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嘉薇噸噸噸喝完半瓶桃子汽水。
終于開始說正事。
聞嘉薇故作神秘道,
“嫂子,你知道我哥十七歲的時候在幹什麽嘛?”
溫柔好奇道,
“在幹什麽?”
聞嘉薇的語氣忽然低沉了,
“十七歲的時候,我哥休學了整整一年。”
溫柔身子一僵,
“休學?”
聞嘉薇低下頭,
“所以他明明這麽聰明,卻比同屆生年紀要大一歲。“
溫柔追問道,
“爲什麽會——”
聞嘉薇打斷了她,
“因爲他爸爸再婚了。”
聞嘉薇看向溫柔,
“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他媽媽去世得很早?”
溫柔心中升起不忍,她點點頭。
聞嘉薇忽然苦笑了一下,
“他肯定沒有細說。他是親眼看着媽媽離世的。”
對上溫柔不敢置信的眼神,
聞嘉薇徐徐道,
“我大姨是很出名的影星,結果被瘋狂的粉絲追車,車翻進了河裏,搶救無效離世。”
溫柔有些意外,而聞嘉薇接下來說的話則讓她直接僵在了原地,
“而那個時候,我哥就在後面,親眼看着自己的媽媽翻車墜河。”
聞嘉薇拿着筷子,卻忽然沒了胃口,隻是用力地一字一句說話,仿佛這樣才能将那些話說出來,
“後來我去看我哥,他像是很畏光,也很絕望,整天都不出門,隻是守着媽媽的遺像,他住在首都,我住在魔都,我們并不經常能見面,但是每一次見他,他都比上一次要膚色更蒼白,面色更差。“
“直到他開始接觸數學,他的生活才開始好一點,整天就是自己在做題看書,也不和人交流,後來回到學校,也不交朋友,但總算看起來沒什麽事情了。”
“隻是高中的時候,我姨父忽然要再娶,我哥就像是瘋了一樣,在家裏摔了那個女人搬進來的所有東西,不準那個女人進門。”
“但是姨父執意要結婚,我哥幹脆從家裏搬了出來,除了他自己,什麽都沒帶。”
那些被塵封的過往一一在溫柔面前展開。
少年冰冷的眉宇在她眼前結霜,觸碰過去,卻全都是沉痛的血肉碎末。
聞嘉薇的聲音低落,
“媒體大肆報道了那場婚禮,消息幾乎鋪天蓋地,人人都拿他爸爸找的新妻子和他媽媽比較,爲了讨好他爸爸,就捧他爸爸的新妻子,說她比原配美,比原配出身好,比原配學曆高。“
聞嘉薇的語氣裏有憤憤不平,
“那個出了名的交際花,怎麽能和我大姨相比,我大姨是由内而外都漂亮的一代美人,一句風華絕代都不爲過,那個交際花不過隻有一副皮囊而已。”
聞嘉薇握緊筷子,
“我哥本來就話少,我們很難知道我哥在想什麽。”
“我哥從家裏出來之後,我們找了他好久,最後在大姨的墓前找到了他,他那麽高大一個人,縮在墓碑下面,全身都被雨淋透了。”
溫柔面前像是出現了一個少年,明明已經初有成人的模樣,身量高大卻縮在早亡母親的墓前,像是想尋求母親庇護一般。
可是母親永遠庇護不了他了。
溫柔心口似乎有地方在隐隐作痛。
他從來都沒有說過。
唯一一次示弱還是昨晚。
但對媽媽的事情也是輕描淡寫帶過,并不多提及。
可是她沒有想到,他口中不擅長與人相處,竟然是這樣。
他不是不擅長,而是封閉了自己,刻意地不想與任何人交流。
與他表現出來自信淡然的樣子有極大的反差,看見他根本不會将他和陰郁自閉這種詞放在一起。
而他成爲現在這個樣子,要走多少的路?
溫柔鼻頭一酸,趕緊低下了頭,不讓聞嘉薇看見。
聞嘉薇的聲音也輕顫,似乎有哽咽,
“後來,我哥和他爸爸徹底決裂,我哥離開了原來的學校,我媽媽決定照顧他。”
“整整一年,他不與人來往,把自己關着,那一年,有一個很欣賞他的競賽老師一直上門苦苦相勸,想将他從深淵裏拔出來。“
“我其實一直都知道,我哥對于大姨離開的事情耿耿于懷,他覺得,如果不是自己非要鬧着出去看展覽,媽媽不會明知有人蹲她,還帶着他出去,如果那一天他沒有無理取鬧,現在我大姨還能好好地活在世上,不會被人鸠占鵲巢。”
聞嘉薇的眼睛通紅,帶着壓制不住的哭腔,
“我們都想勸他,可是每一個人都知道勸不了。”
聞嘉薇的眸光緩緩上移,落在溫柔臉上,
“嫂子,你知道嗎,他和你在一起之後,真的很開心,是從媽媽離世以來,他最開心的時候。”
聞嘉薇明明眼睛通紅,看着溫柔,卻露出微笑,
“有一次,他在外面和我吃飯的時候,旁敲側擊問我什麽時候來國大逛逛,我那個時候不明白,就說國大有什麽好逛的,我才不去。”
”然後我哥笑着,說帶我看看他女朋友。”
聞嘉薇明明笑着,卻在笑中有心酸,
“我都不記得上一次看我哥笑是什麽時候,而且,縱使是笑,笑與笑之間也是有區别的,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見他那樣發自内心開心的笑,也不是大笑,但是他的笑裏完全沒有負擔,似乎是想到你就覺得很開心。”
“他告訴我,他那天收到我說要來國大看看的消息,做實驗的時候手都在抖,就連IMO競賽的時候他都沒有那麽緊張。”
聞嘉薇看着溫柔的眼神裏有感激和欣喜,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哥很喜歡你,你是能帶給他改變的人。他想把你帶給我看,是因爲在他眼裏,你真的很重要。”
溫柔的心揪起來,回想起那天晚上秦競的話,越發心裏酸澀,
————我喜歡你,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麽接近你,你總是對每一個人都這麽照顧,對每一個人都笑。
———你對每一個男生都這樣,和對我沒有任何區别,我有時候根本不知道對你而言我算是什麽樣的存在。
溫柔的心口隐隐作痛。
現在再想起那些話,就像是帶着細針的風,細細密密紮在人心上作痛。
因爲沒有了媽媽,他失去了最應該關心他的人。
而這個人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他長期處于沒有安全感的狀态之中,他不知道有人會愛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會堅定不移地守在他身邊。
他的爸爸另娶,他沒有朋友,也不和任何人索取親密。
所以在面對她習慣性照顧所有人的情況下,他迷茫彷徨,不知道她是否對他和别人不一樣,還是說,他隻是毫不特别的那一個。
所有的一切隻是他自作多情。
溫柔忽然就想跑向秦競,抱緊他,告訴他他對她而言很重要。
重要到無可替代。
溫柔忽然開始擔心,
那天晚上,她說的話夠不夠讓他心安?
還是仍舊讓他心中有顧慮?
聞嘉薇側過頭,擦了擦眼淚,又轉過頭來,故作輕松道,
“嫂子,你想不想知道我哥複學之後發生了什麽?”
溫柔點點頭。
聞嘉薇破涕爲笑道,
“我哥轉學到國大附中,和我一個學校,因爲成績特别好,人又長得帥,有好多女生喜歡他,可是他一直冷冷的,不和人講話,基本都望而卻步了,有段時間,因爲那個新妻子拿了影後,媒體總在報導他爸爸新妻子的新聞,少不了把他爸爸和那個新妻子的故事拿出來又大肆宣揚一遍,我哥看了心裏不爽,上課時間翻牆出去散心。”
“結果剛好碰上勒索收保護費的職高混混,我哥當時從地上撿了個破椅子就沖上去了,那些人其實沒敢玩命的,更沒想到我哥又不要命又猛,于是一個人單挑九個居然都沒輸,我哥踩着那個混混頭子的背,逼着他把所有錢拿出來,後來拿着一疊錢,跑到廣播站,說這段時間被搶錢了的人全部來廣播室拿回自己的錢。”
“那些人半信半疑地一擁而上,而我哥臉上有傷,身上還有血迹和泥點子,自己就像個混混一樣,翹着二郎腿坐在廣播站給那些學生分錢,因爲我哥看起來兇,沒人敢冒領,生怕被打,那些學生拿着錢,感激涕零,但是看我哥一臉兇相,又沒有一個敢大聲說話的,一個個說謝謝的聲音都小得和蚊子一樣。“
”我哥本來心情就很不爽,随口問了一句,連謝謝都說不明白,是不是沒吃飯。”
聞嘉薇自己噗嗤笑了出來,想起當時覺得又帥又兇的畫面,現在看來卻無比的好笑,
”那些同學一個個又害怕又感激的,紅着臉大聲喊了句謝謝就跑。”
“不知道怎麽回事,從那之後,高二就有很多小男生簡直像是我哥的小弟,一直跟在他身後,寸步不離,又崇拜又言聽計從,趕都趕不走,我哥的威名連高三高一部都知道了,見到我哥都會喊一句競哥,我哥就這樣出名了。”
溫柔想到那個畫面,無由來居然覺得有些可愛,沒忍住笑了。
聞嘉薇繼續道,
“那件事之後,有很多人主動想和他做朋友,于是他莫名其妙有了很多朋友,到哪裏都前呼後擁的,什麽大神不大神的,其他學霸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人氣,是因爲我哥讨喜才這麽多人跟着他。“
溫柔想起高三在路上遇見秦競的時候,總是見他前呼後擁的,雖然常常冷着臉,但身邊老有一大群人跟着。
溫柔忍不住笑了。
原來是這樣。
聞嘉薇也笑,
“我哥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一點點走出來,他雖然依舊話少,不主動和人交際,但是他的生活有了盼頭,不再是自己一個人單打獨鬥。”
聞嘉薇看着溫柔,認真道,
“直到遇見你,我覺得他真的能走出來。“
“嫂子,你一定要好好對他,因爲在我哥心裏,真的把你看得很重要。”
溫柔的心一震,卻定定地看着聞嘉薇,
“你放心,我會的。”
聞嘉薇與她相視而笑。
夏日的晚風徐徐,有些溫熱,卻讓人心中悸動。
和聞嘉薇吃過飯之後,溫柔送她到門口。
聞嘉薇像是來時一樣開心,對她擺擺手,
“嫂子,我走啦!”
周圍的人紛紛看過來。
而溫柔沒有躲避,輕笑着,也對她擺擺手,
“拜拜。”
顧緣聲正好上完課,拉着溫柔到咖啡廳旁邊的面包房買提拉米蘇。
玻璃櫥窗裏的面包和蛋糕在微黃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美味。
溫柔陪着顧緣聲在面包坊走着,忽然看見一個六寸的生日蛋糕,上面畫了一個小男孩和小女孩,手牽着手,女孩粉色的裙擺嫩嫩的,兩人的臉也粉撲撲,像是害羞,可是手卻是緊緊地牽着。
雖然畫技稚嫩,卻分外有羞赧的感覺。
溫柔問道,
“這個怎麽賣啊?”
面包坊的學徒害羞地笑着,
“這個是我做的,做得不好,師傅說不能賣,我擺在這裏其實隻是想試試看有沒有人問。”
溫柔直起腰來,對學徒和煦地一笑,
“沒關系,你做得很好,賣給我吧。”
———
秦競還在實驗室,卻忽然收到了溫柔的消息,
“我在實驗樓下面的竹林裏。”
秦競立刻停下實驗系統,往樓下走去。
溫柔穿着淺紫的連衣裙坐在石凳上,晚風吹拂着她的裙擺。
而旁邊放着一個蛋糕盒子,正是方才買的那個蛋糕。
見秦競下來了,溫柔立刻站了起來,笑着道,
“你來啦。”
秦競看她肩上被蚊子咬出來的小包,心疼道,
“這裏蚊子多,怎麽在這裏等我。”
溫柔搖搖頭,對他笑道,
“沒關系,我想快點見到你。”
秦競看着她的臉,心不自覺就軟了下來,
“爲什麽今天這麽急着見我?”
溫柔垂眸輕笑,
“我想讓你幫我過生日。”
秦競不解,
“你的生日?”
不是還有三個月嗎?
溫柔似乎是看出他的遲疑,她笑着道,
“我每年都過生日,隻有十七歲那年,因爲發生了那些事情,沒能好好過一個生日,你幫我補過好不好?”
她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秦競沒辦法拒絕,連懷疑和不解都省去,什麽無厘頭的要求都能答應,隻是一心柔軟,對着她寵溺地笑,
“好。”
溫柔看着他,仰着臉問道,
“那現在我要你幫我唱生日歌可以嗎。”
秦競輕笑,
“可以。”
他的聲音很低沉,連唱生日歌都唱出一股子蘇感。
盡管沒什麽技巧,卻讓人覺得分外酥麻缱绻,句句都落在人心上。
溫柔聽完秦競給她唱生日歌,低頭抿唇笑了出來,回身将蠟燭插在蛋糕上,用準備好的火機一根根點燃。
她端着蛋糕,笑眼盈盈地看着他,
“那唱過了生日歌,現在十七歲的七七就來吹蠟燭許願啦。”
秦競被她認真的樣子逗笑了,接過了她手裏的蛋糕,
“好,十七歲的七七,來許願吧。”
溫柔笑着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鄭重其事道,
“第一個願望,希望爸爸下輩子要快快樂樂,無憂無慮,不要再做需要拼命的工作。”
蠟燭的火光在夜色中跳動,落在她玉白清麗的面上。
秦競看着她在火光跳動中的面容,眸光微微動了動。
爸爸的事情,大抵是她十七歲最大的噩夢。
如果這個願望能實現,或許是她十七歲最大的安慰。
溫柔依舊閉着眼睛,隻是她的語氣裏卻沒有了沉重,
而是有讓人心慕的可愛,
“第二個願望,希望學習進步,數學不要拖後腿,保我能夠考上國大!”
秦競笑了,都不想提醒她,她的第二個願望裏一口氣許了三個願。
貪心得果然像是個小孩。
但放在十七歲的女孩子身上,卻又情有可原,總怕願望實現不了,那就鑽個空子,多許幾個,反正總有一個會實現。
秦競好奇道,
“那第三個願望呢?”
溫柔雙手交握,面對着在風中跳動的蠟燭,她輕笑着徐徐道,
“第三個願望。”
“我想嫁給秦競。”
她的尾音上揚,似乎都帶着雀躍和向往。
風聲徐徐,将她十七歲的願望送到他的耳際。
而他渾身驟然一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