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夫子卻是很意外,聽了這話不但不惱怒,反而對小包子另眼相看,瞧着這一家人也就是莊戶出身,這兩孩子也不大,沒想到這個小孩還知道史記文章中的典據引用,此子不凡。
周夫子指向小包子,“此子聰明,我可收下,隻是女學生真沒有過,男女七歲尚不能同席,此女今年多大?”
謝甯立即上前說道:“我妹妹今年虛歲七歲,雖說有男女之防,但孩子年紀還小,不懂事,正因爲不懂事,我才将她送來學堂,隻爲學而成才,行而養德。”
“我們一家人都是莊戶出身,若不讀書識字,一生也走不出這個小村莊,人生下來不隻是柴米油鹽,還講究一個性情,想要活出什麽樣子,都是自己的決定,而不是受人指使和擺布。”
這一家人倒是出口成章,當真隻是莊戶出身?
周夫子朝謝甯看來,很有些意外,問道:“你入過學堂?”
謝甯原本想說并沒有,但是考慮到蕭煜知道她識字,于是她說道:“小的時候奶奶教過我識字,也曾在村裏的夫子那兒偷聽過,要是我小的時候也能如男子一樣入學堂,想必我現在的成就,能與秀才不差了。”
真會說話,周夫子聽着有些動搖,隻是學院裏全是男學生,女學生該如何教?
謝甯見周夫子還在猶豫不定,她便接着說道:“周夫子有所不知,世人皆苦,但女子更苦,都說讀書隻有男子才可以,那麽我且問夫子,莊戶家中生兒子的是誰?那自然也是女人了。”
周夫子皺眉。
謝甯又道:“莊戶家中跟着丈夫一起下地幹活的也是女人,去城裏買賣也有不少女人,城中商販中賣農産品的仍舊有不少女人。”
“女人要做飯洗衣帶孩子,還要下田幹活做小買賣,那麽夫子能否告訴我,女人除了不能讀書,她們什麽事沒有做?”
周夫子對上謝甯漆黑的眼睛,心中郁悶,于是說道:“這也隻是你片面之語,保家爲國之時,全是男丁上陣,服兵役者是誰?祭祖者是誰?姓氏傳承又當是誰?”
倒是辯解上了,謝甯聽着這話就輕松多了,能辯解上就好,她不怕與人講道理,于是答道:“征兵役之時可曾說過要女人?祭祖之時可準女人入内?姓氏傳承又是誰規定不準承母姓?”
“夫子,我且不說這大義上本就男人當政,自以男人爲主,但是家中若得賢妻,家庭才得以和睦,可若女子不識字,不學道理,又是從何而來的賢妻良母?”
“一家之中,男子主外,女子主内,女子若無德形,若不明大義,自會将家中子女教導的一樣無德形,無大義,最後落泊下去,或爲商或爲仆,便是種田的莊戶也得學些知識,知道一年二十四個節氣,知道秧苗何時下種,知道一日是三餐,餐餐皆辛苦。”
謝甯說的很通俗,卻說的全是莊戶家中的苦,男子送去讀書隻管考取功名,不會讀書的就不讀,如此以往,莊戶人家世代都是莊戶,貧寒一直都隻會貧寒。
但周夫子卻是聽着謝甯的話有了感觸,尤其家中賢妻良母一說直擊他的心坎,他就是娶了一個商戶女,他教了她二十幾年,也沒有見成效,還不好讀書,女子讀書隻爲相夫教子,那也能養出好苗子不是。
周夫子再次看向謝六丫燒傷的臉,這樣的孩子将來長大後更加的艱難,何不在她的童年中留下一些好時光。
這一下周夫子笑了,他看向小包子,見這孩子還撇着嘴不服氣他爲人師表,被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給嫌棄了,這還是第一回,問題引出史記中的這一典故,他竟無法反駁,古有聖賢尚有責己之言,他爲人師表,也該如此才對。
“謝玉,我若收下你妹妹,你可否還會拜我爲師?”
周夫子忽然這麽一說,謝甯一家人都驚喜萬分,小包子驚訝的看着周夫子,随後點頭如蒜。
謝甯忙伸手推了推小包子,于是小六丫和小包子相繼跪了下去,“師父在上,受學生一拜。”
周夫子沒想到這孩子真是能屈能伸,計是這位謝姑娘将人教得這麽狡猾的。
“我現在醜話說在前頭,學院裏沒有女學生,六丫要讀書識字,倒也成,扮成男裝聽課,等到再大些了,不好藏了,就得回家去,不過我既然收她爲學生,長大後若她仍舊好讀書,可每月來學院一趟,将不懂的知識圈起來,我可單獨講解給她聽,或者由她弟弟代勞講解。”
“雖然她讀書并無用處,但也能讓她多些自娛自樂的法子。”
周夫子想了想又道:“學院裏除了讀書,尚有君子六藝必學,她是女學生,射、禦兩學可以不必學習。”
謝甯自是不明白什麽是君子六藝,她正要問問蕭煜,蕭煜率先開了口:“六丫有學功夫,君子六藝皆數可學,也算是一種經曆。”
周夫子一直沒有留意旁邊站着不說話的蕭煜,沒想他一接話就知道什麽是君子六藝,于是順勢問道:“你可知君子六藝?”
蕭煜接了話:“君子六藝所指禮、樂、射、禦、書、數,陶冶性情,我家六丫能學,尤其數這一門,我想六丫一定會喜歡。”
“哦?”
周夫子心頭很震驚,這到底是一家什麽樣的人物,當真隻是莊戶?從大到小,出口成章,什麽都能接上話,比陽縣大部分富戶和權貴都要懂得多,難怪教得這兩孩子如此懂禮數。
蕭煜仍舊說道:“‘《爾雅》中曰:數,術也。’陰陽五行生克制化的規律,兄妹二人必定都喜歡的。”
謝甯以爲的數是算術,沒想數是代表一種氣數的運用,她驚訝的看着蕭煜,他真的什麽都懂呢,他家裏一定有錢有勢,至于怎麽流落到常德府來的,必定曲折。
周夫子點頭,“你說的也對,隻是君子六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她又是女娃……”
“夫子能同意孩子入學,即使隻能學這幾年,我們也很高興,孩子能學多少算多少,不強求。”
蕭煜再次開口,謝甯也附和。
就這一家人來說,周夫子都很滿意,這會兒也猜到一些了,這眼前兩個大的,多半也是毀了容,如此聰慧,就是可惜了。
周夫子才應下兩人拜師入學,待兩孩子起了身,謝甯上前拉起小包子的右手,剛才一直用袖子遮住,周夫子沒有仔細看。
“實不相瞞,玉哥兒曾不小心弄斷了手筋,所以他的右手無法寫字,原本是練得一手好字的,現在隻能用左手寫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