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安是個聰明人,他選擇了什麽都不說。
他知道,隻要什麽都不說,就能給柯玉生等人機會,讓他的問題盡量變小。
香島現在人心不穩,隻要華國置業的問題還沒有總爆發,燕京這邊不會大張旗鼓地在香島把事情鬧大。
“你不要抱着僥幸心理。”
韓安對面,兩個工作人員都皺着眉頭。
“現在隻是組織内部的調查,但以我們已經掌握的資料,你的情況是足夠移交司法部門的。”其中一人再次說道,“韓安,坦白從寬的條例,不需要我們多強調吧?”
“兩位領導。”韓安仍舊平靜地回答,“華國置業現在确實存在很多隐患,但那主要是大環境的原因。我去倫敦也是爲了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我不知道組織上爲什麽要這麽緊張。”
“其他的先不說。”一本英國海外公民護照被放到了桌子上,“誰給你辦的這個?這屬于是很麽性質需要我們強調嗎?”
英國一共有六種護照,除了皇家護照和國民護照之外,還有海外領地護照、海外公民護照、海外國民護照和受保護人護照。
海外國民護照隻是個擦邊球,沒有永久居住權和政治權利,也不能在英國工作,隻不過是可以免簽去英國旅遊、停留不超過一個月。
在香島,回歸前有數百萬人領了海外國民護照,這屬于一個惡心人的招數。
但海外公民護照的意義非同一般,是享有英國一定政治權利的。
華國并不承認雙重國籍,現在的韓安,事實上觸犯了這一個規定。
韓安沉默了片刻之後說道:“這也是爲了工作,是其他股東讓我能更方便地與英國總部溝通贈予我的。”
“韓安,伱沒有在國外定居,也沒有提出過申請,這個國籍是不會被承認的。”工作人員盯着他,“但你現在這個行爲,已經嚴重違反組織規定了。僅憑這一條,你已經不用再僥幸。”
“如果是這一點,我承認。”
韓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既然已經被帶到了燕京,那麽他已經對于保住位置不抱希望。
但是,已經被他秘密轉移出去、用以後半生逍遙快活的資金卻得保住,還有自己的家人。
隻要華國置業那邊的問題沒有總爆發,甚至于把罪責歸結于他一人身上,他就不至于有性命之憂。
企業經營的事情,而且是在香島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誰又敢拍着胸脯保證不會有失誤、有虧損?
一句話,除非有确鑿證據證明他韓生是刻意爲之,不然沒法定他的罪,頂多是組織内的處分。
以後如果回複普通人的待遇,又算得了什麽?
“看來你是有恃無恐了。”工作人員眼神複雜地看着他,“你是低估了組織的決心,以爲香島那邊必須要以大局爲重嗎?一個華國置業而已,可稱不上是左右大局!”
韓安心裏一震,卻仍舊隻是皺着眉:“我沒有這樣想。我擔任執行董事五年來,也算兢兢業業,相信組織會給我一個公正的評價。”
“就這?兢兢業業?”工作人員指着面前的護照,“心都不在了!”
“這一點我說過了,是爲了工作,僅僅圖方便罷了。有時候事情繁多,總不能在英國呆一個月就要回香島。”
“華創投,尤其是在香島的班子,從根上就爛了。”工作人員冷冷說道,“告訴你不要心存僥幸,你信與不信都無關結論。等到全面審計和聯合調查組進駐,你到底有多少問題,等查出來了就是。不配合工作,從嚴懲治是必需的,這也是來自……的意見。”
韓安聽他說出那個名字,心裏頓時猛然沉了下去。
事情已經被那裏關注到了?
……
金融海嘯如預計地來臨,多年豬突猛進的發展積累下來的金融系統問題遠比韓安想象的要巨大。
現在已經到了要解決的時候,這一場金融海嘯對香島和内地的沖擊也遠比韓安想象的猛烈。
這是讓很多香島普通人覺得黑暗、壓抑的一個月。
股市、樓市,全都以令人觸目驚心的速度開始下跌。
13000點,12000點,11000點……香島股指就這麽每天跌着跌着,要觸及10000點這個關鍵位置。
就像曾經發生在泰國的一樣,香島首先遭遇的也是彙市的攻擊。
這一天,對香币的賣空驟然加劇。幾乎同時,灣島那邊還宣布棄首彙率,香島的壓力陡增。
然而聲東擊西,主要的攻擊方向卻是股市。當大量資金被投入到彙市進行保衛後,股市迎來了連續的暴擊。
先是一天暴跌1200多點,後面又是一天暴跌1600多點,香島股指跌破了9000點大關。
先保住的是彙率,股市似乎沒有彙率那麽重要,是可以被放棄的。
短時間裏,從16000多點到了8000多點,腰斬的股市充分體現了這場金融海嘯的兇猛。
就在這個時候,華國置業遭遇了一家公司的舉牌:晴陽咨詢。
隻是在二級市場已經單獨持有了超過5%的股份,不算别的,公示一下。
但宋陽正式浮出了水面。
梁成偉打了個電話過來:“原來你真正的目标是他們……”
宋陽啼笑皆非:“粱董,你緊張得過分了。”
“我天天在擔心。”梁成偉歎着氣,“跌得太狠……宋總,不知道你還有沒有餘力,幫着護一護?”
知道了宋陽沒有真對愛高電子下手的意思,梁成偉立刻就不客氣了。
“不怕我假戲真做?”宋陽笑着問了一句。
“……說實在的,顧不得了。”
今非昔比,大盤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宋陽畢竟還是有過多次交道的熟人,梁成偉也隻能想辄。
“那最好的辦法顯然是定向增發。”宋陽頓時咧嘴笑,“就讓三友電子出面嘛,戰略合作。經營方面粱董不必擔心,簽個一緻行動人就行。”
“真可以簽?”梁成偉意外了。
“本來就都是合作夥伴了,粱董你忒多疑。”
梁成偉這下放了心,趕緊溝通了一下大體方向,籌劃這件事去了。
三友電子的主要方向本來就是DVD,VCD這個市場讓梁成偉去操心就行了。
至于後面,日子還長着呢。梁成偉後面能被逼迫得跳樓,哪會沒有機會整合進來?
宋陽跟段平那邊溝通了一下,就繼續着手華國置業這邊的事。
樂會民過來了,先看的是宋陽這邊的主力資金。
“韓國那邊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他覺得這些密密麻麻的數字太難看懂了。
施宥鳴的眼睛已經亮了幾個月,現在更亮了,像是一頭貪婪的狼:“外債1000多億美元,但現在的外彙儲備,已經降到300億以下了。現在,每天都在以10億級别的速度下降。韓國距離國家破産,已經在按天計算!”
宋陽笑着補充:“去年的财報,三星的負債率267.1%,現代436.7%,LG346.5%。對韓國的這一站,才是這次那些歐美資本布局多年的真正目标。和韓國那些大财團具備的潛力相比,泰國那點羊毛算得了什麽?”
樂會民聽得口幹舌燥:“那我們……”
“沒我們的份。”宋陽幹脆地說道,“實力不到那種層次,就跟着喝口湯吧。”
猶記得那部韓國人自己拍的電影《國家破産之日》,這一次韓元的貶值幅度誇張無比,哪怕索羅斯也隻是喝湯,真正吃肉的是那些從此手握韓國大财團天量股權的資本。
但這口湯也足夠鮮美了。
“能賺到多少?”樂會民同樣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們。
施宥鳴心裏也沒譜,宋陽同樣不會多說:“再有兩個月就知道分曉了。現在華國置業那邊什麽情況?”
“韓安被帶走之後,混亂無比。”樂會民勉強把注意力轉移回來,“停牌了半個月,重新開始交易之後已經跌成了垃圾股。這種情況爲什麽要複牌呢?”
“聯交所不是規定不能超過20天嗎?”宋陽冷笑一聲,“再拖下去,有些人的圖謀就實現不了了。”
“那……這幾天就得見分曉吧?既然複牌了,也不可能坐視局面一直壞下去。”
“當然,十五天的專門審計調查,至少是有個初步結果了。”
本來就已經掌握了不少情況,如今隻是以公開的名義在内部進行更明确的調查取證而已。
“複牌公告是說執行董事有重大經營失誤,已經派駐了新的執行董事,而且即将召開股東大會審議公司經營戰略。”樂會民問道,“這位新來的執行董事關伯年,準備怎麽打交道?”
樂會民也不好問宋陽與燕京那邊的“默契”,想來鬧出了這麽大的事,宋陽總不至于做無用功。
“不管怎麽樣,新的股東大會是有資格去參加一下的。”宋陽笑着回答,“要當面掰扯了。彙豐和渣打準備怎麽發難,華創投那邊準備怎麽應對,去了就知道。”
……
柯玉生這半個多月過得也不安心。
韓安那邊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倒是華創投那邊安排過來的審計和調查團隊忙碌了很久,還和顔悅色地向其他董事了解了不少情況。
那份客氣背後,顯然沒有華創投對于内部問題的遮掩,想來并不是完全受控于華創投。
不是應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争取華創投一系上頭人員的支持嗎?
柯玉生并不理解燕京那邊對于要保證華國置業成色,用以表達對香島股市不會放棄的決心。
此刻,香府會在内地支持下親身下場幹預股市的行爲還沒出現。
所謂自由市場嘛,哪有政府親自下場幹預的道理?
但複牌之後,新的執行董事到了,臨時股東大會得召開。
原有的股東要出席,已經舉牌的宋陽也要到,隻要持有一定比例的股東都有資格到場旁聽、發表意見,甚至華國置業的一些大債權方也有權利過來。
想到那亂糟糟的局面,柯玉生就很頭痛。
如果韓安隻是“失蹤”了,那麽事情就可以在董事會上協商解決,現在俨然已經失控。
最讓韓安心裏沒底的還是那個宋陽。
他并沒有發出什麽收購要約,才剛過5%而已,提什麽收購?就不能隻是長期投資行爲嗎?
但柯玉生知道事情沒這麽簡單,尤其是關伯年先請宋陽進了辦公室面談之後。
會議室裏,其他小股東代表有些群情激奮的模樣。
“什麽重大經營失誤,你們是不是在操縱股票?老方都跳樓了!”
“我們有權知道細節!”
“複牌之後還在跌,到底有什麽計劃重新把業績做上去?”
斷人錢财如同殺人父母,原先爲了避險重倉華國置業的一些人,沒想到華國置業會比其他股票跌得還慘。
會議室中那些出席臨時股東大會的股東爲數不少,人人都爲虧得血本無歸的投資感到憤怒。
宋陽靜靜地坐在桌子旁,心裏已經有底。
華國置業董事會的董事們悉數到場,關伯年坐在中間,主持着會議召開。
在宣布完現場出席會議的股東人數及所持有的擁有表決權的股份總數後,關伯年說道:“首先要向各位股東披露的,是關于前任董事會主席、執行董事韓安的内部審計和調查結果。”
由韓安主導、有第三方會計師事務所浩華參與的,華國置業在過去三年間通過股權質押、資産抵押等多種方式,從各種非正式渠道獲取的資金總額達到了5億多香币之巨。
而這些資金,又通過紐約、倫敦、東京等諸多金融市場進行了金融投資,但虧損嚴重。
聽到華國置業現在實際的債務規模和負債率,小股東代表頓時炸了鍋,會議現場吵吵嚷嚷。
“各位!”關伯年對着話筒大聲說道,“關于韓安、浩華以及公司的财務團隊,法律會給出公正的處理。現在大家都是華國置業的股東,還是應該齊心協力,支持董事會扭轉局面!”
“怎麽扭轉?”有小股東果然看向了其他的老董事,“隻有韓安一個人參與嗎?公司的其他董事,管理層,都沒有問題?”
柯玉生皺着眉,看了看渣打提名的獨立董事。
火果然是燒了過來。
“首先要解決的是債務問題。”關伯年頭痛地說道,“關于這一點,董事會的方案,首先議定債轉股還是再定向發行新股,又或者兼而有之。其次,爲了讓股東對公司的未來更具有信心,關于董事會和公司管理層的重新選舉,關于聘任新的會計師事務所的議案,還有年度經營計劃的預案,自然也是要進行的。議程一個個來,請大家稍安勿躁。”
都已經上了船了,小股東代表們又能怎麽辦?隻能罵罵咧咧地等着聽。
他們的表決權無足輕重,哪怕加起來也決定不了什麽。
好在如今既然已經開誠布公,能旁聽一下也安心一些。
柯玉生剛才聽了關伯年那邊的調查報告,心裏已經有點沉下去了。
話沒明說,但是其中一些債務,尤其是與浩華有關的部分,已經是在暗示彙豐和渣打這邊。
如果拿那些從二級市場認購的股份、金融衍生品以及他們控制的債權來說話,那麽在這麽多股東面前,可就坐實了彙豐、渣打也有參與之前的醜聞,想要借此謀奪華國置業控制權的嫌疑。
議定債轉股的話,除非那些債權方同意把手頭擁有的債權轉化爲股份,看好華國置業的未來。
但又有多少人還願意?股份變成分紅,讓他們有錢再還給彙豐,得等多長時間?
眼下衆目睽睽,柯玉生都不敢保證那些人真的還能聽他的。
而定向增發,彙豐和渣打還能主動認購,自己給自己填窟窿嗎?
柯玉生看了看一直安安靜靜的宋陽,心裏很憋屈。
他現在到底擁有多少債權?
如果他願意債轉股,其他人不願意,再加上定向增發,那麽宋陽就可能一下子擁有很多股份了。
果然,與彙豐、渣打有關聯的幾家大債權方,之前已經套現了一些的,現在也隻想盡快離場;原本還聽柯玉生等人指揮的,現在看他們沒有發表意見,也都心裏發怵,表示要先拿到錢,至少拿到本金。
“還有其他債權方要提出意見嗎?”關伯年問了一句。
宋陽終于咳了咳,開口了:“我這邊,擁有7.2億的債權。當然了,如果算上巨人大廈那邊華國置業擁有的6000多萬樓花,是6.6億。”
一時滿座皆驚,柯玉生都難以置信地看向了他。
7.2億什麽概念?
怎麽會有這麽多?
其他小股東代表頓時精神一振。
這是逼宮啊!
在二級市場已經持股超過5%舉牌了,還收購了這麽多債權,他對華國置業的決心這麽足?
宋陽不是華國置業的管理層,之前的事自然與他無關。
當然了,有沒有可能參與打壓華國置業的股價,這點事現在小股東代表們已經無力去糾纏。最重要的,是華國置業的股價能漲回去,讓他們能彌補損失。
宋陽笑着問道:“要是我同意債轉股,董事會能接受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