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鐵圍山下第八重海,下有地獄名曰無間熱火,火蛇火馬奔騰其中。
有罪業之人入其内者,瞬間燃爲飛灰,複又化爲人形,再燃爲飛灰,無間百死千生,無有計數。
複次,大鐵圍山下第八重海,下有地獄名爲無間寒冰,冰封千裏。
有罪業之人入其内者,眨間凍爲齑粉,複又化爲人形,再凍爲齑粉,無間百死千生,無有計數。”
周讓記得自己在上學的時候無意間看過一本經書,她獨獨對這段記憶深刻,因爲中國人講因果報應嘛。
可周讓是不信因果報應,她信的是,見到壞人别等天遣,還是自己動手來的痛快!
而現在她之所以想起那段話來,是因爲她感覺自己就處于那樣的狀态之中。
她一會兒冷,哆嗦成了一個蛋,她一會兒熱,恨不得撕爛自己身上衣服!
她能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髒那急促的“砰、砰、砰”的跳動聲音。
那聲音便如敲響了一面牛皮大鼓,卻又如同日本侵略者追殺自己時那如同海碗般的馬蹄踏地如雷般的聲音。
她感覺自己四肢發冷瑟瑟發抖,可是自己的臉頰和腦門偏又滾熱。
在這樣的冷與熱的煎熬之中,周讓用自己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不由得罵了一句。
是誰說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姑奶奶的世界裏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哪有天堂,全特麽的是地獄!
于是,在這冷與熱的煎熬之中,周讓最終放棄了掙紮,最終沉沉的睡去。
……
當周讓再掙開眼的時候,她先是看到了頭上一根有二大碗粗的房柁然後就是闆皮拼湊而成的所謂的天花闆。
(注:房柁,房屋立柱之間的橫梁)
她轉了轉頭,然後就又看到了發亮的窗戶紙,那應當是陽光照在窗戶紙上的結果,看那陽光照射的角度應當是下午了吧。
而這時,她才開始本能的摸槍。
可是,槍并沒有摸到,她卻摸到了身下用苞米垓子編成的炕席。
那炕席給了她溫暖,這種溫暖是如此之可貴,以至于周讓都忘了繼續找槍!
而這時才有一個念頭從她的心底升起,太好了,我竟然還活着!我還可以接着打鬼子!
很是有些興奮的周讓手一按炕席就想爬起。
可是這一動之下,她才覺得自己手上已是一點勁兒都沒有了,随之而來的便是一種饑餓與大病所帶來的虛弱感。
“閨女你醒了啊?”這時有一個女性很是有些老态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卻是在周讓的頭後呢,周讓下意識的一翹下巴翻着眼珠兒向上看去。
然後她就看到了一個老婆婆蒼老的面孔倒映在了自己的視角裏。
這老婆婆得多大歲數了?臉都皺成核桃殼了,那滿頭灰白頭發在後面挽成了一個髻,後面卻是插了一個,咦?是什麽?
那個東西是簪子嗎?怎麽看象是根洋釘呢?
“你這條小命總算是撿回來了,我以爲救不活你了呢!我看頭還熱不?”那老婆婆并沒有注意到周讓表情上的異樣,伸手便來摸周讓的頭。
女人挽髻總是要用簪子的,這老婆婆也是意外的得到了一根洋釘,用的順手便給自己當簪子用了。
這年頭,就算是她有銀簪子,可是她敢插到頭上嗎?
而這時,周讓便感覺有一隻粗糙卻溫暖的手輕輕的罩在了自己的腦門兒上。
粗糙那是自然是因爲幹活多手上結的繭子。
溫暖,那自然是溫暖的,那種帶着粗糙的溫暖直接就融化進了周讓的内心深處。
就在這一刹那,周讓愣住了。
因爲,從來沒有一個女人這樣摸過自己的腦門兒!
周讓不是嬌姓的人,她從小是個孤兒嘛,她的腦門在小時和人打架時就挨過拳頭棍子甚至闆磚。
不過好在那時還小,随着自己長大那腦門兒就又變得光潔了起來。
周讓相信那位藍眼睛白皮膚的院長嬷嬷在内心也是愛着他們這些野孩子的。
可是院長嬷嬷卻隻會往他們頭上點聖水,以求淨化他們這些桀骜不馴的野孩子,絕不會用手來撫摸他們。
再以後,自家小六子在和自己獨處的時候,也開玩笑的彈過自己的腦瓜崩兒。
可是,她真的沒有被女人,尤其是年長的女人這樣摸過自己的腦門兒!
此時的周讓忽然有了一種新鮮從沒有過的沖動!
都說有娘的孩子是塊寶,沒娘的孩子是根草,可就算是根草又何嘗不想成爲娘親手裏的寶呢?
于是,在這一刻,周讓哭了,我是野孩子,可是我也想有個家我也想有個媽啊!
周讓有哭過嗎?好象有吧!
可是她隐約記得,當她在孤兒院裏發現哭得再厲害,哭得再鼻滋拉蝦都淌到了衣襟上也解決不了問題的時候,她就果斷的選擇了拳頭!
于是,她就再也沒哭過。
她小時候在孤兒院在街頭打的其他孩子直哭,他她成爲了抗日的戰士打得敵人哭爹喊娘,可是自己痛了,那就是打碎了牙齒往自己的肚裏咽,她也絕不哭!
可是,現在她哭了。
輕易不哭,可這一哭便收不住了,于是周讓先是抽抽咽咽,然後那淚水從眼角滑落便彙聚成溪,直至都打濕了炕席!
“哎呀,你看你這孩子!不哭,乖,不哭啊!”那個老婆婆依舊坐在她的頭上,眼見周讓哭了便沒來由的心疼了,卻是伸手幫她抹眼淚。
周讓感覺到那老婆婆的手再次碰到自己的面頰時反而哭的更厲害了。
自己從來沒哭過,那這回就哭個痛快吧。
于是她伸起自己軟弱無力的手攥住了那老婆婆的手不讓她給自己擦眼淚卻是依舊抽抽答答的哭個不休。
“唉,這小日本造孽啊,看你這手哪是打鬼子的手,你這手也不是幹莊稼活的手,那應當是在家繡花的手嘛!”
那老婆婆見周讓不讓自己給她擦眼淚,那就不擦了。
到了她這個歲數雖然說不出來太多的道理,但也明白,孩子受了委屈,那哭出來就好了。
于是她就攥着周讓的手看。
周讓那也不是嬌性的人,她是戰士,她的手就很好看,甚至有一回自家小六子還說,你的手真漂亮,就象你的腿。
周讓當時還白了自家小六子一眼,說他是臭流氓,說她和被自己打過的街頭的小癟三一樣。
其實,她是知道自家小六子說的是啥意思的。
手指都有三節,自己的手指修長而又豐潤,就象自己修長的大腿的縮小版。
可是,說周讓的手好看那是沒打鬼子之前或者是從手背上看,可是現在周讓的手卻已經不漂亮了。
要說那手指的形狀那是不會變的,可是她手掌心的那面卻也磨粗糙了,尤其扣扳機的食指上也同樣磨的都是老繭了。、
更兼這大冬天的與日軍作戰,并不是哪次作戰都來得及戴手套的。
所以那手掌總是被凍得通紅,現在她的手背已是腫的象饅頭一樣,那是有凍傷了。
“那死老頭子咋還不回來呢?”老婆婆心疼的看着周讓那腫的跟饅頭似的手依舊在自顧自的說話。
“白瞎這手了,你不用擔心槍的事,你的槍和馬那老頭子都幫你藏好了。
我叫他去地裏找茄子秧了,也不知道能找着不?”
“婆婆,找茄子秧嘎哈?”周讓雖然在哭卻也一直在聽着老婆婆絮叨叨的說話,一聽那老婆婆這麽說自然便問。
隻是,她這一問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已是變得沙啞了,看來自己這回病的還真是很重啊!
“拿茄子秧煮水給你治凍瘡。”那老婆婆回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