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應麟今天來拜訪趙志臯,是替王世貞老盟主來的,看看能否在文壇大會裏尋求合作。
國子監這邊有場地,也有很多讀書人聚集,是個很好的合作對象,最起碼可以充當氣氛組。
林泰來見胡應麟半天不說話,又催促道:“你上門有什麽私事就速速說了,不要耽誤我與老學士清談。”
胡應麟氣得咬牙切齒,你林泰來把高尚都裝完了,自己還怎麽張口?
若說點具體請求,不就成了不如你林泰來動機純粹?
還有就是,關于王老盟主的事情,也不想讓伱林泰來知道。
林大官人便又主動站了起來,皮裏陽秋的說:“你如果有什麽不方便外人在場的陰私事情要說,在下就告辭回避了。”
然後對趙志臯說:“在下年輕識淺,有很多人生迷惑尚未向老學士讨教明白,改日再來造訪。”
反正今天跟趙志臯混臉熟的主要目的達到了,而且當着趙志臯的面,也不好意思對胡應麟太過分,不妨見好就收。
等林泰來走了後,胡應麟心不在焉的對趙志臯把事情說完,也就急急忙忙的告辭了。
胡應麟心裏覺得,文壇之敵林泰來出現在南京這件事情,有必要盡快告訴王老盟主。
趙志臯看着胡應麟說完事就匆匆走人的背影,心裏也忍不住感慨了幾聲。
沒有對比就沒有高低,相較之下,那位蘇州林生确實更“純粹”一點。
至少他對待自己很赤誠,沒有功利心,願意陪着自己這樣一個閑散老頭子慢慢聊天。
同鄉晚輩胡應麟也不能說不對,但今天這種說完事就走的态度,沒有林生的表現讓人舒服。
但趙志臯并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林大官人并沒有走遠,就在大門外成賢街上晃悠。
胡應麟剛出了國子監,就被幾條壯漢堵住了。
林泰來笑眯眯的說:“爲何這麽快就出來了?你到南京,見了同鄉老前輩,怎得不多說一會兒話?”
胡應麟呵斥道:“與你何幹?”
林泰來忽然又問道:“王老盟主是不是也到南京了?
不然除了王老盟主,沒人能讓你不顧同鄉老前輩,如此迅速離開國子監。”
胡應麟不想答話,繞開林泰來就要走,卻被林泰來牢牢按住了。
胡應麟色厲内荏的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你還想對我動手?”
林泰來松開手,半是解釋半是警告說:“不要誤會!無論王老盟主在不在南京,我隻想告訴你一句話。
我到南京城,是爲了參加武舉,與你們複古派無關。
所以你們複古派也不要産生什麽誤判,彼此相安無事最好!”
林泰來真有點擔心王老盟主懷恨在心,從南京兵部搞事,而自己在南京兵部又沒有硬關系。
雖然自己硬實力在這裏擺着,但遇上麻煩也夠惡心人的。
“相安無事”這四個字非常讓胡應麟心動,因爲林泰來簡直就是他的噩夢心魔。
他至今也想不通,爲什麽林泰來能猜中他心裏的《登高》和《春江花月夜》?
今天再次見到林泰來,他已經開始擔心晚上會失眠了。
但他不是文壇盟主,他說了不算,隻希望林泰來真有和平的誠意。
今天事情都辦完後,林泰來就回到趙彩姬家裏。
前兩日林泰來不怎麽出去,别人還不是很确定一些事情。
今天林泰來出去又回來,落到了有心人眼裏,就能确定林泰來确實住宿在趙彩姬家裏了。
在林大官人的刻意低調下,街面上大部分人隻知道,海青天派了屬員在這裏負責掃黃,但并不清楚林泰來就是這個屬員。
雖然也有些人猜出了端倪,不過在他們看來,這位林姓屬員如此肆意妄爲,實乃自尋死路。
因爲如果海青天的手下犯禁,不但不會被包庇,反而會被更嚴厲懲治。
那麽問題就來了,如果這位屬員被海青天廢了,别人豈不就可以取而代之?
畢竟在秦淮河這裏,能負責掃黃就相當于壟斷資源。誰又不想要資源?
及到次日,林泰來剛剛起床,正在院中備考。
忽然門口那邊來禀報,提學禦史房寰派人到這裏傳話,召見蘇州府林生。
這個召見讓林泰來比較意外,畢竟之前從未打過交道,目前也沒什麽交集。
如果不出意外,他和提學官第一次打交道時間應該是明年的院試才是。
提學察院就在秦淮河北岸的貢院邊上,也挨着府學,過河就到了。
在過橋的時候,林泰來心裏就琢磨起房寰這人。
這位房提學确實也青史留名了,隻是名字留在了《明史海瑞傳》的篇幅裏.
作爲海瑞人生最後兩年裏,唯一攻讦海瑞還沒怎麽落下風的人,房禦史被重重記了一筆。
七十多歲的海瑞年老體弱又多病,已經吵不動了,所以讓房禦史占了便宜,時人紛紛對此打抱不平。
房禦史在南直隸讀書人裏口碑也非常差,以貪婪橫暴著稱,還被編了《倭房公賦》這樣的小作文諷刺。
不過林大官人對房提學其實挺期待的,如果明碼标價五百兩一個秀才,他作爲考生能有什麽意見?
一直跟着來傳話的人走進了察院大門,跟班人員留在前院,而林泰來又穿過儀門進入了正堂。
但此時正堂公案後空無一人,林泰來就隻能百無聊賴的對着空空的公座站着。
又過了一會兒,有幾個差役進了公堂站好,這大概預示着房提學要上堂了,林泰來連忙打起精神。
然而卻看到一個長須書吏,從後堂轉了出來,對着林泰來大喝道:
“大宗師有令,林生幹犯禁條,拿下懲戒!”
林泰來:“.”
辛辛苦苦過河跑了一趟,等來的就是這句?
還有,這提學官神經病嗎?自己又不是學校生員,一個提學官能管得了自己?
這時候,左右兩個差役上前來要動手。
林大官人雙手用力一分,就将兩個差役一起推倒了。
那長須書吏心中暗想,果然如同别人所說,這位林生喜歡動手,隻要勾引他動手就肯定能成。
便立刻又大喝道:“爾還敢動手,罪加一等,拿下!”
這時候,堂中其他差役似乎早有準備,一起撲了上來。
林泰來暗自納悶,今天這場面,怎麽有點像林教頭誤入白虎堂?
有句話怎麽說的?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同樣的套路總是不停上演。
現在他有上下兩策,其中上策就是立刻亮明身份,指出提學官無權管轄自己的事實,盡快消除誤會。
而下策就是當場開打,先莽出去再說,反正提學禦史察院裏不會有強弓勁弩。
林泰來稍加思索後,非常理智的選擇了下策。
正經人但凡能動手,誰又會哔哔?
一招袖裏乾坤,直接打飛了距離最近的差役,但他沒有着急向公堂門外沖。
而是在公堂裏直接開打,拼着挨了幾下水火棍,在最短時間内,用一雙鐵拳把六個差役全部放倒。
長須書吏一聲尖叫,蹿回了後堂去。
兇徒确實如同傳說的那樣能打,現在保存自身爲最優選擇!
林泰來沒有往後堂追趕,因爲他并不需要人質,沖到外面把影響力擴大就行。
搶奪了兩根水火棍,對地上差役各自補了一棍子,确保這幾位不能在背後偷襲自己。
然後他提着兩根水火棍,大踏步走出了公堂。
此時在堂前又聚集了七八個差役,而自己的手下被隔絕在儀門外。
林大官人毫不客氣,提起棍子就開打,還挺順手的。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用什麽兵器砸人效果都夠用。
等殺穿堂前,就和張家兄弟以及另四名随從彙合了。
林泰來接過更習慣的鐵鞭,張家兄弟和其他人都撿了棍子保護左右側後。
這時候,大門口又出現了二十名官軍。
原來是門子見察院裏面打起來了,就把巡邏到附近的官軍喊了過來。
如今鄉試在即,貢院以及周邊不但雲集了大量讀書人,官府也增派了官軍日夜巡邏,确保萬全。
張家兄弟問道:“如何?”
林泰來答道:“在院裏打沒什麽用,打到外面去!”
随後一馬當先,帶頭沖了上去。
南京這樣大城市的官兵,戰鬥力也就那樣,區區二十人哪裏堵得住大門口?
林泰來直接放倒了幾個後,就撕開了口子,沖出了提學察院大門。
隻聽到一陣急促的鑼聲,又從街角轉過來一大隊官軍。
鑼聲就是信号,聽到鑼聲後,附近巡邏的官兵都會往這邊趕過來。
林泰來又大戰了十幾個回合,打散了這隊官兵,然後沿着秦淮河北岸道路,就往長闆橋沖。
不能在原地打,不然遲早會被源源不斷的官兵層層圍住。
急促的鑼聲仍然敲個沒完,一路上接連遇到數支十人小隊官兵,都被林大官人順手打垮了。
如今貢院附近日常聚集着無數讀書人,聽到四面鑼聲亂響就知道出事了。
然後便看到林泰來手持雙鞭從提學察院殺出來,又沿着河岸所向披靡,阻攔軍兵像是割草一樣紛紛倒地。
視覺效果頗爲壯觀,附近沿途的讀書人都看呆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在斯文盛會時候,居然看到了武力表演。
突然有個士子大叫道:“這是我們蘇州城第一好漢林狂!号今布!隻是不知爲何又打到了南京城!”
林泰來耳中聽到身份被叫破,不禁長歎一聲。
這個世界确實太荒謬了,自己到了南京後,明明想要先展示文才,結果又宣示武功了。
鄉試考場貢院就位于秦淮河北岸,林泰來一路打打殺殺,從貢院大門前經過。
此時考官們已經入駐貢院内部,所以貢院大門戒備森嚴。
值守官軍看到林泰來,卻沒有沖上去阻攔,隻是盡職盡責的死死守住大門,堅決不放林泰來進貢院!
林泰來一邊跑一邊指着貢院大門,叫了一聲:“等我三年後再來!”
此後林大官人終于沖到了長闆橋,這時候南岸官兵也過來了幾十個人接應林泰來。
這些都是海青天調撥給林泰來的官軍,剛才他們在南岸也注意到了北岸的動靜,所以主動到長闆橋來接應。
帶隊的總旗發自内心的稱贊了一句:“從未見過如林生之猛士也!”
林泰來見沒有後顧之憂,又轉身面對北岸橋下。
而北岸的官軍追到這裏,仿佛也有了借口,隻堵在橋下駐足不前,不肯上來打了。
經驗豐富的官軍明白,下面可能該輪到大人物們講數了,他們犯不上玩命。
這時候橋下已經裏三層外三層,不知多少人圍觀。
就連冷清的秦淮河水面上,也不知何時駛來了不少船隻,直接排列在水面上看熱鬧。
張家兄弟看着橋上橋下,不禁感慨道:“坐館真是爲大場面而生的人,是不是該吟詩了?”
這時候橋下幾聲呼喝,人群被分開了,一名禦史在數人簇擁下,出現在林泰來眼前。
隻見這禦史個頭不高五短身材,但周圍讀書人卻都恭恭敬敬的退避三舍,不敢與其争風頭。
于是林泰來可以判斷出,此人就是那位奇葩提學禦史房寰了。
此時房提學心裏也微微感到害怕,情況似乎有點失控?
據說這位林生有暴力傾向,誘使他大打出手然後罪加一等的思路其實沒問題。
但打成這樣,就實在有點大發了。
反正房提學也不敢上前,隻站在橋下,仰頭喝道:“你想造反嗎?”
林泰來高聲答話:“絕域從軍計惘然,東南幽恨滿詞箋。一箫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
張文連忙低聲提醒:“重複了重複了!”
林泰來斥道:“你閉嘴!南京人又沒聽過!”
張文又提醒:“這裏也有不少蘇州士子!唯恐他們會說黔驢技窮!”
林泰來無奈,隻好又擡頭高歌一首:
“賦性生來本野流,手提竹杖過皇州。
鐵拳向曉迎殘月,金锏臨風唱晚秋。
兩腳踢翻塵世路,一肩擔盡古今愁。
如今不受嗟來食,村犬何須吠不休。”
聽到“村犬吠不休”等詞句,圍觀的讀書人中傳來了低低的哄笑。
房提學雖然沒證據,但直覺這是說自己,氣得又對橋下官軍喝道:“上去拿人!”
官軍們翻了翻白眼,沒聽命令,他們又不是直接下屬。
再說提學老爺你沒看到對方背後也有官軍麽?
這說明對方背後也有依仗,你們當老爺的先自行協商妥當了,再來指揮幹什麽!
這詩到底誰寫的,我怎麽感覺平仄不對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