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有一陣子沒見的徐總管放進來後,林大官人漫不經心的問道:
“老徐怎麽突然來了,也不提前下個拜帖。萬一我不在堂口,豈不就讓你白跑了?”
徐元景冷哼一聲,一個半月之前,林小子還稱自己一聲“總管”,今天就直接喊老徐了。
但今天有正事,徐總管大人大量先不計較這些禮數!
便開口道:“張幼于老先生前晚、昨晚連續兩夜,留宿在花榜第五的樂橋李翩翩家。”
“這老先生年齡半百,體力竟然如此不錯!”林大官人訝異的說,随即又問道:“但這與我何幹?”
徐總管氣咻咻的說:“他不肯給錢!然後放話說,找你結賬就行!”
林泰來無語,又重複了一遍:“這與我何幹!”
徐總管說:“他說,你現在是他的學生!這賬單給伱就行,就當是拜師之禮了!”
林大官人拍案道:“别亂講!我何時拜他爲師了?”
徐總管答道:“連我都知道,你們先前約定過,隻要你考中秀才,就拜張幼于爲經師!”
林泰來怒道:“那約定的該是文秀才,至少也是明年的事,還不一定能考中!”
“武秀才也是秀才,反正張幼于老先生已經單方面履行約定,認了這門師生關系!”
“你這就不講理了!”林泰來忍不住叱道,沒想到一個破武生員,還能給自己惹來這樣的麻煩。
徐總管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說::“如果都像你們師生這樣,總是不給錢,那這行就沒法做了!你不如直接打死我!”
正所謂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林泰來瞪着徐總管,一時間也沒想到新的說辭。
徐總管趁機又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你聽我說。
你帶着李翩翩去桃花庵住三天,當然不收你錢,然後準備一套不少于五首的組合詩詞。
我再安排幾個二三流名士,去桃花庵與你争風吃醋。”
林泰來:“.”
當初沒成名時,天天盼望着免費。
如今主動爲自己安排免費項目了,怎麽又覺得沒啥意思了?
徐總管蠱惑說:“這就是雙赢,兩全其美,你有什麽可猶豫的?”
林大官人回過神來後暗想,徐總管居然舍得拿花榜第五的美人出來,與自己聯合炒作了?
便又很期待的問道:“能把李翩翩換成白狀元麽?”
徐總管想也不想的回應說:“不可以。”
“那就沒得談了,送客!”林泰來端起了茶。
徐總管臨走前說:“林大官人仔細斟酌,我過幾日再來拜訪!
要不然,就替張幼于還賬!這兩個晚上,他喝的都是最極品的佳釀,吃的都是海陸奇珍!”
目送徐元景的背影,林泰來心裏暗歎,總算理解書上範進中舉後爲什麽那麽熱鬧了。
自己才中個最低端的武生員,各種莫名其妙的牽絆就惹上身了。
林大官人正陷入深思,左護法張文瞧着大門方向,喊了一嗓子:“高軍師回來了!”
隻見高長江紅光滿面的走進廳中,直接禀報道:
“坐館!老太公喊你回家吃飯!你們林家有個族人有婚事,讓你去上桌!”
按照風氣,遇到這種喜事婚宴,要請個秀才坐首桌,給主人家撐場面。
林大官人雖然不是正經秀才,但雙案首加武生員,也足夠衣錦回村,坐坐首桌了。
接受完父親的指示,林大官人也不可能拒絕父命,照做就是。
然後他又拍案道:“高長江!你還沒意識到你渎職之罪?”
然後又指着地上的紙團說:“如今外面流傳的都是歪曲我的小詩,而我的正能量詩詞卻未能及時傳播和擴散出去!
都是因爲你擅離職守,關鍵時刻離開了五龍茶室的文化大講壇,這才導緻輿論陣地失控!”
左護法張大郎唉聲歎氣的說:“老高啊,你想去巴結老太公并沒有錯,但也不能耽誤了本職工作啊。
你要是實在無心于此,不妨把這個軍師讓我兼了算了。”
高長江連忙叫道:“不!請坐館再給一次機會,在下一定将功補過!”
林泰來冷哼道:“事情已經如此,你怎麽将功補過?”
高長江拍着胸脯保證說:“請坐館針對這次武舉考試,發表些詩詞出來!
在下一定将它推廣出去,壓過那些歪曲事實的詩詞!”
林泰來想了想,作爲詩人确實也該寫首詩紀念一下,如果遇到喜事不寫詩才叫不正常。
于是他自然而然的進入了作詩狀态,自言自語道:“該用哪一首呢?
丈夫隻手把吳鈎,意氣高于百尺樓。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裏外欲封侯”
高長江小心的問道:“這首是不是有點太大了?隻是得了個武生員,又不是武狀元。”
林泰來又改口道:“那就換成這首絕句,題目就是武舉漫感!
絕域從軍計惘然,東南幽恨滿詞箋。一箫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
“好!”高長江叫道:“絕域從軍計惘然,這句切合武舉!
東南幽恨滿詞箋,這句又切合坐館詩詞名家身份,再恰當不過!
負盡狂名十五年,從坐館懵懂記事到現在差不多也是十五年。
而且這句太符合坐館的氣質了,畢竟張癫林狂,現在也小有名氣了。”
然後又問道:“就是這詩裏面的一蕭一劍,與坐館情況不符合,是不是要改改?”
林泰來無可奈何的說:“怎麽改?我的鞭啊槍啊,都沒有箫和劍文藝,平仄也對不上!
所以就這樣吧,藝術要允許部分虛構,能準确反映我這個作者心聲就足夠了。”
然後林泰來起身道:“我準備回鄉下了!推廣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在我回來時,如果這首詩沒有流傳起來,就唯你是問!”
高長江信誓旦旦的說:“願立軍令狀,在坐館回城時,保證這首詩紅遍全城!”
看着高長江把握十足的模樣,林大官人不禁狐疑起來,“我怎麽覺得,又要被你坑?”
高長江悲憤的答道:“在下這樣一心爲了社團的人,雖說偶有失職,但怎麽會坑坐館?
畢竟坐館最近一個月忙于各項考試,沒有在文學上有所展露。
所以這首詩必須紅,将坐館的文學名氣延續下去!
而且這首詩确實也非常不錯,甚至還有成爲坐館代表作品的潛質!”
林大官人雖然還是半信半疑,但也沒法再說什麽,隻能相信高長江了。
随後林大官人登神威烈水号出行,遵父命回鄉下“上桌”去。
當然,今夜要先在橫塘鎮過一晚,把該繳的糧繳了。
黃小妹還是和唐老頭夫婦住在一起,但早就換了一處更大的宅院居住。
交完糧的林泰來還沒有睡意,便坐在院中躺椅上,與唐老頭閑聊。
唐老頭突然懇求說:“坐館!老朽有件事情,想請坐館出手!”
林泰來詫異的說:“什麽事情,說得如此嚴重?你看上誰家小娘子了?”
唐老頭臉色羞愧的說:“我那伯父唐六如,其實就葬在橫塘鎮外面!”
林泰來真是吃了一驚,“你怎得不早說,讓我去祭拜一下。”
唐老頭又答道:“六如伯父雖收養一子,如今後嗣隻剩其孫孀婦,生活拮據艱難,小老兒也無能無财。
如今墓園眼看着荊棘荒蕪,牛羊放逐,懇請坐館出手整治墓園,重修立碑。”
林泰來坐了起來,埋怨說:“你早該說這些,怎得還隐瞞至今?
千載下讀六如之詩文者皆其友,何必與其同時乎?
你要早說,我自當出手整治墓園,還用等到今天?”
給鼎鼎大名的唐伯虎重修墓園并立碑這種事,熱衷于搏文壇名望的林大官人肯定樂意啊。
就算手裏沒閑錢,借錢也要把這個項目上馬!順便再發表幾篇詩詞,寫個碑文。
想到這裏,林泰來又忍不住的不停抱怨說:“認識這麽久了,你爲何一直隐瞞不說?
莫非在你心目中,我林泰來就是個不會敬重先賢的人?
再怎麽說,那也是你伯父,就算沒有名氣,我該幫也會幫。
而且你沒發現,你這位伯父與我行事風格有相似之處嗎?都熱愛文娛行業,都喜歡寫詩,都以狂出名!
你要早點說,我林泰來混文壇聲勢還能多幾分,起步何至于那麽艱難!”
唐老頭被煩的受不了,低頭道歉說:“都是老朽的錯!
當初老朽隻是覺得,像我伯父這樣名氣的人,重修墓園不能所托非人啊。
如果墓園落到庸俗凡人手裏重修,那還不如不修,讓它就此隐沒于世間。”
林泰來:“.”
唐老頭這道歉,相當之沒誠意!
他聽出意思來了,唐老頭的意思就是,當初你林泰來就是一個小爛仔,“不配”給唐伯虎修墓立碑。
他們唐家再窮,也是殘存了幾分驕傲的,不是随便什麽人都允許蹭唐伯虎名氣的。
黃小妹坐在後面,捂着嘴偷笑,很少看到林郎被這樣騎臉。
難怪唐伯虎後人如此落魄,可能都是因爲這個驕傲不想低頭的心理啊。
林泰來心裏嘀咕幾聲,扭頭就對黃小妹說:
“唐老頭對社團忠誠度不夠,長期隐瞞個人重大事項,扣一個月薪資!不,三個月!”
求月票!唐伯虎的墓地真的在橫塘,但我也不知爲啥埋了這麽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