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隻是童生試,不是鄉試,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已經很不容易,再從這文章中可以看得出來,他不是隻讀死書,他還了解市井人的生活,即使寒門出身,其中有不少讀書郎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隻管讀書,卻将這生活鎖事都抛給了家裏人。
沈默将試卷放下,看向錢乙問道:“你怎麽看?”
錢乙面色認真的說道:“謝玉這觀點不錯,我可以寫份奏折呈給皇上,奏折中會提及謝玉,借用了他的觀點,但這也是咱們朝中大臣該有的警示,皇上現在一心想治腐敗貪污,地方官員皆是世族,幾代傳承下來,外來的新知縣多是難以立足,又如何出得政迹,管得好地方。”
“這也是我朝的弊端,要變法,自得想好後果,這些地方官員若沒有了利益,難免不出現官商勾結之舉,到那時可就更難辦了。”
沈默點了點頭,“謝玉此人要好生教導培養成人,現在年紀太小,瞧着他所思所想皆是他家長輩與身邊人的言傳身教,家裏的門風不錯,地道剛正,餘下的還得有個好師父引導才成。”
錢乙一聽聽出了話外音,于是笑問道:“莫不是沈默你要去陽縣收徒?”
沈默不反駁,錢乙感覺到不可思議。
“那外頭的這些學生當怎麽辦?”
沈默笑道:“提點他們一些吧,我年紀大了,也教不了這麽多的孩子,再說最後的關門弟子,我想帶他去外遊學,洛陽有位魏大儒,我有生之年想去拜訪一二,要是能帶着弟子一起就更好了。”
錢乙倒也是聽說過魏大儒的名聲,那可是連皇上都很敬仰的人物。
既然一切定了下來,錢乙也不好勸的,于是拿着試卷起了身,臨走時提示了一句,“外頭的這些學生,最後的這道題答案基本一樣,沒有什麽新意,公開剽竊謝玉的言詞,反觀謝玉還能另有新意,可見其能耐。”
就算錢乙不說,沈默也能猜到一些,果然是如此。
送走錢乙,沈默一身玄色袍服從屋裏出來,到了院裏的空地上,這裏的讀書郎見到他立即恭敬起身行禮。
沈默在前頭坐下,朝底下衆人看去一眼,問道:“各位,我今日問你們一個問題,如今市面上,肉價幾何?布價幾何?糧價又幾何?”
在座的讀書郎原本打起精神聽着沈大儒的話,以爲會問什麽高深的問題,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市井生活的日常買賣價格,他們中大部分就不曾出門買菜也不曾操心這些雜事。
倒是謝文生身邊有個謝二丫,她小聲的告訴弟弟,其他人身邊也有長随悄悄地說着,卻是全部落入沈大儒的眼中,他搖了搖頭,也不賣關子了,直接說道:“我不是真要問你們說出這價格,我隻是想讓大家知道,讀書郎固然要認真的讀書,但也不要忘了關心民聲。”
“你們中有不少是寒門出身,按理家裏人自是有采買,該知道的。當然知道這個并不是考試的内容,但你們知道的多了,才知道怎麽去想問題。”
“比如這一次院試中最後一道題,不少人的答案基本是一樣,這樣答題的确穩,是我公開授課上謝玉所說,衆人皆知,不算抄襲,但可以稱爲剽竊謝玉的答案,話是嚴重了一些,你們都這麽做,考官自然也不追究,但是印象卻是不好了。”
“我倒是甯願你們答錯,或者寫下自己的意見,就算不能中秀才,也是問心無愧。所以今天我要說的内容,就是教你們怎麽去看世間百态,怎麽從邸報中看出弦外之意,怎麽去思考一個讀書人該盡的責任與義務。”
沈大儒的話令不少學子羞愧低頭,那些本就是秀才的人沒有參加這一次的院試,自是不知道最後一道題,但也從這一番話中聽出了意思,他們讀的聖賢書,不要求如孔孟二聖這般,也不能忘了本,被眼前利益蒙了心。
謝文生卻是不知不覺握緊了拳頭,他很後悔當初爲何不寫下自己内心的真實想法,雖然這想法他無法肯定能答對,但至少不随大流。
旁邊的謝二丫看向弟弟問道:“你也是這麽答的?”
謝文生微不可聞的點頭,謝二丫卻是黑了臉,“我怎麽說的,要求異,我幾次讓你在沈大儒面前現身就是希望你能求異,引起沈大儒的注意,你怎麽還能抄襲小包子的答案。”
謝文生本來就心頭不舒服,被姐姐一說,心情更不好了,他抿緊了嘴唇,臉扭了過去。
謝二丫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維當中,喃喃道:“今日拜師不會成,這是要拒絕在場的所有人,難怪擺這麽一處地方露天授課。”
謝文生一聽,立即側首看向姐姐,“不能成了麽?”
“能成該是單獨叫你進去了,就因爲你的試卷大同小異,未能引起沈大儒的目光,算了,這一次不成,我再想辦法,你好生聽着課,以後記住,隻求異,莫求同,要有自己的風格,你要有自信。”
謝文生失落的應下。
前頭沈大儒接着講解知識,一堂課完畢,沈大儒卻是要求他們都先回去,他也要離開陵城了。
有人問沈大儒要去哪兒了,沈大儒笑而不語。
又有人問沈大儒是不是會收關門弟子,外頭都有這樣的傳言,可是真的,這一下沈大儒停下了腳步,他看向這些學生,說道:“若遇上投緣的自是會收。”
底下的衆位讀書郎變得激動起來。
謝二丫拉着弟弟的手說道:“必須再見沈大儒一面,他這是要收關門弟子呢?那個人隻能是你。”
謝二丫和謝文生從沈府出來,坐上了馬車回客棧時,沒想在半路與人撞車了,謝二丫挑簾一看,對面的馬車車簾也挑開一角,一雙素手露出,隻見裏頭出現一位婦人,謝二丫連忙将車簾放下,吓得臉都白了,這是孟府的馬車,而上面坐着的正是孟母韋氏。
韋氏的厲害謝二丫算是領教過了,她吓得不敢出聲,謝文生還是第一次看到姐姐這般害怕的。
“是誰不長眼睛,這麽寬的街頭還能撞上。”
孟府的車夫很生氣,李府的車夫趕緊下車行禮道歉,這車夫剛才的确晃了一下神,沖撞了對方。
但是一個車夫下來道歉,豈能平息,不得不謝文生下去了。
韋氏一看到謝文生便認了出來,他與謝二丫長得很像。
“你姐是不是在車上?”
韋氏清冷的聲音傳來,謝二丫哪敢再藏,連忙挑簾下車,上前恭敬的行禮。
韋氏卻是冷笑一聲,透過那一角簾一雙鳳眼淡漠的看向她,“倒是硬骨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