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達年長的瘦瘦高高的,一張長臉,大鼻子,雖然五官搭配的不是太好,但是看起來不讨人厭。
“馮達年,我是萬華聯合律師事務所的方轶律師,這是我的助理周穎。你認識馮林嗎?”方轶問道。
“認識,他是我爸。”馮達年垂着頭道。
“你父親馮林委托我們作爲你的辯護人,如果你同意的話,在委托手續上簽個字。”方轶說着将委托手續遞給了對方。
“我同意。”馮達年接過遞過來的文件,點頭道。
“你知道檢察院指控你的罪名嗎?”方轶問道。
“知道,搶劫罪。”馮達年道。
“你認可這個罪名嗎?”方轶問道。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搶劫罪,我對這個不太懂。”馮達年咬着嘴唇道。
“案發經過你還記得嗎?”方轶問道。
“記得……”片刻後,馮達年将案發經過講述了一遍。
年初的時候,馮達年受朋友之托将八萬美元兌換成人民币,在兌換美元過程中他結識了被害人何生國。
在交易達成後,兩人坐在一起閑聊,何生國拍着胸脯跟他說自己幹這行已經有十來年了,近些年生意不好做,很多同行都轉行了,讓馮達年以後有需要找他,他手裏的資金充足。
馮達年覺得姓何的不像是說假話,便心裏打起了歪主意,他琢磨着幹這一行的錢不一定能見光,又是現金交易,所以他打算黑對方一把。
于是在五月的時候,馮達年在下面縣裏的辦公樓的八層租了一間小辦公室,然後對辦公室進行改造,換上了防盜窗和防盜門。
随後,馮達年給何生國打電話,告訴他自己手上有四萬美金急需兌換人民币,
二人一番讨價還價後商量好了兌換的價格,并約定次日下午在馮達年新租的辦公室交易。
次日下午,何生國一人帶着十五萬元現金來到馮達年的辦公室,将裝有現金的帆布包交給了馮達年。
馮達年清點後,把錢裝入事先準備好的黑色塑料袋後,給何生國倒了一杯茶水,然後來到一個鐵皮櫃前,拿出鑰匙打開櫃子,裏面有一個小型的保險櫃。
因爲之前有過交易,所以何生國比較放心,見馮達年開保險櫃,便坐在沙發上喝茶,盤算着這次又能賺一筆。
就在此時,馮達年抓起黑色塑料袋,猛地向門外跑去,随即将防盜門撞上,然後跑到樓下駕車逃離。
馮達年的一番操作,把正在悠哉遊哉喝茶的何生國看懵了,等他醒悟過來,才知道自己被騙了,此時馮達年已經消失在了門口。
何生國急忙起身去追,可來到防盜門前,他才發現防盜門的裏面沒有門把手,也沒有開門的裝置,光秃秃的隻有一個鑰匙孔,防盜門是被改裝過的。
急的他想跳窗去追,但八樓太高,牆上倒是有個小窗子,但是被裝了防盜網。等他打電話把人叫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了。
雖然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合法,但是那十五萬不能不要啊,被人黑了,何生國怎能咽下這口氣,最後他還是選擇了報警。
一周後,警方在火車站将馮達年抓獲。馮達年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并且将搶來的十五萬全部都交了出來。
“你之前是做什麽工作的?”方轶問道。
“算是金融業吧。”馮達年道。
“搞金融?在銀行工作?”方轶問道。
“不是,自己幹,平時幹點拼縫的活兒,偶爾幫人換換外彙啥的,有事忙沒事閑,算是金融業裏的自由職業者吧。”馮達年想了想道。
嚯!真會美化職業,這算啥工作,跟失業差不多,按照新名詞就是靈活就業呗。
“案發現場的防盜門是你特意安裝的嗎?”方轶問道。
“是,我租房後安裝的。門把手也是我改裝過的。”馮達年道。
“爲什麽這麽做?”方轶問道。
“就是爲了困住何生國,不讓他追我。都怪我一時豬油蒙了心……”馮達年滿臉悔恨之意,不知是真是假。
次日下午,周穎站在方轶辦公室内的白闆前,皺着眉頭看着白闆上寫的馮達年搶劫案的案件要素。
“怎麽樣?想好了嗎?”方轶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問道。
“從作案手段上看,馮達年在犯罪過程中未使用任何暴力,也未以暴力相威脅,而是趁被害人不備,突然奪走他人的财物,很符合搶奪罪的特點。
但是在本案中又存在馮達年虛構事實,使被害人何生國陷入錯誤理解,将錢款自願交付給馮達年的情況。換句話說,馮達年手中其實并無美元可供兌換,他采用了虛構事實的方式,讓被害人“自願”将财物交給自己,又符合詐騙罪的特點。
檢察院指控馮達年搶劫罪,我覺得也有一定道理,畢竟馮達年對租用的辦公室的門窗進行了改造。
尤其是那扇防盜門被撞上後,居然在裏面無法打開,這不符合使用習慣,整個辦公室就是他作案的工具,馮達年借助辦公室困住被害人,使其失去抵抗的能力,并當場搶走十五萬元現金,這又符合搶劫罪的特點。
說實話,昨天我研究到淩晨一點多,也沒搞明白到底應該給本案定什麽罪名。方律師,您給提示下吧,應該定什麽罪?”周穎歪着腦袋,一臉無奈的說道。
“好家夥,會給我出選擇題了,三選一,不容易啊!說明你确實下了一番功夫,精神可嘉,值得鼓勵。”方轶樂呵呵的說道。
在他看來,一個實習律師,能夠把案子分析到這種程度已經不錯了。
“我給你分析下搶奪罪、詐騙罪、搶劫罪,然後你再判斷下本案的罪名。
這三個罪名都是以非法占有公私财物爲目的的,犯罪對象都是公私财産,任何人都可以成爲上述三罪的犯罪主體。不同之處在于三個罪名的犯罪手段和方式不同:
第一,搶奪罪。搶奪是行爲人乘被害人不備公然奪取其持有或控制的公私财物,被害人往往是在錯不及防的情況下,失去對财物的控制,但是其自身的行動自由并不受限制。
其特點就是,行爲人搶了就跑,迅速逃離現場,從而導緻被害人來不及反應,失去财物。比如飛車搶奪,在不攜帶任何兇器的情況下,一般飛車搶奪都會被定性爲搶奪罪。
第二,詐騙罪。詐騙是行爲人使用虛構事實或者隐瞞真相的方法,使被害人産生錯誤的理解,信以爲真,進而自願地交出财物。行爲人不會對被害人使用暴力,也不會限制被害人的人身自由。
第三,搶劫罪。這個罪名咱們接觸的比較多,搶劫是行爲人對被害人采取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使被害人失去反抗的能力,當場奪取财物或者迫使其交出财物。
比如持刀搶劫,攜帶兇器搶奪,或者在搶奪過程中被被害人發現,雙方争奪财物,行爲人使用暴力壓制被害人奪取财物的情況,都屬于搶劫。”方轶解釋道。
“您剛才說的,在搶劫中除了采取暴力、脅迫的手段外,還會采用‘其他方法’,‘其他方法’是指什麽?”周穎眨着大眼睛問道。
“搶劫中采用的‘其他方法’,一般是指行爲人針對被害人人身采用的除暴力、脅迫外,其他任何能夠使被害人不知抗拒或者不能抗拒的手段。
比如對被害人使用安眠藥、麻醉藥品,或者灌酒緻使被害人處于醉酒狀态等等,關鍵是看行爲人的手段是否使被害人喪失了對财物的控制能力,是否導緻被害人喪失抗拒行爲人劫财的意志自由和行動自由。”方轶道。
“哦,我好像明白了。”周穎恍然大悟道。
方轶一笑,接着道:“本案中,馮達年謊稱自己手裏有美元需要兌換,利用虛構的事實獲得了被害人的信任,一開始确實使用了詐騙的手段。
但在交易過程中,被害人何生國将錢交給馮達年後,後者并未按照約定将美元給被害人何生國,導緻交易并未完成。
正常情況下,如果馮達年拿不出美元,被害人何生國是可以随時終止交易,拿回自己的錢的,因爲錢款并未脫離被害人的視線範圍,被害人并未對錢款失去控制,至少其自認爲是這樣的。此後,馮達年趁被害人不備,當場搶走被害人的錢款。
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出,被害人不是因爲陷入誤解自願地将财物交給馮達年帶走的,馮達年也不是通過欺騙的手段非法獲取被害人的錢款,所以馮達年的行爲不符合詐騙罪的構成要件。
另外,乍一看,馮達年搶錢時,似乎是采取了乘人不備公然奪取的手段,事前事後也未直接對被害人施加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
但仔細分析下,你就會發現馮達年之所以能得逞,是因爲他事先精心設置了‘機關’,即對辦公室進行了改造,使被害人無法從屋子裏面将門打開,從而導緻被害人被困在辦公室内,處于不能抗拒,也不能及時采取有效措施奪回自己的财物的狀态。
馮達年的行爲完全符合搶劫罪中‘其他手段’的認定标準,所以應當以搶劫罪定罪論處。”
“噢啦!我昨天一直琢磨這案子,可總是感覺霧裏看花,朦朦胧胧的,這回全明白了。”周穎笑的跟朵花似的。
“其實這就是一層窗戶紙,不捅破怎麽也想不通,一旦捅破了,一通百通。沒什麽難的。”方轶微笑道。
在開庭前,方轶又去了一次看守所,與馮達年談了辯護方案。馮達年雖然害怕被判刑,但是他知道自己犯了錯,報應遲早會來。
“方律師,我會被判多少年?”馮達年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糾結已久的問題。
“按照《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第(四)項的規定,你搶劫現金人民币十五萬元,數額特别巨大,有可能會被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财産。
當然,贓款已全部追回歸還給了被害人,而且未造成經濟損失,法院可能會酌情從輕處罰,大概率不會判處無期和死刑。
昨天我已經跟你父親溝通過了,我們會爲你做罪輕辯護。”方轶道。
馮達年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庭審過程中,馮達年表現的非常誠懇,認罪認罰,對案件事實全部認可。檢察員建議判處其有期徒刑十五年。聽到檢察員的建議刑期,馮達年心中一顫,十五年啊!
方轶爲馮達年做了罪輕辯護,鑒于被告人馮達年歸案後,有悔罪表現,且贓款已全部追回歸還失主,未造成經濟損失,建議法院對其從輕處罰。
庭審後,審判長進行了當庭宣判,判決結果不僅讓馮達年吃驚,方轶也感到很意外。
中院認爲,被告人馮達年以非法占有爲目的,将他人禁閉于其設置的房間内,使其喪失抗拒能力,進而占有他人财産的行爲,已構成搶劫罪。
鑒于被告人馮達年歸案後認罪态度好,有悔罪表現,且贓款已全部追回歸還失主,未造成經濟損失,可酌情給予從輕處罰。
最終中院判決:被告人馮達年犯搶劫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并處罰金人民币一萬元。
五年!方轶大感意外。
馮達年大喜過望,沒想到法院判了自己五年,這可比檢察員建議的刑期和律師說的刑期少了太多,他心中不由得對檢察員和方轶一頓鄙視,覺得他們水平不過如此。
對面公訴人席上的兩名檢察員面帶不爽,但是也沒說什麽,宣判後收拾東西離開了法院。
方轶走出法院大門時,馮林迎面走了過來。
“方律師,謝謝您。”馮林對判決結果還算滿意。
“您客氣了,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案子雖然判了,但是要等刑事判決書發下來,過了上訴期才能生效。不知道檢察院會不會抗訴。”方轶道。
“那咱們要是上訴呢?我兒子的刑期有沒有可能再降一降?”馮林覺得兒子的刑期越短越好。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您想上訴?”方轶道。
“暫時我還沒想好。”馮林道。
他對方轶的話并沒當回事,之前方轶跟他說法院有可能會判馮達年有期徒刑十年以上,但是最後中院隻判了五年。他覺得方轶的名聲雖大,但是說的也不是那麽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