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救風塵

第205章 救風塵

雖然清流勢力那些人都走了,但掃地生林泰來卻沒有退場,仍然在殿門前月台上不緊不慢的打掃着,被一些讀書人圍觀和議論了一會兒。

林泰來這個堵着殿門打掃的行動,讓新來獻香的讀書人都非常不方便,少不得要問問先到的人怎麽回事。

所以就起到了一傳十、十傳百的效果,剛才的掃地生和大學者辯經的傳奇段子逐漸擴散。

後來者聽到先到者的講述後,立刻也能看到殿門掃地生身上的光輝了。

就殿門裏外這點地方,林泰來一直兢兢業業的打掃到了下午,對前來獻香的士子們造成了巨大妨礙。

直到臨近傍晚,林姓掃地生才收了掃帚,回了國子監給安排的号房休息。

号房就是單間宿舍,國子監有上千間号房正在使用,給掃地生分一間小意思。

到了晚上時候,林泰來就陪着左谕德侍讀兼國子監司業趙志臯吃飯。

“聽說你今日與顧泾陽辯經了?”趙志臯問道。

林泰來歎道:“甚爲可惜,竭盡全力也沒有辨赢,僥幸平手,甚至還稍落下風。”

趙志臯:“.”

那顧泾陽是江南地區前三的學者,春秋經又是他最擅長的兩經,你還想怎樣?

随後趙志臯又說:“我原本以爲顧泾陽要批判王學,沒想到是說春秋。”

王學就是王陽明心學,大明後期最時髦的學術流派。

林泰來聞言就連忙問道:“這位顧先生是反對王學的?”

趙志臯很納悶的反問道:“你連這些學術脈絡都不清楚,是怎麽敢混學術圈,還找人辯經?”

林泰來解釋說:“在下生平愛好打熬文學,精力都放在詩詞上了。”

趙志臯這才繼續說:“不然伱以爲顧泾陽的正道真儒四個字,是怎麽來的?

這四個字針對的就是王學,在顧泾陽看來,王學不是正道,也不是真儒。

在當今學者中,批判王學最重的就是顧泾陽了。”

林泰來若有所思,随口道:“那看來在下也要溫習一下王學了,有機會遇到顧泾陽再辯辯經。”

“看來你也是崇尚王學的。”趙志臯說。他對此倒是不奇怪,畢竟現在王學太流行了。

林泰來否認說:“不不,在下并不崇尚心學,在下更崇尚氣學。”

趙志臯理解不了,“那你溫習王學幹什麽?”

林大官人很坦率的回答說:“在下隻是想找個理由,再跟顧泾陽辯經而已!”

趙志臯:“.”

那顧憲成到底積了幾輩子德,碰到你這麽一個人?

此後趙志臯不想再扯顧憲成了,越扯越同情,又說起别的事情:

“八月十五那天,不會真出事吧?海剛峰這樣的官員,古今罕有,如果出事就太可惜了。”

林泰來爲什麽會被海瑞辭退,趙志臯是十分清楚的,主要就是對是否繼續高壓有分歧。

别人可能還不清楚,但趙志臯已經從林泰來口中得知,海瑞的态度有多麽強硬,甚至還已經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

鄉試第三場結束的八月十五日,肯定就是一個爆發點。

就連趙志臯這樣知道了内情的局外人,也對局勢有所擔憂。

林泰來也歎口氣,答道:“到時在下想法子去撈出海青天。”

趙志臯贊道:“你也是個有擔當的人。”

今日大成殿外激辯春秋經的事情,很快便傳到了文壇盟主王世貞的耳中。

“泾陽無能啊。”王世貞無奈的歎道。

給你顧憲成制造出了面對面的機會,又是在你最擅長的春秋經領域,你居然都不能給林泰來一記重創?

不過還好,讓清流勢力吸引林泰來注意力的意圖達到了,那林泰來果然在盯着顧憲成。

然後王老盟主對左膀胡應麟吩咐道:“你拿我的帖子去拜訪顧泾陽,約個時間聚聚。

我要仔細安撫和鼓勵他,免得他心灰意懶離開南京,怎麽也要讓他堅持到文壇大會結束後。”

然後王老盟主又對右臂馮時可問道:“先不說他們東林派了,我們八月十五中秋夜雅集籌辦得如何了?”

文壇大會三場雅集,預計中秋夜這場是第一場。

馮時可回答說:“遵照前輩吩咐,已經借用到了三層高的大型樓船!

到時可以沿河停靠随機而動,一定能将林泰來隔絕在外面!”

王世貞點了點頭,“甚好!如今看來,樓船确實是最安全的辦法了。

無論在什麽樓堂館所或者園子,林泰來都有可能混進去,隻有樓船才是最獨立的空間。

即便林泰來找到地方,也隻能站在岸上望而興歎!”

“前輩高見!”馮時可忍不住又問道:“到時候停靠在哪裏?”

本來這是個機密,王世貞不想輕易說出來的,但對馮時可如果都保密,就未免太寒人心了。

所以王老盟主還是答道:“第一選擇是武定橋旁邊,當晚那裏必定人流極大,可以給雅集增加氣氛。”

武定橋以及周邊是南京城大部分地方湧入秦淮舊院片區的必經之路,當晚的流量可想而知。

經驗豐富的老盟主肯定也知道,八月十五考試結束,那時候的考生會有多麽瘋狂。

在這個特殊夜晚,如果岸上有點樂子,那就更好了,雅集還怕不熱鬧?

此後南京城文壇突然平靜了下來,因爲萬衆矚目的應天府鄉試正式開始了。

在這樣等級的考試面前,即便是林大官人的光芒也不夠看的。

這次鄉試與林泰來完全無關,他的武鄉試在九月,在八月份林泰來就隻能充當看客了。

鄉試三場裏最重要的是第一場,取士基本就看第一場。

第二場和第三場的重要性就差了很多,所以考生的忍耐度也越來越低。

到了八月十五日第三場時,很多考生等不及耗到最後,下午就早早交了卷,然後一身輕松的從考場呼嘯而出。

有的人先回住處休息一會兒,有的人則直奔秦淮舊院。

基本沒有單獨成行的,大都是呼朋引伴三五成群,找地方去發洩考試帶來的壓力。

不知不覺間,武定橋下通向秦淮舊院的舊鈔庫街的街口,就已經聚集了數百人,而且人數還有持續增多的趨勢。

之所以都聚集在這裏,沒有繼續前行,是因爲有兩列軍士在街口一字排開,阻斷了前行的道路。

如果隻是軍士在這裏攔截也就罷了,幾百名士子絕對敢沖擊過去。

但是在軍士的身後,卻還有一名七十多歲的正二品高官,大家也都認識,正是右都禦史海瑞海青天。

此時海中丞全副冠帶袍服,一絲不苟的闆着臉,立定在軍士的後面。

武定橋下人員越聚越多,數目由幾百向上千蔓延,大多數都是剛考完的士子。

他們的心情正是極度需要放松的時候,卻被堵在這裏進退不得,情緒逐漸不穩和暴躁起來。

不知道是誰帶的頭,衆人一起不停的高呼:“放行!放行!放行!”

成百上千的人一起喊起來,也是聲聞十裏,震動兩岸了。

反正這時候都已經考完,衆人也不怕被禁考,更沒了約束。

在互相推攘之下,人群整體向前緩緩的移動,逐漸逼近了阻斷街口的軍士。

氣氛十分嚴峻,激烈的沖突仿佛一觸即發。

但海瑞依然沒有挪動步伐,死死的站在軍士後方,仿佛就是第二道防線。

可是一旦沖突爆發起來,在這并不寬闊的河岸橋頭街口地帶避無可避。

七十多歲的老人被混亂人群卷進去後,不會有好結局,弄不好還會栽倒在地被人群踐踏而死。

可是海瑞還是不爲所動,他仿佛不在乎犧牲自己,對别人怎麽看待更是不在乎。

就算最終不能扭轉這種堕落的風氣,也願意爲此殉道而死,隻要他認爲自己做的事情是對的。

河道下遊半裏外的樓船上,計劃在今晚中秋夜舉辦雅集的王老盟主,以及他的門生故舊友人正站在頂層甲闆欄杆邊。

居高臨下看着上遊岸邊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王老盟主也不由得動容。

他預料到了會有大批士子情緒爆發沖擊禁令,但沒料到海瑞竟然如此不要命的死扛。

馮時可有點欽佩海瑞,問道:“前輩身爲文壇盟主,不能想想辦法麽?”

王老盟主搖頭道:“人性如此,豈是人力所能挽回?海剛峰一心要殉道,誰又能攔得住?”

看着逼近的人群,以及搖搖欲墜的軍士防線,海瑞臉色平靜從容,等待着混亂時刻的到來。

正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海瑞忽然聽到了從身後傳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奇怪的轉身向後看去,卻看到有數百名女子從南曲舊院區域的幾條巷口一起湧出來,然後又一起提着裙角,朝着自己奔來。

對最前面的帶頭女子,海瑞并不認識,但别人都認出來了。

不是南曲行首、金陵十二钗第一、姬中豪俠馬湘蘭又是誰?

此刻海瑞将大部分人手都調派到街口,去堵截蜂擁而來的士子了,所以身邊隻有兩三個侍從。

正錯愕之間,海青天就被數百名女子團團包圍了起來。

馬湘蘭上前一步,對海瑞說:“奴家雖然敬佩青天,但也沒聽說過,自古以來有故意斷人生路的青天老爺!懇請海青天放曲中姐妹們一條生路!”

七十多歲的海青天從未遇到過這種紅粉陣仗,正一臉懵逼。

又有個脾氣暴烈的女人沖了上去,對海瑞叫道:“青天爺爺若真是看我們傷風敗俗不對眼,就下令直接打死我們姐妹,反正我們也活不下去了!”

頓時數百名女子七嘴八舌的吵鬧了起來,還有不知道誰趁亂把香囊解了下來,狠狠的砸向了海瑞。

于是人群裏又有許多效仿的,眨眼間海青天又挨了十幾個香囊攻擊。

不能怪這些女人過分,畢竟海瑞做下的是斷人生路的事情。

向來果決明斷海青天面對幾百名被逼急的女人,一時間竟然不知所措,腦中完全沒有一個章法。

本來人力就很緊張,他不得不将人手都部署在前線堵截士子,可是萬萬沒想到,後路居然遭到了集結起來的娘子軍的包抄攻擊!

所以現在身邊根本沒有可用的人手,兩三個長随侍從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更何況海瑞就算再鐵石心腸,也做不到下令對爲生活所迫的女人們大開殺戒。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幾百名女子逐漸将海青天逼向了岸邊,背後就是秦淮河!

冷不丁頭上又挨了一下香囊,海青天心裏忍不住哀歎道,從來未有事,竟出大明朝!

堂堂一代青天,竟然被女人逼到快跳河了!

橋上、船上、街口的人們也爲這個突發狀況,齊齊目瞪口呆,這現場氣氛突然就古怪起來了。

要是海青天被幾百名妓女逼得跳了河,那可就是大新聞了。

正當這時,忽然從河上駛來了一葉扁舟。

船上隻有三個人,兩個書生負責奮力劃船,一個高大身影負責傲立船頭。

“海中丞勿慮,我林泰來定會救你于風塵!”船頭的高大身影叫道。

聽到這聲喊的人齊齊無語,還真踏馬的是從“風塵”救人。

然後等船隻靠近岸邊時,在衆人驚呼中,這高大身影一躍而上,從船頭跳到了岸上。

又見林泰來張開寬大的雙臂,奮不顧身的擋在了海瑞身前。

“海中丞隻管安心,在下一定竭盡全力保海中丞周全!”

然後林泰來氣勢洶洶的對女子們叫道:“蘇州林泰來在此,誰敢上前!

識相的都給我退後,不然别怪我辣手摧花!”

還真有個昏了頭的女人,沖上前來,朝着林泰來“啐”了一口。

但卻被林泰來輕易躲開,然後反手一記鐵拳直接打飛了,不慣毛病!

這時候,兩名劃船的書生也氣喘籲籲的爬上了岸,卻二話不說,一左一右架住了海青天。

海青天此時年事已高又多病,體重很輕了,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兩個書生擡到了林泰來的寬闊後背上。

而後兩名書生擋在了女人們面前,大叫道:“林朋友快帶海中丞走!我松江董其昌爲你斷後!”

而後林泰來穩穩地背住了海瑞,沿着河岸就是發足狂奔。

海瑞連忙喝道:“你放本院下來!”

林泰來一邊狂奔,一邊叫道:“老大人不用擔心!

在下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一定将你送到安全地方!”

海瑞氣得大罵道:“你這個混賬東西!别以爲本院不知道是你搗鬼!”

林泰來雞同鴨講的答道:“扶危救難乃是吾輩義士應該做的,老大人就不必謝了!”

站在樓船頂層甲闆上,王老盟主将上遊岸邊的“救風塵”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感覺有什麽不對勁。

林泰來背着海瑞狂奔的身影越來越近,王老盟主的不安感越發強烈。

突然林泰來立定不動了,對着站在河道大樓船頂層甲闆欄杆邊的王老盟主叫道:

“海青天遭難在此!不知船上何人,萬望伸出援手,先放我們上去!”

王老盟主:“.”

能說一句戳你娘嗎?

求月票!别說我寫得沒别人多,但這種寫法本來就費勁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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