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競将那枚戒指重新戴回她手上。
痛苦不堪的記憶一點點在大雨之中顯露出來。
從他記事開始,
就面臨着父母無盡的争吵,可是誰都不願意離婚。
終于有一天,在一次争吵之中。
烏月一巴掌扇在了秦立興臉上,
“你總說是逢場作戲,你的戲到底要作多久?”
而秦立興輕諷一聲,
“喜歡逢場作戲的難道不是你嗎?你演的那些戲和多少男人有過交集,還需要我多說嗎?”
烏月氣上頭,說完離婚之後。
秦競看着秦立興怒氣沖沖地走出去。
看也沒看就站在門邊的他一眼。
仿佛他不存在。
烏月也拿起包要離開。
秦競跑上前,抱住了烏月的手臂。
他甚少撒謊,可是這一刻,他生出了無盡的害怕,生怕媽媽也擡步就走,
“媽媽,你不是說有空就陪我看畫展嗎。”
他輕輕地搖着烏月的手臂,近乎乞求地道,
“就今天好不好?”
烏月蹲下身來,似乎是想拒絕他,可是沒想到,蹲下來看見的,會是兒子通紅的雙眼,含着眼淚,毫無安全感地看着她。
他都聽到了。
烏月想出口的話驟然停住了。
她撫摸着秦競的頭,竭力收着眼睛裏的淚光,
“好,媽媽帶你去。”
竭力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生怕他覺得自己會被抛棄。
秦競想和烏月坐在一起,卻被烏月的助理牽着,坐在了後面那輛車上。
助理姐姐一再解釋道,
“小競,有些叔叔阿姨在後面跟着媽媽,媽媽不太方便和你坐一輛車,你懂嗎?”
秦競像個小大人一樣,咽下了哽咽和害怕,隻是緊緊攥住衣角,再三囑咐道,
“你們一定要跟緊媽媽。”
不要讓媽媽離開。
他怕媽媽這一走,就會像之前一樣,很久都不回來。
助理姐姐像是懂了小孩子在想什麽,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
“當然了,媽媽會一直陪着小競的,小競也會相信媽媽的,對不對?”
秦競抿緊嘴唇點了點頭。
一張小臉已然泛白。
其實那個畫展,根本不在今天。
可是他怕媽媽走。
他撒謊了。
看着媽媽的車一直在前面不遠處,沒有趁他不注意離開,秦競緊緊攥着的小手終于微松。
一輛車卻忽然從後面超出,擋住了他看媽媽的視線。
他聽見媽媽的經紀人吐槽,
“怎麽搞的,怎麽又來了”
“再這樣真的要報警了。”
“那些狗仔拿了錢什麽都敢幹,這可是高速路。”
“有些影迷也是,分不清現實和戲,都跟瘋了一樣。”
他看見前面那輛突然超出來的車的車窗中伸出了一隻手,拿着一塊像是石頭的東西。
猛地往前一砸。
沒有砸中媽媽的車子。
可是那石頭砸得高架橋年久失修的橋架一震,本就搖搖欲墜的,凝結在橋架上的冰棱條,垂直沖了下來。
插進欄杆與地面的縫隙之間。
緊接着,他聽見尖銳的刹車聲,媽媽那輛車不可控制地偏移了路線,輪胎爆炸,一聲悶響。
他看見,媽媽那輛銀白色的轎車,沖破欄杆飛了下去。
助理和經紀人呼吸一滞,緊接着便是路人的尖叫。
秦競看見時還沒反應過來,隻是怔怔地看着那輛車飛下橋。
直到反應過來,那是他媽媽的車。
秦競渾身一涼,整個世界像海水一樣颠倒。
尖銳的警笛和吵鬧的議論聲變成喧嚣的耳鳴,平直地在他耳邊響起。
幾乎刺破耳膜。
他的眼前,無數人跑來跑去,可是他一個都看不清楚。
經紀人捏着肇事者的領子,眼睛血紅,甚至像是想要當場殺了那個肇事者。
警察一擁而上制止着。
人群喧嚣。
打撈上來的車輛裏,一個人被擡了出來。
秦競看到一片刺目的白,慢慢遮住熟悉的臉。
秦競的心跳像是陡然停止,血液倒流,渾身冰冷。
助理緊緊抱着秦競,忍不住地啜泣着,捂住他的眼睛。
直到在助理強打精神将他送回家裏,他渾身冰涼,手腳無力。
秦立興一巴掌落了下來,怒不可遏地斥責道,
“那裏根本沒有什麽畫展,秦競,你爲什麽要撒謊!”
幼小的秦競被這一巴掌打得摔倒在地。
面對冰冷的質問,幼年的秦競無力回答。
他忍不住淚流滿面,
那裏根本沒有畫展。
是他騙媽媽的。
至此之後,他日日夜夜都記得,是他騙媽媽的。
如果他沒有突然撒那個謊,媽媽不會死。
如果不是他提出要媽媽帶他出去,媽媽不會那些人跟蹤。
是他害死了媽媽。
他本是不想讓媽媽離開,
但是他讓媽媽永遠也回不來了。
從那天起,他不敢見光,看見寬闊的江河會害怕,聽見鳴笛的聲音會耳鳴。
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誰也不見,誰也不理。
一直來看他的,隻有媽媽的助理和經紀人。
可是後來,助理姐姐逐漸不來了。
隻有經紀人阿姨還時不時來看看他。
直到高一的那個暑假,
他再次見到了當初在事發現場哭着,顫抖着用手捂住他眼睛的那個助理姐姐。
那個在他心裏,一直善良又親切的人。
被他的爸爸摟着,帶到他的面前。
秦立興像是全然不記得從前發生過什麽,還笑着讓他叫人,
“秦競,這是你張琄阿姨。”
秦競如同五雷轟頂。
當天,張琄還要搬進來,
秦競把她的東西全部扔出去,氣得目呲欲裂,指着門讓她滾。
可是張琄卻故作僞善,那張年輕的臉上寫滿了世故和野心,
“小競,我是琄姐姐啊,你媽媽的好朋友,你不記得我了嗎?”
秦競紅着眼看她,少年周身暴戾的氣息卻陰沉得像是能殺人。
他當然記得。
記得她每回來都裝作不經意地撞見他爸爸。
可他卻沒有察覺她的居心不良,
甚至請求張琄常來看他,多給他講講媽媽生前的事情。
張琄也很善意地答應。
因爲媽媽的舊情,他始終尊敬張琄,哪怕張琄隻比他大十多歲,秦競也始終把她當成長輩,在張琄有意無意表示工作難找的時候,秦競還拜托過自己的爸爸,幫忙給張琄安排過工作。
張琄靠着出色的外表,簽到了無盡旗下,成了無盡力捧的當紅藝人。
可是沒想到,這樣善意親切的皮囊之下,卻藏着難以啓齒的狼子野心。
他引狼入室了。
要是媽媽知道,一定會氣得無以複加。
可當時,尚且年少的秦競隻知道暴力相脅迫,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抵着自己的脖頸,雙眸嗜血,威脅着張琄,
“如果你要嫁給我爸爸,要麽我死,要麽你死,我絕對不允許我媽媽的位置被别人占據。”
刀刃劃開脖頸上單薄的皮膚,劃出血痕。
張琄卻笑了,
“小競,你要想好了,你要是死了,就是給我肚子裏的小弟弟讓路。”
她站在旋轉樓梯上,笑着道,
“你以爲你要死,我會阻止你嗎?”
她輕嗤一聲,
“現在,你媽媽的位置,都是我的。”
“影後頭銜,粉絲,還有你爸爸,還有這個家都是我的。”
“你要是死了,可就真的什麽都讓給我了。”
張琄依舊是那張年輕的臉,曾經的善良溫柔,如今卻寫滿了惡毒。
秦競退後兩步,
水果刀掉落在地。
他冒着大雨,跑到媽媽的墓前。
看着那張依舊巧笑倩兮的照片。
秦競靠在墓碑上,像是小時候靠在媽媽懷裏,像是孩子一樣輕聲哭着,可是卻隻有漫無邊際的無力。
因爲他,媽媽送了命,
因爲他,引狼入室,
媽媽的位置被鸠占鵲巢。
媽媽如果活着,也一定不會原諒他。
他的存在,他的行爲,永遠顯得那麽的惡意和不合時宜。
可是他真的隻是想留住媽媽,
爲什麽會變成這樣?
而現在,他也隻是想留住七七,爲什麽偏偏留不住?
秦競握着溫柔的手都在輕顫。
清俊的面色蒼白,嘴唇幾乎接近無色,
“七七,對不起。”
“但是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周身氣息無力,卻懇切不舍。
溫柔輕笑着,
“你怎麽了,爲什麽突然這麽說?”
秦競卻将她拉進懷裏,把她拉得一個踉跄跌進他懷中,手臂緊緊地箍住她。
像是此刻不抱她,就不會再有機會。
溫柔似乎是後知後覺聽出了他沙啞之中的哽咽,
她身子一僵,仰着修長的脖頸的看向他。
秦競那雙潋滟的桃花眼此刻定定地看着她,清光卻比平時更甚。
傷口和蒼白的面色沒有讓他的出衆長相打折扣,反而像是冷漠和疏離之間透出了脆弱無奈。
隻對她一個人的無奈。
右覃在背後咳嗽了一聲。
溫柔趕緊推開秦競,
“媽媽。”
秦競身材高大,右覃看着他還要擡頭,格外顯得威嚴不足。
秦競回身看向右覃,
“阿姨。”
明明人高馬大的,在她面前卻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右覃清了清嗓子,
“來都來了,還站在門口幹嘛?”
右覃先走進門裏,又回頭看向秦競,
“别站着了,進來。”
秦競一愣。
溫柔牽着他的手,輕輕地搖了搖,
“媽媽叫我們進去。”
秦競的腿像是灌了鉛,擡步時格外需要氣力。
握着溫柔的手卻一緊。
右覃拿了一套衣服遞給秦競,讓他把濕衣服換下來,
“去換了,别生病了。”
右覃的語氣不重不淡,可是秦競接過衣服的動作卻沉重十分。
他換過衣服,出來的時候看見溫柔坐在地毯上吃千層蛋糕,而右覃就坐在旁邊織毛衣。
不知道說了什麽,右覃臉上挂着淡淡的笑。
秦競上前,輕聲叫了一句,
“阿姨。”
右覃擡頭看向他,凝滞了片刻,轉而不鹹不淡地和溫柔道,
“我就說,你爸爸的衣服他穿着短了,這褲子都短一截。”
她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依舊打着毛衣,轉圈繞線穿針。
溫柔拉拉他的衣角,
“坐下來。”
秦競坐在溫柔旁邊,溫柔用叉子叉了一小塊蛋糕,伸向他,笑着道,
“吃不吃。”
右覃輕咳一聲。
溫柔意識到了什麽,收回了手,竭力往回找補道,
“媽媽你吃。”
右覃頭都沒擡,
“我不要。”
她把毛線最後一行收尾,終于看向秦競。
意識到秦競坐着還是比她高,右覃指了指溫柔旁邊的位置,
“你坐在溫柔旁邊。”
秦競聽話地坐在了溫柔旁邊,兩個人都坐在了毛茸茸的地毯上,比坐在沙發上的右覃矮一截。
右覃終于開始訓話了,
“秦競,我聽說你是個什麽數學家,研究了那個——”
右覃想不起來那個專有名詞。
溫柔輕聲提醒,
“媽媽,是周氏猜想。”
秦競解釋道,
“還沒有正式編制,研究也很淺,隻是湊巧證明了這個猜想而已,稱不上數學家。”
盡管所有報道裏,根據他的成就,都說他是年輕的數學家。
他也有資格被這麽稱一句。
秦競還是一如既往的謙虛。
右覃仔細回憶道,
“我記得你還有一個别的項目今年要拿省科技獎,是不是?”
秦競點頭,
“但内容簽了保密協議,不能說。”
右覃贊許道,
“我們家沒有搞這些的,有個科學家也好,以後家風起碼差不到哪裏去,教育下一代輕松一些。”
溫柔不好意思,
“媽媽,還早着呢。”
右覃打斷她,
“我沒問你,你給我把嘴閉上。”
右覃看着秦競,
“你打算什麽時候和溫柔領證?”
秦競一怔。
溫柔拉拉他的衣角,
“你昨天不是還說着嗎,媽媽問你呢。”
秦競忽然意識到右覃問出這個問題是什麽意思,
什麽時候,結婚。
他背脊繃緊,輕聲道,
“過了法定年齡就領。”
突如其來的笑意卻不可自抑漫上眼角。
右覃平靜道,
“知道了。“
“你爸爸也是這麽說的。”
她低頭把那條圍巾疊了起來,理了理邊角,把圍巾疊得整整齊齊。
起身找了個紙袋,把剛織完的圍巾放進去,遞給秦競。
秦競沒伸手接。
溫柔小聲地提醒他,
“接過來呀。”
怎麽今天像個木頭一樣。
秦競懵着接過來。
右覃看着他,
“明天把溫柔的東西搬過來,怎麽住過去的怎麽搬回來,婚前不準再有任何逾矩行爲,聽到了嗎?”
秦競後知後覺,小心道,
“所以您是同意我和溫柔了嗎?”
右覃沒回答,轉身進了房間。
溫柔知道媽媽要處理工作了。
她拉了一下秦競的衣角,
“你怎麽了,媽媽就沒有反對過啊。”
秦競遲疑了片刻,忽然欣喜地露出笑意,轉身一把抱住了她。
右覃像是隔着門還長了隻眼睛,又在裏面咳嗽一聲。
溫柔立刻條件反射地推開秦競,
“我送你下去吧。”
秦競被她牽着下樓,一切都還是這樣的不真切。
溫柔在門口對他擺擺手,笑着道,
“明天學校見。”
像是約好上下學的中學生一樣。
道完别,溫柔又噔噔噔跑上樓。
秦競拎着那個袋子,仍舊覺得一切都不真實。
仿佛是一場好到沒邊的美夢。
直到回到家,打開袋子,拿出那條圍巾。
他才忽然有了幾分真實感。
熟悉的花紋和手法,是溫柔在上一個冬天常戴的那條圍巾。
隻不過溫柔那條是白色的,他這條是灰色的。
秦競拿着那條圍巾,心裏卻不可自抑泛起暖意,
冬天快到了。
但這個冬天,他終于不會再一個人了。
右覃寫完一份公文,起身去裝水的時候,看見溫柔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面前還放着書本。
右覃放輕了腳步,靠近溫柔的時候卻看見了她無名指上的鑽戒。
右覃慢慢坐下來,握起溫柔的手端詳那一顆似曾相識的粉鑽。
Diana。
粉色玫瑰的一種。
她記得烏月也拍下過這樣一顆粉鑽,晶瑩剔透,天生呈現長方體型,
那時右覃還笑烏月,
女人幹嘛自己給自己買鑽石。
烏月輕嗤一聲,
“我是要給以後的兒媳婦買的,你懂什麽。”
右覃仔細打量着溫柔手上的那枚鑽戒。
流光溢彩,成色和當年看見的那一枚Diana幾乎一模一樣。
隻是形狀經過了切割,變得更加完美無瑕了而已。
這顆粉鑽,在十五年前拍出了一個億的天價。
右覃到現在都還記得,烏月一次次加碼時的志在必得。
右覃以爲,在烏月離世之後,這顆粉鑽會落到秦立興手上,被用來哄他的金絲雀。
卻沒想到秦競護住了他媽媽的東西,也遵循了他媽媽的意思,送到了他的未婚妻手上。
右覃不禁有些感慨。
片刻之後,右覃輕聲叫醒了溫柔,溫柔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在客廳睡着了。
右覃面不改色,拿起水杯,
“晚上叫小秦來吃飯。”
溫柔不解,
“可是媽媽你剛剛才讓他回去。”
右覃拿出自己的手機,不予置否,
“推下小秦的微信給我。”
溫柔依言照辦了。
秦競在替溫柔收拾東西時,
收到了兩條消息,一條是溫柔叫他來家裏吃飯。
一條是好友驗證。
溫柔還提醒他,
“我把你的微信推給媽媽了,記得通過一下。”
秦競通過好友驗證。
右覃打開秦競的朋友圈,第一條,就是一盤小餅幹。
平平無奇,毫無賣點,
不知道有什麽好曬的,
還配上一行字,
“低筋面粉兩百克,六十克雞蛋兩個,煉乳二十克,糖粉八十克,黃油一百五十克。”
看着那平庸至極的小餅幹。
右覃沒忍住,留了條言,
“糖放多了”
溫柔很快回了她,
“好的媽媽。”
右覃:“?”
明天讓秦競給大家表演一個傻女婿上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