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女人的試探,自然不純粹如此。
宋陽表達了想辦法的态度,周慧雅收獲的是很多信息。
他還是在乎有沒有孩子的。
但他沒有因此結束這段關系的意思。
他在認真想辦法。
而且想的是與她有關的辦法。
隻不過最隐秘的内心裏,誰都沒再對另一種可能宣之于口。
兩人的關系,在此時無非多了個台階,不是走下去,而是更上一個層次。
兩個人都多了個理由。
如果僅僅隻是爲感情的結果而糾結,她何必對宋陽說她認清了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
如果宋陽真的不介意,他又何必問一句“不怕我拿捏你”?
夜深人靜,看她在懷裏睡得酣甜,宋陽啞然失笑。
是不是經曆過感情,真的不一樣。
沈晴雪執着于某些念頭,姚佩華裝作看透,隻有周慧雅是真的通達。
她說出了關于倪公子找回來時的掙紮,說了關于和宋陽關系功利的說法,點破了什麽承受後果,說的可不是分手之後。
是誰拿捏誰?
她說她覺得宋陽沒有變,那也隻是說宋陽确實能給她很好的感覺吧。
如果不是有宋陽,她大概還真的會再次做出回到那位倪公子身邊的決定。
宋陽也知道,現在她把選擇權交給了自己。
如果将來的宋陽真的因爲孩子而“苦惱”做出了什麽事,她大概也認,隻要宋陽還能始終對她有她所需要的好。
而如果宋陽真的隻用心經營和她的感情,那她自然更是此生别無所求。
無非是相比起來,她覺得宋陽比那位要更好一點罷了。
又或者,萬一宋陽将來事業上有什麽挫折,僅憑他自己的才華和她曾經的名聲和技能,兩人也未嘗不能過着有錢有安全感的日子。
宋陽在夜裏睜着眼睛,靜靜地想着這一切。
思索起來很複雜,但轉念一想,又挺簡單。
畢竟有一方把感情裏關于利益的這條線拎出來暗示着談了一番之後,許多事情就不那麽複雜了。
宋陽唯獨隻需要思量一點:在她心裏,“功利”占幾分,感情占幾分。
想着自己所認識的她,再度在深夜裏拷問着自己,宋陽心裏漸漸有了答案。
就沒有什麽是完美的。
她不完美。
宋陽亦是如此。
……
自從去年夏的事情發生後,宋陽隻在當時和今年清明時回過維方。
齊南的展銷活動裏,周慧雅的任務完成後,兩人一起到了家中。
宋國偉沒了最初對兒子出色老子沒用的不甘寂寞,也沒了和王波一起搞服裝廠的意氣風發。
向慧倒是仍舊做着音樂老師的工作,但不再是過去那個總是笑吟吟的慈祥“老教師”。
周慧雅是忐忑的,但也是極爲乖巧的。
至少不是沈晴雪當時的那種乖巧:想做什麽,又怕做錯。
周慧雅知道怎麽做是肯定對的。
不管是有演的成分,還是她能愛屋及烏像孝順她自己的媽媽那樣去知冷知熱地熱情并溫順着,她本就是讓倪家長輩也挑不出毛病的人。
當紅的大明星,主動地和向慧一起鑽進了廚房聊着天做着飯,向慧有什麽話也隻得都放在心裏。
宋國偉在陽台抽煙,宋陽在一旁雙手搭在欄杆上不說話。
“那孩子怎麽辦?”
他開了口,宋陽知道他問的是沈晴雪。周慧雅的身體原因,又不會這樣就跟他們說。
宋陽沉默良久才說道:“我知道我有辦法,但是後來覺得心裏很累。也許把仇報完,會有不同。但是,那得需要很長時間。另外,你兒子不是聖人,慧雅不好嗎?”
宋國偉無法作答。
過了一陣才說道:“别再想報仇了,好好過日子。再說,不是已經讨回一筆債了嗎?”
普通人家的父母就是這樣想的,一切都隻是好好過日子。
案子的刑偵結果,自然是指向那兩個人和劉志之後就戛然而止。
這是早就料想到的結果,所以宋陽知道要有意外,以意外還意外。
宋國偉覺得夠了,是因爲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是因爲現在宋陽似乎又有了新的生活。
宋陽卻搖了搖頭:“不光是報酬,生意上本來也再競争。再說,我能賭别人是真的覺得一命還兩命可以接受?”
宋國偉眉頭緊緊鎖在一起。
他也想宋陽繼續做下去,他又怕将來還有什麽事。
宋陽從他手裏把煙拿過來掐滅了:“爸,煙抽少一點,我想你長命百歲孫滿堂。别擔心,将來的危險我心裏有數。人一輩子怎麽可能沒點恩怨,我已經盡力防着了。”
沉默聲裏,宋陽再度開口:“如果不到燕京過年,在這裏過年,行嗎?伱跟媽也不能一直這個樣子。要是你們願意,幹脆以後到燕京生活吧,我也不用顧着兩頭。”
宋國偉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他見過宋陽安排在這裏的人。
長長歎了一口氣之後,他揉了揉眼角:“你小子行!狠!拿女人來請,不讓你帶上門,還是來了。我就問你,你定了這心,那孩子怎麽辦?我們去你那院子裏住着,瞅着你們恩恩愛愛,心裏過得去嗎?”
宋陽一陣氣悶,随後說道:“我知道真情無價,但她不能接受繼續跟我在一起了,我也隻能用錢補償。早就給她留了一個賬戶,也告訴慧雅了,隻不過她不要。”
宋國偉隻是因爲兒子出色而驟享富貴的人,心裏認着一些死理。
這一年過來不想見他,不想多說,無非因爲實在意難平,不知道該怎麽面對。
但現在周慧雅來了,如今唯一的孩子站在面前,他又如何再硬得下心給臉色?
此刻,是真的蕭索了,他意興闌珊地說道:“爸管不了你,就盼着你好好的吧。長命百歲是不盼了,不再給你添麻煩,你也不容易。”
“那……把小雅遷到燕京去?”宋陽試探了一下,“我們一起陪着她。”
“夜裏我跟你媽商量一下。”宋國偉隻這麽說。
當初出了事,宋陽就這樣提議過。
隻不過,一家人當時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
如今,交換的是宋陽依舊得把這條路走下去的決心,爲了兒子,宋國偉夫婦得做出決定。
天大的事,隻要還是一家人,終究得翻篇。
……
完成全部展銷活動的演出之後,就已經是一月底。
二月七号是新年,年底前的日子裏,三友電子仍舊忙碌如初。
活動的效果太好,論功行賞都來不及,還得爲了年底前買年貨的這股熱潮加班加點。
要有補貨,補足開年後至少正月裏的貨。
這個時代高速都沒幾條,物流無法做到那麽及時。
人家要買的時候你沒貨,一沖動之下說不定就去買其他降價着的牌子了。
兩個月的時間,一口氣賣出去170多萬台,整個農曆年度的出貨量一躍漲到了300多萬台。
這其中,97年的銷量恐怕一口氣被透支了不少。
但誰知道新的一年,總的出貨量又将達到多少呢?
工廠不願停,但此時終究還是要過年的。
聯翔控股的人見到這幅光景,倒是提出來明年得再擴建增産了,而且也建議去成本更低的地方。
宋陽表示年後再議,就先去忙着其他的事了。
驕陽廣告年底得聚一聚,好好犒勞一番,畢竟也是剛忙了整整兩個月。
總經理是姚佩華,宋陽隻負責露個面,喝酒。
“我喝不了,讓宋總代勞。”姚佩華不由分說,老員工們起着哄,新員工則看着這個真正的大老闆。
宋陽自然從善如流。
而姚佩華又說道:“兌現你之前許的諾言,現在滿三年了,各部門的頭頭都有了人選。你們都是我挑的,現在向宋總表示一下,讓他看看我挑的人怎麽樣。”
段輝就明顯覺得姚總在搞事,什麽叫她挑的?大多還是當初的老人。
見宋陽來者不拒地喝他們敬的酒,姚佩華又帶着莫名的笑意拍拍他的肩膀:“我得敬一圈,感謝他們今年的辛苦,你提着酒瓶過來。”
宋陽無奈地對段輝他們苦笑了一下:“嫌我做甩手掌櫃呢,我也出力了啊!”
“難得聚一聚喝酒嘛!宋總海量,我們誰不知道?”
于是宋陽便跟個跟班一樣,看姚佩華在老人新人面前一桌桌地過去鼓勵着又點評着這一年的功過,最後便是半杯半杯地代她喝下去。
“抓一把花生米壓一壓。”姚佩華指了指盤子。
宋陽就伸出手抓了一把在手上,塞進嘴裏幾顆:“地道。”
一路回到主桌時,宋陽走路已經有點歪。
段輝打趣道:“宋總,你明年得多在公司這邊花點心思,這樣明年就不用喝這麽多了。”
宋陽擺着手,夾起紅燒肉壓酒,然後說道:“全都姚總做主,她指揮我。讓我出力就賣力,讓我喝酒就喝酒!隻用喝酒就分錢,我能喝到她滿意爲止!”
姚佩華難得在員工面前露出輕佻一些的得意笑容。
關于兩個老闆之間的故事,至今仍是老員工們心中的謎。
但那與他們無關,隻用工資越來越高、獎金越來越多就好。
酒終人散,姚佩華送他上車,似乎這才有理由攙扶一下他。
但一路無話。
“你就算給我的酒不兌水,我也能行。”坐上車之後,宋陽确實已經醉了,但仍舊在嘴硬,“我說了,我能喝到你滿意爲止。”
姚佩華隻是莞爾一笑:“今天勉強滿意吧。将來生意上有酒局,還喊你。”
“……公司裏培養幾個啊。”
姚佩華搖了搖頭:“有些事,人家就要跟老闆談,跟老闆喝。我不想在别人面前喝醉,也不想跟非要喝酒談事的人喝酒。”
“……那些客戶就别合作嘛。”宋陽心想其實如果她能夠不驕傲地對出身避而不談,又有多少人會以灌酒的形式别有用心地找她談生意?
“不!”姚佩華卻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要賺錢!”
宋陽無言以對。
姚佩華頓了頓,又輕聲說了一句:“今年不能陪你過年了,先跟你拜個早年。”
宋陽被這句話弄得沉默了片刻,随後才望着她說道:“新年快樂。”
姚佩華點了點頭。
又過一年,開始奔四十而去了。
四十不惑,姚佩華希望屆時不會後悔當下的決定。
關上了車門看他遠去,知道他回家之後有另一個人照顧,姚佩華在寒風中站了一會。
聽說他父母也終于放下了芥蒂,搬到燕京來了。
那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但姚佩華不知道如果當初自己懂得怎麽去愛,有沒有那麽容易被他父母接受。
大概,她命中注定無法擁有這份可能。
畢竟,她是一切事情的其中一個緣由。
但既然他都能無視沈晴雪,真的又趕去江城陪周慧雅到處逛,那就代表過去的事情真的過去了。
大家都要有新的未來。
姚佩華知道錯過的就不可能再回頭,但終究還是與他有斬不斷的聯系,也不想斬斷。
就像她想讓宋陽喝醉,又不忍他真的喝醉。
“姚總,上車吧,天冷。”駱東在一旁說道。
姚佩華點了點頭:“走吧。”
車子駛入臘月底燕京的萬家燈火,九七年的第一個月已經過完,人人都在準備迎接牛年的到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