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到次日,大明蘇州府吳縣安樂堂魚市組坐館、一都分堂籌辦人林泰來,帶着文武二捧鞭護法踏上了新的征程。
還是老路線,坐船沿着胥江,來到胥門外下了船。
站在岸上,林泰來的目光立刻就被不遠處的大院吸引過去了。
這處大院背靠護城河,占地很大,因爲長長的院牆阻隔視線,看不清裏面是什麽模樣。
但外面人卻能望見,院中有一座三層高樓,拔地而起,俯視着南濠大街和胥江水面的風光。
林博士油然而生的感歎道:“扼胥門而控胥江,鎮南濠而達上塘,這裏真好!若能作爲堂口地址就完美了!”
跟班張家兄弟擡頭望過去,頓時無語,“坐館你清醒點!那裏是姑蘇驿!”
這裏可能是全江南最宏麗的官方驿館了,而且是近些年新修的。
一般的過路辦事小官吏都沒資格住在這裏,論起地位類似于幾百年後地方官府的高配版招待所。
林博士第一個看中的地點,就很不現實。他隻能帶着兩個小弟,繼續在南濠大街上轉悠起來,尋覓着适合作爲堂口的地點。
鶴立雞群的林博士,特征實在太明顯了,當即就有路人認出,這位就是昨天從胥門打到阊門,連挑三大名妓的壯士。
随即又想起,校書公所昨天發出的找人懸賞.
兩個時辰後,林泰來和兩個小弟坐在茶攤上,喝茶解渴。
街面上出現了十幾個比較專業的棍徒,手持棍棒,站在了茶攤外面。
有個手持齊眉棍的頭目開口道:“兀那漢子!昨日傷了人還敢出現!與我們走一遭校書公所!”
林博士輕蔑的掃視幾眼,暴喝道:“滾!”
那十幾個棍徒頓時就圍了上來,顯然也是早做好了動手拿人的準備。
林泰來娴熟的兩手一伸,張家兄弟連忙打開懷中的布袋,取出了鐵鞭,一左一右送到林泰來手裏。
大部分人看到兩條竹節鞭,都會吃一驚。在多數人印象中,這是小說裏才有人用的兵器。
于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路人就興奮起來了,今天又有好戲看了,大都會就是這點好,花邊新聞多!
林博士臉上挂着漫不經心的笑意,提着鐵鞭,大步走出了茶攤,而對面的棍徒也一步一步的靠過來。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逐漸接近了武器攻擊範圍,氣氛已經繃緊到了極緻!
就連站在遠處圍觀的路人,都屏住了呼吸。
棍徒頭目打算借着武器更長的優勢,先下手爲強,所以他慢慢擡起了齊眉棍,開始蓄力!
隻要這個巨漢進入攻擊範圍,就會狂風暴雨似的戳出去!
林博士舉起鐵鞭,剛猛無匹、氣勢驚人的大喝道:“我乃縣衙糧科書手林泰來,誰敢動我!”
舉着棍棒的衆棍徒:“.”
雖然書手是個臨時工,但誰知道臨時工後面的人是誰?
再說縣衙糧科是最要害的部門,權力大得很,能在糧科當書手,必定不簡單。
林博士氣勢洶洶的走到棍徒頭目面前,發動了口水噴臉的攻擊。
“我今日在此辦公差,你這爛仔竟敢聚衆當街阻攔官差辦差,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老壽星上吊活膩了?”
棍徒頭目還在舉着齊眉棍,敵人也進入了攻擊範圍,但齊眉棍卻遲遲落不下去。
江湖事江湖了,姓林的濃眉大眼看起來像是個壯士,打架卻扯個官差身份出來,有點太不講武德了!
林泰來出其不意,突然勢大力沉的揮鞭一擊,直接打中了棍徒頭目的肩胛骨。
那頭目慘叫一聲,齊眉棍從手裏掉了下來,還沒再反應過來,又被林博士一米二的大長腿踹倒在地。
看到頭目被打,衆棍徒對着林泰來怒目而視,又憤慨的蠢蠢欲動。
林泰來二百多斤體重踩着頭目的臉,舉起鐵鞭指着衆棍徒,嚣張的叫道:“看什麽看!沒見過官差打人?夠膽量就上來聚衆毆打官差,牢飯管夠!”
對峙了一會兒後,林博士将鐵鞭交給兩個小弟,然後提着棍徒頭目揚長而去,一時間無人敢擋。
整個過程,出乎所有路人的意料。
而且讓路人們迷惑不解的是,這位壯士到底是寫寫劃劃的書手,還是負責物理工作的衙役?
在回橫塘鎮的船上,張家兄弟隻能五體投地的佩服說:“坐館威武!宛如萬軍之中取上将首級!”
林博士一邊用河水潑着棍徒頭目的臉,一邊諄諄教育小弟說:“我最看不起那些打打殺殺的粗人,做人做事都要像我這樣懂得食腦,如此才能長久!你們都學着點!”
張家文武兄弟看了看手裏的鐵鞭,不知從何學起。
在南濠街上,被林姓書手所感動的那些棍徒,立刻就去位于上塘的校書公所禀報了。
雖然他們把頭目丢了,雖然他們沒有把目标人物抓回來,雖然他們不能給目标人物半點教訓,但他們好歹知道了對方姓名來曆,也算對得起大水喉給的工錢了。
校書公所的總管姓徐名元景,的确是出身虎丘徐家。
徐家祖上一直是搞商業的,雖然富有,但稱不上貴。
這兩代才真正發達了,家族出了倆進士,升級成了宦族。
“對方是縣衙糧科書手?”徐總管質問道:“所以你們不敢擅自抓人?”
衆棍徒一起點頭,“對方有縣衙背景,我們怕徐老爺您難做,所以就謹慎的暫時按兵不動,先回禀過來。”
“我呸!縣衙又有什麽難做的!”徐總管罵道,忽然想起什麽,又問:“他是哪個縣衙的?”
衆棍徒:“.”
蘇州城分了兩個縣,所以有吳縣和長洲兩個縣衙。
那個姓林的也沒說自己是哪個縣的,他們當時被感化了,也沒敢多問話。
“一群吃白飯的蠢貨!”徐總管氣也打不出一處來,随後判斷說:“既然在南濠活動,那就大概是吳縣的!”
于是徐總管起身就進城,往吳縣縣衙而去。
到了縣衙後,又來到主管娛樂業的禮房,找那禮房的韓司吏讨要一個說法。
此時糧科的章廷彥正在翻檢錢糧圖冊,尋思着從哪裏多搜刮一點出來。
今年上半年最大的任務,就是征繳去年欠稅。縣裏老爺們爲了考績着急上火,已經下了死命令,糧科的壓力很大。
不要小看糧書手裏的圖冊,這都是糧科吏員的私人寶藏,添一筆減一筆,都有可能導緻一個家庭上天或者入地。
忽然看到禮房的韓司吏走了進來,氣勢洶洶的說:“你們糧科太過分了!”
章糧書十分納悶,你踏馬的一個邊緣部門、放屁都不響的吏員,誰給你的膽量在糧科重地大呼小叫?
礙于同僚臉面,章糧書還是耐心問了句:“韓老弟這是何故?”
韓司吏怒道:“你們糧科是不是有個叫林泰來的書手?肆無忌憚,無法無天!校書公所總管來我這裏控訴了!”
“真是混賬東西!”章糧書勃然大怒。
給你林泰來的任務是,馬上去一都插旗,充當炮灰遏制申家!
而你林泰來這兩天卻總在南濠打打殺殺,踏馬的跟歡場娘們糾纏不休,是不是忘了本分?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應該給點教訓了!
當晚林博士正在吃魚時,忽然有個同樣沒有編制的衙役來傳話,說章糧書讓他明日去校書公所賠禮。
林泰來詫異的問道:“章先生去不去?”
那沒有編制的衙役答道:“章先生說讓你自己去。”
老大去還是不去,就是兩種态度。
對此林博士連連感慨,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又又是一個不能爲小弟扛事的老大。
現在這些老大們,是不是都不知道忠義兩個字怎麽寫了?
但林泰來并不害怕,隻要自己還有利用價值,章糧書不會真的放棄自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