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林泰來今天覺得晚了,沒有前往浒墅關,但有人卻不嫌時間晚。
江南巡按邢侗準備前往常州府巡視,沿着運河順道來到浒墅關。
此時已經臨近關衙落鎖的時候,稅使王之都聽到同鄉故舊邢巡按的到來,想也不想的說:“已經晚了,不見客!”
門子卻回話說:“邢巡按說了,他是履行巡按職責,前來查賬刷卷的,任何人不得阻攔!”
王之都:“.”
未中進士時曾經欺我,如今考中了進士,還來欺我!
莫欺中年窮,有朝一日,官位一定要在汝之上!
邢巡按邁着四方步走進了關署正堂國計堂,不滿的對王之都說:
“你就在這裏見我?聽說連某個黑社團的頭領來了,你都能請進書房!”
王之都傲然道:“我這人隻敬才華,不敬衣冠!雖然你貴爲巡按,但我上次就說過,别人才華勝伱十倍!”
邢巡按皺眉道:“你怎麽想的?新開兩個分關,跟他一起胡鬧?”
王之都正氣凜然的駁斥說:“什麽叫胡鬧?蘇州河道衆多,除了大運河主道,還有其它水路可以進入蘇州城。
而其它這些水路裏,經過正北蠡口鎮和正西木渎鎮的船隻最多,在這兩地設置分關豈不理所當然?”
“然後呢?隻爲多收一些稅銀?”邢巡按不想聽這些表面理由。
王稅使繼續說:“蘇州府明明貨物最多,但稅關卻隻能排名天下第三,就是因爲可供繞路的河道太多!
兩個分關設立後,隻要增收稅銀一萬兩,就可以讓浒墅關超越通州河西務、杭州北新關,成爲天下第一稅關!
而這個政績,就是在我王之都任上完成的!”
邢侗邢巡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王之都推動分關設置的真實邏輯,這才是内行人想聽到的東西!
搞兩個分關多收點稅銀隻是量變,未必值得投入資源。
但如果把浒墅關搞成天下第一稅關就是質變了,絕對值得大投入!
關于其他的東西,邢巡按就不想多問了,沒那個必要。
王之都王稅使的二大哥王之垣,擔任戶部左侍郎兼太倉總督,号稱王司徒,專管征稅事務。
而且這位王司徒與首輔申時行也有關系,乃是嘉靖四十一年的同年。
所以如果王稅使下決心開兩個分關,有朝廷王司徒的全力支持,怎麽可能辦不成?
王之都得意的看着邢侗,“這個做官和考試不一樣,可沒有晚上偷偷溫習功課的捷徑!
隻有見識出衆、心思缜密、頭腦靈活的人,才能做出亮眼政績!”
“沒錯!”邢巡按點了點頭:“你說得對.都是林泰來教你的吧?”
“是啊.你滾!”王之都臉色恢複了冷漠。
邢巡按又說:“另外還有事情要告訴你,文壇盟主王弇州公明天将要來拜訪你。”
王之都冷淡的說:“他是天下文壇的大盟主,而我是小小的關署稅使,哪裏當得起他的拜訪?”
邢巡按勸道:“那你也沒必要得罪他,見見又不費什麽事,也是正常禮數。
就算按照官場身份,他是南京刑部侍郎,品級比你高那麽多。”
王之都輕哼一聲:“林泰來對我說過一句話,可以代表我的心意。
今日你對我愛答不理,明日我讓你高攀不起!”
邢巡按忍無可忍的說:“你以爲如果沒有林泰來,王老盟主會來見你?”
王之都愣了愣後,居然點頭承認了:“這倒也是!”
邢巡按差點被噎住,甩袖道:“不說了,先給我安排地方住下,走你們稅關的賬目。
等明天王老盟主來了,我也要陪着,你最好仔細準備,老盟主很在意排場!”
王之都對門口衙役喝道:“帶巡按老爺去後邊城隍廟!”
邢侗又怒道:“城隍廟?虧你說得出口!”
王之都嗤聲說:“有何不好?你們文化人不是最喜歡住廟裏嗎?
再說城隍廟是官屬的廟,接待你們這種過境打秋風的官員有何不可?”
邢侗:“.”
讀書人找寺廟借宿都是去和尚道士的地盤,要的是禅意玄意,要的是談禅論玄的裝逼勁,誰踏馬的住城隍廟啊!
“矯情!愛住不住!”樸實剛健的山東大漢王之都拂袖而去。
等到了城隍廟側院,邢巡按路過另一處院落時,發現這裏有成雙成對的男女進出。
“那邊是什麽情況?”邢巡按疑惑的對帶路的差役問道。
差役詳細的解釋說:“那裏是鐵拳金鞭拳不離手桃花金槍林教授今布小奉先曾經揮灑過汗水的地方!
林教授大戰金陵十二钗之一馬姬、之二趙姬,連綠名士王稚登、張幼于,就是在這裏!
随着林教授在蘇州聲望漸隆,近日不少男女慕名而來,專門在這裏住宿。”
邢巡按:“.”
他此時隻想引用王之都經常說的一句話表達心情——南方人實在太浮浪了。
次日清晨,林大官人艱難的掙脫孫十一的纏繞防守,從鴛鴦被裏爬了出來。
在一聲聲“姐夫好”的問候中,林大官人被孫家婢女伺候着洗漱完畢,然後就匆忙往外趕路。
男人要以事業爲重,今日必須去浒墅關和王之都會談分關事務!
神威烈水号大座船已經從阊門進城,開到了屈駕橋下碼頭。
林大官人從孫家出來,走不了幾步,就可以登船,然後向城外開去,直奔目的地浒墅關。
昨天林大官人在孫家,前前後後見了七八個吏員衙役,吳縣和長洲縣的都有。
隻是林大官人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隻清談不承諾,什麽禮都沒有收。
反倒是孫憐憐什麽都沒做,美滋滋的收了不少茶水錢,從來沒掙過這麽輕松的錢。
坐在船艙裏,林大官人一邊吃着早飯,一邊與張家兄弟說話。
張二郎歎道:“現在總算理解,坐館爲何不肯把木渎港分關輕易假手于人了。”
張大郎見林泰來神色得意,就湊着趣說:“坐館昨日與那幫子吏役見過,有何感想?”
林大官人歎道:“我發現,與成功開辦分關比起來,籌辦分關的這個過程仿佛更有意思!
如果不着急,真應該慢慢籌辦啊。”
張家兄弟理解不了這麽高深的道理,但不妨礙他們一起說:“坐館高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