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後,冷若霜有些恍然。
看着街上的人流,聽着小販們的叫賣聲,她忽然不知該往何處。
以前她的任務就是保護太子,後來就是執行太子下達的命令,追查各種事,以及應對各路殺手。要麽是在追殺别人,要麽就被人追殺,她的人生似乎毫無樂趣可言,全都是血腥味。
此刻她已是自由身,卻陷入迷茫之中,她找不到至親,也沒有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家。
恍惚中,耳邊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冷若霜,你跟我走。”
冷若霜對上江問月的視線,眼眸輕輕晃動。
“我知道你沒有去處,所以來接你,你跟我去相府跟我一塊住。”
江問月想着,她身上傷雖然好了不少,但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痊愈,還是得好好靜養。她眼下沒有去處,若是去住客棧或是去别的地方住,很有可能會被那些對她懷恨在心的人追殺,相比之下,丞相府是最安全的。
本以爲會耗時間說服她,沒想到她話音剛落,冷若霜就點了點頭。
冷若霜一下就猜到江問月的用意,知道她這麽安排是爲了她好,加上她救了她幾次,她沒有多想,直接跟她去了相府。
相府的下人們看到冷若霜,紛紛搖頭。
“二小姐莫不是瘋了,怎麽能帶外人進府,大夫人知道肯定會訓斥她。”
另一個附和:“可不是,不過二小姐跟太子有婚約,以後就是未來的太子妃,眼下丞相爺都不敢說得太狠,生怕得罪了太子。”
下人們都覺得江問月此舉不妥,更别說大夫人,得知消息後,她臉色驟變。
“她未免太猖狂了,都不來問我,竟然直接将人帶進府,我看她是仗着自己跟太子有婚約就不把我放在眼裏!”她越說越氣,恨不得現在就将江問月叫過來訓一頓。
貼身嬷嬷給她拍背順氣:“夫人别氣,氣壞身子可不好。”
可怎麽不氣,她一個庶女,絲毫沒有把她這個當家主母放在眼裏,什麽阿貓阿狗都往府裏帶。
“那人是個女子,不會損壞二小姐的清譽,再說我們堂堂相府要什麽有什麽,一個閑人還是養得起的,夫人還是保重身體要緊。”
嬷嬷勸了幾句,大夫人一聽,是這麽個理,她沒必要因爲一個小丫頭置氣,便随她去。
此時,江問月正吩咐丫鬟收拾出一間房來,好讓冷若霜住。
丫鬟很勤快,一會就收拾妥當,小桌上還放着一碟果子跟一壺冒着熱氣的茶。
看着這間簡單幹淨的屋子,冷若霜愣了愣,看向江問月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冷若霜,好似有什麽在緩緩融化。
江問月讓她先喝茶,又吩咐丫鬟去熬藥。
“這藥方是我特地跟師父要的,是滋補身子的藥,這樣有利于你完全恢複。”
她一邊說,一邊在冷若霜對面坐下:“我之前說過,隻要你還抱有希望,就有可能見到你家人,你跟我仔細說說,你小時候住的宅子是什麽樣的,還有周邊的環境。”
冷若霜仔細回憶了一會,說那裏的百姓大多住在河邊,房子基本都在河道附近,又說了幾個細節。
老實說,她還是頭回不設防地跟人說這麽多。
江問月聽完她的話,仔細分析,又去翻書,最終得出一個結果,她認爲冷若霜的家可能在蘇州。
蘇州那邊的人家大多都住在河道兩旁,到處都有橋,還有她說的桂花糕,雖然這些年四處都在售賣,但這主要是蘇州那邊的特産。
她很好做了決定,打算帶冷若霜前往蘇州幫她尋找家人。
但難就難在她是相府小姐,相府是不會讓她長時間外出的,畢竟她是閨中女子,要嫁的人還是太子。
想到雲遲,江問月頓時有了主意:“我想到一個辦法,我等會試試。”
“什麽辦法?”
“到時候再說。”江問月想找雲遲幫忙,他貴爲太子,隻要他跟江丞相開口,丞相一定會答應。
她想等明日天一亮她就去找人,但到了點,她還是拉不下那個臉,這等于是去求他,她做不來。
思忖片刻,她去找冷若霜,想跟她商量商量。
結果進了房間,發現整個房間都沒她的蹤影,她立馬跑出房門,大聲喊:“冷若霜,冷若霜!”
她語氣焦急,還以爲冷若霜像上次一樣不辭而别,結果話音剛落,冷若霜就從那棵茂盛的樹上一躍而下。
“我沒走。”
江問月松了口氣:“你不在屋裏睡覺,怎麽跑去樹上,萬一摔下來怎麽辦?”
“我習慣了,我喜歡待在黑暗裏。”冷若霜語氣平靜。
聽了這話,江問月怔住,喜歡待在黑暗裏麽。
冷若霜抱着劍靠在樹上,又道:“我不喜歡在房間裏睡覺,也不會沾床,你沒有必要給我準備房間,這已經成了我的習慣。”
原來如此。
江問月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她死也不肯睡床,還睜着眼睛睡,想來她一定經曆了許多,所以才這麽警惕,連床也不敢沾。
這時,冷若霜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哨子:“這是我自己做的,給你。隻要你吹響這枚哨子,我就會出現。”
“多謝。”江問月沒跟她客氣,直接将哨子接了過來。
她主動給她送東西,說明她已經開始信任她。
江問月無聲歎氣,現在的她雖然有了自由,但過去養成的習慣依舊像牢籠一樣束縛她,就像是一根無形的繩索,将她捆綁了起來。
“我希望你還是試着睡屋裏,習慣可以慢慢改掉,總不可能以後一直睡樹上。其他都還好說,到了冬天你是扛不住的。”她出言相勸。
冷若霜卻道:“怕是很難改了。”
從訓練營養成的習慣就像是刻進了她的骨子裏,想要改掉是千難萬難。
江問月點了點頭:“那好,你先自己看着辦,我們等下去吃早飯。”
她也知道,冷若霜一時半會還無法恢複如常,暫時由她去,要是後面能慢慢改過來,那是最好不過,不然總是風餐露宿,鐵打的身子都扛不住。
方才她确實被吓一跳,還以爲她不喜歡相府那些下人嚼舌,便獨自離去,幸而沒走,不然她怎麽都不安心。
兩人一塊用早飯。
因着江問月即将成爲大周的太子妃,府裏不敢像從前那般怠慢她,因此一日三餐都是精心準備。
熬到恰到好處的雞絲粥,松軟香甜的饅頭,還有各色精緻可口的小菜,一看就讓人胃口大開。
江問月讓冷若霜多吃點:“不要客氣,反正都是相府出錢。”
聞言,冷若霜一怔,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她竟然比平日多吃了兩小碗。
用過飯後,江問月對冷若霜說自己的計劃:“我想好了,我要跟你一塊去蘇州找你家人,一個人找起來可能會很難,但兩個人一塊能多想一個辦法。”
地點有了,别的線索沒有,但是有長命鎖,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線索。
江問月覺得她們還是有希望的。
不想冷若霜直接拒絕:“不行,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無關,不用你管。”
換做旁人,怕是早就被氣走,但江問月知道她是故意這麽說,想讓她放棄。
“冷若霜,我以爲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身爲朋友,自然是能幫的就幫。你得知道,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希望,說不定你沒注意到的細節被我注意到了。”
江問月讓她不要顧忌太多,到時候她們一塊去蘇州就行。
“我們……”
冷若霜緩緩念出這兩個字,神色恍然。
自從被迫跟家人分開,她都是一個人,這個詞聽起來很美好,但又是那麽的不合時宜,好像她不該擁有這個詞。
江問月笑道:“對啊,我們。我們一塊去找,我相信老天不會辜負苦心人,一定會讓我們找到的。”
聽了這話,冷若霜那顆孤寂的心像是有了一絲熱度,她神色有些不自然,确切地說,是有點無措。
這種感覺很陌生,她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江問月看出來,她輕輕拍了下她的肩:“好了,先不要想那些,還是好好回想一下過去,看有沒有被你忽略掉的,要是能想起來,說不定又是一個線索。”
随後,她又讓丫鬟去備糕點,她要去看看江涵雨。
自打她幫了江涵雨後,兩姐妹的關系就親近了許多。
江問月知道江涵雨心思單純,不會分辨,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還是加倍好,這麽單純的姑娘不被人惦記才怪。
帶着糕點,她拉着冷若霜去找江涵雨,想讓她多接觸接觸别人。
兩姐妹一見面,就開始說笑。
“二姐,你最近很不舒服嗎?好幾次我打發丫鬟去找你,服侍你的丫鬟就說你身體不适。”
小姑娘就是單純,江問月伸手點了下她的鼻子:“這不過是對付一些人,你還當真了,不過這話可别跟被人講,不然又是一樁麻煩事。”
“二姐放心,我一個字也不會多說。”
随後,江涵雨又取出一個精緻的梳妝盒:“這裏頭是水粉鋪子最新出的水粉,京城裏的貴女們都愛這個,二姐你也試試。”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江問月跟江涵雨玩了一會胭脂水粉,又聊了會衣裳首飾,站在一旁的冷若霜靜靜地看着她們,感覺自己格格不入,像是個多餘的人,永遠都融入不了這種氛圍。
或許,她更适合帶着血腥味的場景。
冷若霜收回視線,轉身就走。
既然沒法融入,她也沒必要一直待在這。
她前腳剛走,江涵雨便道:“二姐,那姑娘性格好奇怪,來到這,話也不說一句,之前我跟她說話她也不怎麽理,這會說也不跟你說一聲就走了。對了,她還戴着面具,她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嗎?爲何要帶面具?”
這一串問話砸過來,江問月忍不住笑,她伸手摸了摸自家妹妹的腦袋,将聲音壓低。
“她是個劍客,怕被仇家認出來,所以帶着面具。這也沒什麽,她武功很高,一般人都打不過她,想要在她手底下過三招都很難。”
江問月跟她說了幾句冷若霜的事,是想讓她打住自己的好奇心,誰知她雙眼大睜,用崇拜的語氣說:“那她也太厲害了,就像是我最近看的話本裏的一個人。”
見她這麽興奮,江問月失笑。
之後,江涵雨便找機會故意接近冷若霜:“冷若霜姐姐,這是我最好吃的糕點,我特地帶給你的,你讓我看一眼你的劍吧。”
“不行。”
冷若霜根本不領情,她本以爲江問月就夠粘人的了,沒想到她這個妹妹更粘人,總是纏着她,要她講她跟人對決的故事。
她看了她一眼,神色愈發淡漠。
那些故事不是她一個深閨小姐能聽的,那都是帶着血腥味的故事,可能對這位千金小姐來說是一個驚奇的故事,于她而言,卻是一場殘酷的經曆。
每一場厮殺她都必須竭盡全力,不能讓自己喪命,想活着回去找家人。
但久而久之,她就麻木了,勝利并不讓她感到高興。
江涵雨不太理解地看着她:“我聽二姐說,你是個很厲害的劍客,沒幾個人能打得赢你,是真的嗎?我也想學。”
當然,她想學這種話也隻是說說而已,不然真讓她去訓練,估計堅持不到一炷香,她就會累得暈倒。
“别靠近我,我也沒有故事給你聽。”
冷若霜提醒她,她并不想跟這位嬌滴滴的小姐相處。
她的耐性快要耗盡,誰知江涵雨還沒放棄,她很認真地說:“我就是覺得你太厲害了,我想跟你做朋友,到時候我可以帶你吃很多好吃的,還可以一塊出去郊遊。”
朋友,聽到這兩個字,冷若霜下意識地想起江問月。
她眉頭微皺,還是那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她不需要太多的朋友,畢竟她孤獨慣了。
看她這副模樣,江涵雨有些難過,她費了這麽多心思靠近她,還以爲能夠打動她,結果她還是一副生人勿擾的模樣,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冰冷的寒意。
下一瞬,冷若霜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别再來找我。”
她不習慣跟她相處,她也不想跟她做什麽朋友。
這冷若霜冰的話,加上散發着寒意的眼神,把江涵雨結結實實地吓了一跳,再也不敢提什麽做朋友,也不敢再接近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