挪保全自己罷了。
話再說回來,如果想混朝堂官場,穿越到萬曆朝絕對是地獄級的難度,甚至可能是最難。
難度并不在于皇帝性格難伺候,或者是某個強人反派太逆天。
而是因爲萬曆朝的局面過于複雜,一般時代的政治鬥争就是圍繞一個主線,而萬曆朝政治鬥争卻能幾條主線纏在一起同時開打。
這就導緻往往沒有正派也沒有反派,朝堂完全就是好幾股勢力在不同層面上互相大亂鬥。
就算奉行躺平是福、不做不錯的中庸之道,也經常會死于不明AOE。
曆史上的申時行能在張居正時代和後張居正時代全都吃香,絕對是頂尖聰明人。
但他也覺得扛不住這種萬曆朝中期的大亂鬥,看到形勢控制不住,就趕緊走人回家養老了。
想到這裏,林大官人越發認定,自己确實要文武雙修、兩途并進,這樣才能在即将到來的大亂鬥時代擁有更多閃轉騰挪的餘地。
比如遭到言官群體的狂轟亂炸時,可以果斷辭職躲避攻擊,然後去當幾天武官過渡。
“京城中可還有什麽好去處?”林大官人漫不經心的問道。
申用懋答道:“如果你不想去教坊司胡同,就沒什麽樂子了。
隻是聽說今天有人在靈濟宮講學,大概伱也不感興趣。”
林泰來打了個哈欠,“我現在一心準備武試,沒有多餘精力在學術上。”
申用懋随口道:“不過這講學之人是正道真儒、龜山傳人顧憲成,與你我同樣來自江南,我正打算前去.”
話才說一半,就看到林大官人從座位上直接一個彈射起步,已經站在了廳堂門口。
随後聽到林大官人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我們年輕人還是要多多關注學術,不能錯過交流學習的機會!”
申用懋:“???”
皇城西南這片區域,也就是大、小時雍坊一帶,是天下最高檔的社區,官員宅院密布,但公共場所很少。
所以緊挨着皇城牆根的靈濟宮,就充當了一個公共場所的作用,上次複古派雅集也是在這裏舉行。
林泰來早就聽說,顧憲成去年下半年就結束了假期,回京城去複職了。
隻是這次他到了京城後一直忙着打人,沒來得及關注顧憲成,畢竟京城人和事太多了,他個人精力又有限。
在路上時,林泰來問道:“顧憲成今天講什麽學?”
“他似乎要講理學和心學的思辨。”申用懋說到這裏,忽然又很感興趣的對林泰來問道:“你支持正統理學,還是心學?”
林大官人想也不想的答道:“先看看顧憲成到底是什麽立場。如果他力挺正統理學,我就暫時支持一下心學!”
申用懋:“.”
你到底是想交流學習,還是故意砸場子?
主要是林泰來與顧憲成在江南的兩場“辯經”相對比較小衆,還沒有傳入申用懋耳朵裏。
等兩人走到了靈濟宮的側院,隻見木門緊鎖,似乎院中沒有任何活動迹象。
另外還有一大群其他讀書人也過來了,正圍在一起不知道看什麽。
林泰來和申用懋湊過去看,隻見門上還貼着一個布告,上面寫道:
“因主講顧憲成身體不适,原定今日的講學取消,推遲到何時待定。”
申用懋詫異的說:“奇哉怪也,前日我去吏部送驿館大使名冊,還看到顧憲成生龍活虎的。”
林大官人冷哼一聲道:“這是針對我林泰來!”
聽到“林泰來”三個字,那一大群讀書人登時就人人側目。
高于常人一頭,粗于常人一倍,喜歡戴儒巾穿青衫,确定無誤就是本尊了!
随即林大官人雙手一伸,左右護法張文張武很有默契的遞上筆墨。
然後林大官人在布告邊上寫道:“顧氏論經,技壓諸生;今布之學,不弱于人!”
申用懋疑惑的問:“這是何意?你連辯經也懂?”
林大官人環顧四周人群,傲然道:“略懂。”
申用懋擠兌說:“略懂又是懂多少?怕不是你自我吹噓?”
林泰來不能接受被質疑,大聲的解釋說:“你可能不知道,去年我與顧憲成做過兩場。
第一場是去年七月中,在無錫縣縣學辯易經,他說不過我,就仗着人多勢衆動手了,還沒打過我;
第二場是去年八月初,在南京國子監孔廟辯春秋,他和我打了個平手。”
申用懋:“.”
時間地點如此詳細,不像是假的。
可實在想象不出,林泰來是怎麽能在辨經中占上風的。
經義學術和詩詞不同,積累更重于天賦,林泰來一個二十不到的武生,哪來的學術積累?
難道最近在江南地區,辨經是靠拳腳來決定勝負麽?
而附近衆人聽到林泰來的話,不禁下意識的發出驚呼聲音。
你林泰來的“打手”功能,除了物理和文學,還包括學術領域?屬實有點多才多藝了。
那顧憲成敢自稱龜山傳人正道真儒,在學術上的确是有兩把刷子的,你林泰來真能跟顧憲成對壘?
林泰來咳嗽一聲,又對衆人朗聲道:“沒想到顧憲成知道了我在京師後,便避戰不出,平白導緻諸君空跑一趟,都是我的罪過也!”
申用懋雖然政治上與林泰來保持一緻,但聽到這裏也不免同情起顧憲成。
被林泰來盯上的對手,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即使是不出現,也要被拿來利用一下。
他甚至懷疑,就算顧憲成死了,也會被編排成“畏懼自盡”。
對于林泰來這個突然爆紅的首輔門客,衆人還是有興趣聽林泰來說點什麽,萬一聽到些八卦内幕也算賺了點談資。
便又聽到林泰來繼續說:“既然來都來了,便由我給諸君說一段學術!”
申用懋下意識的問道:“你能說什麽學術?武術?”
林泰來答道:“理學和心學還是等顧憲成來講,我要給諸君說的,乃是氣學!”
聽到這裏,很多人就不準備繼續聽了。
一來你林泰來雖然是個明星,但又不是學術明星,誰有興趣聽你在這裏老王賣瓜?
二來現在氣學式微,既不流行也不時髦,讓衆人更沒興趣聽。
但是當很多人轉身要走時,卻發現身後站着一排十來個大漢,攔住了道路并虎視眈眈的注視着他們。
當中還有一個捧着鐵鞭的白臉大漢,和氣的勸着說:“來都來了,你們還是聽聽林坐館的講話吧。”
衆人:“.”
這難道就是顧憲成避戰不出的原因?
林泰來也沒管别人走不走,站在那裏,開口就講了起來:
“說起氣學啊,講究的就是知、行、理三門功課,這三者之間的關系就構成了氣學的根基。
先說基本概念,知呢,我稱之爲知識;行呢,我稱之爲實踐;理呢,我稱之爲客觀規律”
傍晚時候,申時行從内閣下班回家,剛進了大門就問道:“林泰來何在?”
有知情人答道:“林解元和大爺一起在靈濟宮,似乎是在公開講學。”
“胡鬧!”申首輔想也不想的怒喝道:“這孽障才有多少學識,膽敢去公開講學,真是自取其辱!我這個當父親的,臉面也要被丢光了!”
旁邊管事小心的答道:“不是大爺講學,而是林解元在那邊講學。”
申時行:“.”
林泰來能講什麽學,如何以武入道嗎?
回過神來後,申時行又下令說:“速速把人找回來!有要事傳達!”
靈濟宮這邊,林泰來聽說申首輔找他,立刻收了講學攤子,匆匆回到申府。
看到林泰來,申時行歎口氣說:“我這裏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先說好消息?”林泰來答話說。
申時行便道:“好消息就是,皇上同意今科武試開殿試了,武試第一名可以有狀元之名。”
林泰來很想起身走人:“那就沒有壞消息了!”
申時行繼續說:“不,還是有壞消息。鄭貴妃的兄長鄭國泰突然報名,參加武試。”
林泰來疑惑的問道:“我們這些武舉都是一級級考上來的,鄭國泰又是怎麽報名的?”
申時行答道:“天子特旨,準許鄭國泰報名。”
這意思就很明顯了,後宮寵妃鄭貴妃的哥哥鄭國泰聽到了“增設”武狀元的事情,也動心了。
“你怎麽想的?”申首輔問道。稍微了解宮廷内情的都知道,鄭貴妃那可不是一般的寵妃。
林泰來卻喜形于色的回應道:“在下剛才說了,沒有壞消息,全都是好消息!生活越來越甜,好日子還在後面!”
申首輔恍恍惚惚,你林泰來怎麽還突然高興了?你還是個正常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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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