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刻,敢站在嘩變漕軍和巡撫标兵之間,高喊“以和爲貴”還不被打的人,也隻有一個林大官人了。
而且直接吸引了從巡撫、鹽商領袖、巡撫标兵再到嘩變漕軍、現場吃瓜群衆等數千人的目光。
鹽商領袖鄭之彥氣急敗壞的喝道:“林泰來,你膽敢”
“你這個渾身銅臭的鹽商閉嘴!”林大官人傲慢的打斷了鄭員外,“你滾一邊去等着!先讓我和漕軍兄弟們說幾句話!”
短短兩句話,立刻就顯出親疏有别了。
随後林泰來面向上千鬧事的人群,高聲說:“總這樣鬧也不是辦法,漕軍兄弟們也得不到多大實際好處。
想必我林泰來在蘇州鄉親這裏還是有幾分名聲的,而且我目前有武舉功名,說不定将來也要要進入衛所任職,與漕軍兄弟也不是外人!
因而便出面做個調解人,請漕軍兄弟們相信我!”
說完了後,林大官人緊緊盯着嘩變人群,心裏稍微有點緊張。
在他心裏,現在才是最重要一個環節!考驗自己這塊金字招牌到底亮不亮的時候到了!
其實這些所謂的上千“嘩變漕軍”裏,隻有一小半是趙大武趙百戶的手下漕軍,還有一小半是林泰來手下夥計混在裏面的。
其他人都是聞訊而來的别家蘇州漕軍,一起聲援同鄉漕軍兄弟的。
就像趙百戶剛才所說的,出門在外的漕軍很抱團,有事都是要互相支援,不然在外地長途運輸很難生存。
而且漕軍本身就出自衛所,天然就具備一定的組織性。
一般情況下,人群裏有半數自己人就完全夠用了,足以左右和主導這上千人的動向,其他人一般都會下意識的從衆。
在亂世時,幾千親信精銳就能裹挾幾萬甚至十幾萬人,就是這個道理。
當即有幾十個人帶頭回應道:“久聞林大官人高義,願請林大官人替我等做主!”
稍稍延遲了片刻後,其餘人便一起叫道:“願請林大官人替我等做主!”
畢竟在蘇州城,無論底層江湖還是上層名流,林大官人的名聲實在太響亮,而且信用非常好。
這個信用有兩層意思,第一層就是,說要辦到的事就一定能辦到,說滅伱全家就一定滅你全家,絕不言而無信。
第二層就是,跟着林大官人混的人,到目前爲止,無一例外都吃肉喝湯了,這也是比黃金還真的信用。
所以這幫蘇州漕軍就算不認識林泰來,此時也願意相信林泰來,這就是江湖威信和聲望。
在小說裏,就是那種一聽名字後“納頭便拜”的檔次了。
林泰來眼看着安撫住了“嘩變漕軍”,并得到了上千人的一緻認可和“擁戴”,這才徹底松了口氣。
今天計劃進行到了這個地步,最難的環節都已經過去,基本上就成功大半了!
林大官人一邊想着,一邊又轉向了鄭員外,毫不客氣的說:“你!過來談談!”
但鄭員外并沒有上前,反而往後面縮了縮,徹底将自己“藏”在巡撫标兵裏。
于是林大官人主動大踏幾步走了過去,仿佛旁若無人,完全沒看到那些巡撫标兵似的。
本來在鄭員外和林大官人之間,還有十幾個巡撫标兵,但此刻像是得到了什麽指令,瞬間就很有默契的一起散開了。
完完整整的暴露在林大官人面前的鄭員外:“.”
對這些巡撫标兵而言,職責就是保證巡撫安全,什麽鄭鹽商之類的并不在職責範圍内,犯不上爲此惹事。
林大官人站在鄭員外面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所有陽光,歎口氣道:“你我早就該這樣面對面,坦誠的談一談了,怎奈員外你自視太高啊。”
鄭員外強行忍住了罵人的沖動,冷冷的說:“你到底要什麽條件?”
林大官人指了指身後,大聲說:“并不是我想要什麽條件,而是我爲漕軍兄弟們代言!你需要開出條件平息漕軍兄弟們的怒火!”
鄭員外忍氣吞聲的說:“你先劃下道兒!”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索賠個千兒八百兩,或者索要白花魁,也就認了。
就算幾千兩也可以考慮,那也不至于傷筋動骨。
林大官人臉上顯出了如同春風般的微笑,“我想了想,想安撫這些蘇州漕軍兄弟也不難。
以後你鄭家發往蘇州城的鹽,完全交給漕軍兄弟來承運好了。”
“林大官人高義!”嘩變漕軍發出了歡呼聲,可見這個條件多麽深得人心。
鄭員外雖然已經提前做了一定心理建設,但聽到林泰來開出的條件後,仍然抑制不住的勃然大怒!
蘇州府是他的行鹽區,但蘇州府和蘇州城是兩個概念。
蘇州府包括常熟、嘉定、昆山、吳江、太倉等所有州縣,而蘇州城一般隻包括吳縣和長洲兩個附郭縣。
雖然蘇州府每個州縣都不是一般的強,但蘇州城行鹽數目仍然能占到全府的三分之一。
鄭家的鹽業窩本是兩萬引(官方明面數目),運往蘇州城的差不多就是七千引。
林泰來所說的“完全承運”的意思,就是這七千引連正鹽帶餘鹽不知道幾百萬斤,數量全看良心的鹽,運輸和銷售環節的利潤都要拿走?
你林泰來一句話,就把鄭家三分之一窩本的大部分利潤收走?搞笑呢?
見鄭員外除了瞪眼之外,遲遲沒有回應,林大官人詫異的說:“有什麽問題?”
鄭之彥臉色更難看了,反問道:“你覺得這個條件合适嗎?”
林大官人今天脾氣很好,耐心也很足,詳細解釋說:“有什麽不合适的?又沒有索要你的窩本,那七千鹽引窩本還是你的家傳産業。
隻是相當于鄭家将這部分窩本的運營權讓了出來,用以平息漕軍兄弟的怒火。
或者說,你可以理解爲将這七千鹽引窩本以最低價租了出去!
再說了,又沒有把你們鄭家所有窩本全部承運,隻要了蘇州城那三分之一,已經很給你們鄭家留有餘地了!”
其實不是林大官人不想全部吃下,隻是有些客觀條件不允許。
一是在陌生行業一口吃成個胖子風險太大,容易失控。
二是這些蘇州衛漕軍都是從蘇州城來的,回程也隻能回蘇州城,未必有能力運鹽到其他各縣去。
所以眼下還是以蘇州城爲主,先把林氏鹽業集團的渠道和框架搭建起來。
林大官人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差點讓鄭之彥鄭員外原地爆炸。
隻能說,兩邊的心理條件差距太大,大到了連“落地還錢”都開不了口的地步。
深深吸了一口氣後,鄭之彥一次又一次的強迫自己冷靜,因爲巡撫就在後面看着,并等着自己擺平事故。
“我鄭家已經認栽了,閣下又何必咄咄逼人?”鄭員外沉聲說:“縱然我鄭家有些過錯,但也不至于賠上七千鹽引!”
林大官人回答說:“鄭員外你搞錯了一件事,你們鄭家過錯的大小,并不是由你們鄭家說了算的。”
然後林泰來又仗着身材高大,看向層層标兵後面的楊巡撫,高聲問道:“大中丞你說是不是?”
楊巡撫假裝沒聽到,沒有任何回應。
林泰來隻好又對鄭員外下了最後通牒:“我這個條件并不過分,也不會再改了,請鄭員外答應下來吧!”
鄭之彥與林泰來說不通,實在無可奈何,又隻好轉身走到楊巡撫身邊,懇請說:
“在下能力有限,實在談不下去了,還請大中丞出面。”
自己的臉面就這麽大,讓楊巡撫出面,說不定能降價。
楊巡撫的面無表情,看着鄭員外,嘴裏蹦出了三個字:“答應他!”
鄭員外大吃一驚,沒想到連視爲現場靠山的楊巡撫也偏向對面的條件。
“這個條件實在過分.”鄭員外解釋說。
楊巡撫咬着牙,不容置疑的說:“本院說的的很明白,答應他!”
自己連踩幾個坑,弄出了“河漕總督枉法引發漕軍嘩變”這樣肯定能通天的醜聞,林泰來那邊又不是一點關系沒有。
就算擺平這事,那也要付出不知多少政治資源和銀子。
與其應付事後的無底洞,還不如就在現場一口價把事情解決了,免去不可預知的後患!
鄭之彥這才明白,林泰來剛才說的“鄭家過錯大小并不是由鄭家說了算”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了。
隻怕在林泰來心裏,壓根就本沒有把他鄭員外當作談判對象,他的談判對象其實隻有楊巡撫!
“本院最後說一次,答應他!”楊巡撫已經等不下去了,又暗示說:“本院還在江淮,以後來日方長!”
鄭員外又不是沒與官員打過交道,到底以後還有沒有所謂的“補償”,誰又知道呢?
官員的承諾,往往也就那麽回事。
但鄭員外此時已然無計可施,他搭上的靠山次輔許國遠在京師,解決不了眼下的問題!
從楊巡撫這邊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鄭之彥又回到了林泰來面前。
林大官人的微笑還是那麽和煦,很溫和的說:“現在條件又變了,這七千引窩本要永久性租給我,由我的人在鹽場收鹽,然後交由漕軍兄弟承運。”
剛才的條件是,關于這七千引窩本,鄭家在鹽場收鹽,然後交給漕軍承運,後面都不用鄭家管了。
現在修改後的條件則是,鄭家連收鹽都不用管了,等于是鄭家徹底失去了對這七千引窩本的控制權。
鄭之彥簡直要氣瘋了,“你剛才說過,條件不會再變!”
林大官人淡淡的說:“剛才如果你不轉身去找巡撫,當場答應,條件就不再變。
現在既然你去找過巡撫了,條件就随之而修改了。”
這完全不講理了,鄭員外差點又想轉身去找楊巡撫。
見鄭員外還是不願意痛快答應,林泰來又問了句:“莫非你還想去找巡撫?”
鄭員外覺得自己處境實在太難了,真的是進退兩難。
“答應他!”恍恍惚惚間,鄭員外又仿佛聽到楊巡撫在後面叫。
如果不答應,隻怕連巡撫都得罪死了,鄭員外感到生無可戀,開口道:“隻有這些了?不會再變了?”
林泰來點了點頭,“如果你現在答應,就不會再變!”
最終鄭員外屈服于現實,低頭道:“那我就答應了!”
林大官人立即扭頭朝着另一個方向喊道:“高長江!準備契約!一式四份!”
然後對鄭員外說:“口說無憑,立約爲證!”
趁着準備契約的空閑時間,林大官人又走到那上千“嘩變漕軍”面前,激動的大聲說:
“漕軍兄弟們!我給諸位帶來了至少延續幾代人的生計!”
“坐館高義!”那些漕軍比林大官人更激動,連稱呼都改成了坐館,原先隻有林氏社團内部成員才這樣稱呼林泰來。
“從今以後,這七千引從揚州運往蘇州城的鹽貨,就完全由你們承運!”
“坐館高義!”
“據我個人估算,在場的漕軍兄弟每人每年可獲利十兩!”
“坐館高義!”
現場互動十分熱烈,林大官人每說一句,嘩變漕軍就歡呼一聲,響徹雲霄。
十兩銀子真不算少了,基本上接近于一個蘇州普通打工人的年收入了。
林大官人十分滿意,這些漕軍确實很有抱團意識。若能爲己所用,以後大有可爲。
這種漕軍抱團現象,在本時代似乎是一個不起眼的情況,不值一提,但對後世的影響卻延續了幾百年。
在另一個時空,到了清代後,建立在衛所制度上的漕軍自然沒了,但必不可少的漕運還是要靠這些人。
于是這些人變成了漕幫,然後又演化出了更赫赫有名的青幫。
這時高長江沖了過來,急忙的提醒說:“坐館!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事情?”
林大官人問道:“忘了什麽?”
高長江答道:“你與鄭鹽商談判,怎麽把花魁白姬忘了?
你到揚州城來,不就是爲了白姬嗎?誰不知道你對白姬的一往情深?
你完全可以提出這個條件,讓鄭鹽商把白姬交出來!”
林泰來當即變了臉,斥責說:“荒謬!我林泰來豈是爲了女色而不顧一切的人?
再說我與鄭之彥談判,是爲了給漕軍兄弟謀取福利,怎能因爲自己的事情而節外生枝?”
“坐館高義!坐館高義!”嘩變的漕軍不知說什麽好了,隻能一起狂熱的振臂反複高呼。
在後台看到一個叫趙老幺的書友打賞了15000書币,這是啥?起點的不是起點币嗎?書币是qq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