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處在輿情風口浪尖上的林坐館,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行事瘋瘋癫癫的老名士張幼于,這個時候忽然來到堂口拜訪。
林泰來在國計廳接見了張幼于,開門見山直言不諱的說:
“明日我就要誓師西征,今天沐浴更衣,焚香禱神,沒有精力和你胡鬧啊。”
張幼于難得嚴肅的語氣說:“在你眼裏,我就是隻會胡鬧,沒有正事的?”
林泰來看了看張幼于的五彩斑斓大袍子,又看了看張幼于的鬼怪面具,以及腳上的破草鞋。
經确認,張幼于還是那個張幼于!
林泰來點頭道:“沒錯,我就是這樣認爲的。”
“砰!”張幼于拍了下桌案,表示非常不滿。
然後又接着說:“有人不便親自前來,托我給你帶個話!
如果伱在蘇州混到了臭名昭著、身敗名裂、人人喊打、無法容身時,可以逃去松江府,尋求他們家的庇護!”
雖然張幼于沒有點出這個傳話的人是誰,但林泰來肯定能猜得出來,不是馮時可馮二老爺又是誰?
馮家作爲狗大戶,隐匿和庇護一個人還是輕輕松松的。
林泰來深有感慨的說:“萍水之交,感念至此!多謝這位老爺的好意,但願我用不上這個好意!”
然後又對張幼于不滿的說:“你看看一個外鄉友人都肯支持我,但你這樣的本地朋友卻沒有任何表示。”
張幼于諷刺說:“因爲你做事實在太不得人心,我們也是要臉的!
是你逼死了别人妻子,被丈夫告到縣衙!
而且你居然還要打上門去,這種令人發指的惡行,怎麽讓人公開支持你?”
林泰來詫異的反問道:“老先生你竟然還知道要臉?”
張幼于歎道:“我主要是擔心,你如果出了事,好不容易才闖出些許名聲的癫狂組合會被迫解散啊。”
林泰來莫名其妙,什麽癫狂組合,從來沒聽說過。
張幼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林泰來:“我癫,你狂,合起來不就是癫狂嗎?”
卧槽!林泰來吃了一驚,誰想跟你這個老變态組合啊?
别人都是江南四大才子啊,金陵三俊啊,北邢南董啊之類的!
張幼于沒管林泰來的反應,“其實我已經說出去了,同道們對此還挺認可的,你認不認可已經沒關系了。
我們這個癫狂組合出道就四氣老盟主,綠遍天涯,名震文壇,前途無量!
如果你一意孤行,突然中道崩殂,導緻組合就此解散,不能留名青史,就太可惜了!”
林泰來總算明白了,張老變态這是拐着彎,勸自己不要輕舉妄動。
他也不想廢話,直接答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話已經放了出去,再臨陣退縮,豈不成爲天下人笑柄?”
張幼于搖了搖頭,“你這樣依仗武力,不聽人言的胡作非爲,隻能漸漸失道寡助!
想想楚霸王什麽結局,你還能比楚霸王更勇?”
“什麽叫胡作非爲?你老老實實做一個不明真相的背景群衆就行了!”林泰來答話說。
正在這時候,門子來禀報說,縣丞郭老爺到訪。
張幼于聞言便道:“還說不是胡作非爲?連縣衙都看不下去了,親自來阻攔你!”
郭縣丞乃是管糧縣丞,是安樂堂這種堂口的“上司”,一般有事的話,都是把頭領喊到縣衙去訓話。
所以郭縣丞這次突然主動登門造訪,讓林泰來有點琢磨不透。
郭縣丞被迎進國計廳後,看到名士張幼于也在場,心裏暗道林泰來果然也是有點東西。
落座後,林泰來先問道:“左堂二老爺到此有何垂訓?”
郭縣丞開口道:“這裏也沒有外人,你林泰來就實話實說。
你明日舉大事,可有需要本官支持之處?”
對這個問題,林坐館有點懵逼。
在所有人都勸阻他、不看好他的額時候,忽然聽到這麽一句願意支持他的,讓林泰來感到猝不及防。
他暗暗猜測,這也許是一句反話?
想來想去後,林坐館隻能回答說:“這個沒有。”
明天的劇本都已經寫好了,裏面并沒有郭縣丞的戲份。
郭縣丞放下了茶盅,加重了語氣說:“這個可以有。”
林泰來仍然不确定郭縣丞的想法,再說劇本裏确實也沒有郭縣丞的角色啊。
他隻能再次無奈的答道:“這個真沒有。”
郭縣丞還是哪裏涼快就去哪裏呆着吧,别來搗亂了,寫劇本最煩這種随便改戲加戲的!
郭縣丞不容置疑的說:“這個必須有!不然本官明日親自駕舟,擋在你的座船前方!
除非你将本官撞到翻船落水,不然休想前進!”
林泰來:“.”
别人現在都害怕被連累撲街,所以盡量遠離自己,怎麽還有硬湊上來要參演的?
林泰來反複思索後,萬般無奈之下,在劇本裏給郭縣丞加了戲。
然後邀請道:“如若不棄,請左堂老爺明日同登座船。
一起觀戰.啊不,巡視胥江兩岸官田耕種情況。”
郭縣丞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又說:“不要以爲本官無用,有本官在船上坐鎮,至少可以幫你穩定軍心!”
張幼于目瞪口呆的看着郭縣丞,他曾經以爲自己是全蘇州城最瘋的人,直到遇上了林泰來。
沒想到今天又遇到個小小的縣丞,在這事上表現出來的瘋狂,簡直也超過了自己!
難道自己連第二瘋都不是?
送走了郭縣丞,林泰來對張幼于說:“你看看人家郭大人,這才叫有眼光!
再看看老先生你,除了在這裏鹦鹉學舌的勸阻我,還有什麽用?
你趕緊先走吧,過兩天再看結果!”
張幼于心裏十分不服氣,憤然道:“在瘋癫方面,我怎麽能不如一個小小的縣丞?
明日我率領二十仆役随從,自備船隻,爲你擂鼓助陣!”
林泰來:“.”
早知道就不刺激張幼于了,這下又要修改劇本,真煩!
時間緊迫,張幼于趕緊回了家準備,結果又驚動了大哥張鳳翼。
問完情況,張鳳翼驚奇的說:“不是讓你去勸住林泰來麽,怎麽把你也搭進去了?
難道你們癫狂二人組打算一起沉了胥江,成就佳話?”
張幼于長歎一聲:“他隻用一副對子,就打動了我!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苦心人,天不負,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張鳳翼回應說:“這對子确實不錯要不今晚先分家吧,我怕你會被林泰來賣了。”
張幼于答道:“今晚來不及了,等我明天賣掉了自己,回來再分家!”
奇葩文藝兄弟的奇葩對話,就是這麽奇葩。
及到次日,修改了半個晚上劇本的林泰來從房間出來。
他站在月台上,本部人馬已經全部在前院彙合,接受檢閱!
這時候,高長江又從房間裏鑽了出來:“坐館!我昨晚想過了,覺得我的戲份太少。”
林泰來:“.”
高長江繼續說:“作爲本部唯一的軍師,我不能隐形,我覺得還可以挖掘一下角色潛質。”
改劇本已經改到暴躁的林坐館大喝道:“來兩個人,把老高吊到胥江邊太白樓!
等船隊路過時,就讓老高用跳樓的方式勸阻我這個昏主!
這個畫面足夠悲壯和出彩,想必老高肯定滿意!”
右護法張武很實誠的疑問道:“三層高,可能摔不死人啊。”
“可以讓老高抱着石頭,從三樓往胥江裏跳!”
正在衆人走到大門外時,突然從縣衙過來了幾個衙役。
爲首的錢捕快無奈又公事公辦的說:“爲逼死木渎鎮楊何氏之事,縣尊發下.發下牌票。
讓我等今日拿了.拿了嫌犯林坐館,去縣衙過堂聽審。”
幾十道目光兇狠的盯着錢捕快,就你們幾個人還想來抓人,這是有多看不起坐館?
林泰來不緊不慢的說:“我正要出去辦事,沒空去縣衙應付誣告,你說我該怎麽辦?”
錢捕快歎口氣,使出一招白鶴亮翅,又使出一招野馬分鬃,然後突然變招,一拳打向“拒捕”的林泰來。
林泰來側身閃過,一拳就将錢捕快擊飛了,然後錢捕快迅速進入昏迷狀态。
與此同時,他手裏的牌票也丢了出去,飄在了林泰來的身前。
林泰來看也不看,踩着牌票,向外走去。
等林泰來走出了巷口,錢捕快鯉魚打挺的翻身起來,對幾個跟班說:“抓捕失敗,回禀縣尊去!”
跟班們憂心忡忡的說:“沒有完成縣尊的命令,回去不會挨闆子吧?不如先躲幾天?”
錢捕快不屑地說:“你們懂個屁!縣尊真正想要的,就是抓捕失敗!”
果然如同錢捕快預料的,雖然他這次任務失敗,但鄧知縣隻是輕描淡寫的打了五闆子,完全不痛不癢。
然後鄧知縣就上了轎子離開縣衙,去了隔壁街的府衙,這是極其不同尋常的行爲。
在大明官場體制裏,其實執行的是公文政治。
衙門之間公事往來主要靠公文,官員很少爲了公事去其他衙門竄訪。
知縣去府衙拜見知府這種事,在大清或許很常見,但在大明卻是極爲罕見的。
如果沒有發公文都來不及說明的緊急狀況,敢去府衙竄訪的知縣,立刻就會因爲谄媚上官被彈劾下馬。
這次鄧知縣去府衙的理由就是,請知府協調蘇州衛官兵,協助捉拿林泰來歸案聽審!
雖然蘇州城裏戰鬥力最強的官兵是巡撫标營,但眼下巡撫在南京不在蘇州。
至于蘇州衛的老爺兵,也就是能看守城門和起運漕糧了,估計還打不過林泰來率領的二百人。
但隻要林泰來對抗官兵,那輿情上又可以推波助瀾了。
前方木渎鎮是群狼,後方蘇州城是猛虎,林泰來必須死!
在一片不看好的議論中,以及無數人的算計中,林坐館大搖大擺的來到胥門外大碼頭,登上“神威烈水号”。
但是還沒等他進入船艙,卻又看到孫憐憐抱着琵琶,出現在船頭。
“你也來幹什麽?”林泰來心裏産生不好的預感。
孫憐憐微微行了個禮,“來爲坐館助陣!”
又多了一個來湊熱鬧的,不想再改劇本的林泰來煩躁的揮了揮手說:“你能助什麽陣,下去下去!”
孫憐憐“铮铮铮”的彈了幾下琵琶,有點悲情的答道:
“誓師城西頭,四面楚歌聲。坐館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林泰來:“.”
好像不用自己再勞心勞力的改劇本了,這位孫美人會自動加戲,不需要自己操心。
沒時間磨蹭了,林坐館帶着本部數十人馬,以及雇傭來湊人數的打手,還有張幼于的二十家兵,分乘數舟,從胥門外大碼頭開拔。
先向西到了橫塘鎮,此時魚市碼頭已經另外聚集了一百三四十人。
兩邊彙合後,組建成了一支二百四十多人的西征大軍!
又動用了各種中大型船隻多達十七艘,浩浩蕩蕩列陣于胥江上。
林泰來站在神威烈水号的船頭上,檢閱完船隊,意氣風發的口占一首道:
“社團興亡,在此一戰.啊不!百裏錢糧一混同,湖東豈有别堂興?
提兵二百胥江上,立馬吳山第一峰!”
随即林字大旗迎風招展,以神威烈水号爲首的船隊次第起錨,沿着胥江逆流而上。
這次西征的目的地木渎鎮位于胥江上遊,靈岩山腳下,是吳縣西部地區的交通樞紐,數條河道交彙于此。
憑借水利運輸四通八達的優勢,木渎鎮除了農業之外,商業也高度繁榮。
漸漸發展成爲吳縣的一個城裏之外的“副中心”,号稱爲“吳邑首鎮”。
在眼下這個時間節點,木渎鎮的主鎮區位于胥江北岸,靈岩山東南,基本實現了城鎮化。
但在主鎮區之外的其它地方,還是以農田和村落爲主。
木渎鎮主鎮區的胥江碼頭上,今天也聚集起了四五百人的軍勢!
三日前,林泰來都已經公開放言今日西征了,木渎鎮本土的堂口怎麽可能不加以防備?
不但三堂同盟的打手們傾巢而出,四家大戶也贊助了二百多人手!
主力集中在主碼頭上,還有不少人手在各處支流放哨,無論哪裏有敵情,都可以迅速支援!
面對強大的外敵,木渎鎮本土各方勢力空前團結!
黑道堂口和白道大戶,難得一次齊心協力的合作了。
朝廷想在木渎鎮開稅關撈錢,不給他們這些地方豪傑分點好處嗎?
既然你們着急看,我就先發一大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