氈帳内落針可聞。
季良手心微微出汗。
許問楓沉默片刻道:“說說,你想檢舉誰?”
季良緩緩沉穩氣息,避免自己語速起伏過大:
“馮光耀。此人常呼朋喚友于南山樹林聚衆賭博,據小民所知,他家中妻兒老小俱全,卻與一位寡婦不清不楚。
小民偶有聽聞他打着姑娘的名号欺壓新來的流民,暗地裏收取小額保護費。”
說完他摒住呼吸,不動聲色用餘光瞥許問楓,暗暗揣摩她的心思。
這是一場冒險之賭.
許問楓聽後,神色不辨道:“從你言語中,不難聽出你是他知曉身份的。”
剛才還在想難不成是許家大房三房有誰在外面作威作福,此刻心中恍悟,原是馮家那個敗家精啊
忙得不可開交,許問楓差點忘了自家米缸裏還藏着顆老鼠屎。
難怪沒人跑到她面前告狀。
馮家與許家是姻親,隻要馮光耀不是幹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沒鬧得太過分,
大家夥就算不予許蘭瑛幾分薄面,也會因着許問楓的關系,睜隻眼閉隻眼,對他寬容幾分。
所謂人情社會就是這樣。
況且,從岩灘村出來的誰人不知,他本來就是那德性,大夥對他那點惡習實屬見怪不怪。
是以也就沒人拿這事來煩她。
季良道:“知曉,此人乃姑娘的大姐夫。”
許問楓意味不明道:你既知曉我與他的這層關系,你就不怕我包庇他,日後發難你?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季良大着膽子擡頭,直視着她道:“綠洲子民人人對姑娘贊譽有加,他們愛戴敬重您。”
許問楓來了一點興趣:“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這突然跳到毫不相幹的話題上,讓季良不免怔然。
随即他面色坦然道:“小民做過夜香郎,在碼頭抗過包、也做過背屍匠、紮彩匠,隻要給銅子的活兒都接。”
前幾項工作低賤,後兩者晦氣不吉利,都是很遭嫌棄忌諱的職業。
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一個人,居然幹過背屍的行當,許問楓有點意外。
她饒有興緻問:“你跟我講講背屍,是不是要頭戴草帽,把身體套在一個大黑袍中,背着屍體一邊走一邊搖鈴铛?”
“我聽說要把屍體分割,塗上藥水,再用竹竿固定,像提線木偶一樣拽着走,是這樣嗎?”
見她面有好奇,卻毫無鄙薄之色,季良内心壓抑不住的激動,甚至忘了爲什麽話題會跳躍到了十萬八千裏之外。
他侃侃而談道:“非也,姑娘說的那是湘南趕屍人,背屍人不同.”
所謂背屍,就是古代的人比較迷信,信奉在外地死掉的人,若不能夠回到老家安葬,是不能夠投胎的,會成爲孤魂野鬼,所以背屍匠就出現了。
背屍匠的工作就是将死在外地的人,背回家鄉入地爲安。
白天休息,晚上趕路,長時間和屍體接觸,所以傳說中需要八字過硬,陽氣旺盛的人擔任,而且不能一直從事這個職業,背了一定的屍體以後需要金盆洗手,不然會遭受厄運。
終于講清楚趕屍人和背屍人的區别,中間還要面對許問楓稀奇古怪的發問,季良一陣口幹舌燥。
看着上首聽得津津有味的二姑娘,他有些恍惚地想道,
嘶,他好像是來告密的吧?
怎麽成說書人了?
“哦,原是這樣啊。”許問楓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吩咐秋靈端來一杯茶讓他潤潤喉,再次話題跳躍:“你家中有幾口人?”
看似毫無章法,其實一直在通過他的言行,在心底默默打分。
此人有膽有識,擅長察言觀色看菜吃飯,精于鑽營,一旦逮住機會,就會果斷出手,不計代價往上爬。
卻也不冒進,落地入境先觀風問俗,打聽剖析了她的性情作風才有備而來。
季良似乎習慣了姑娘東一啷捶西一棒槌的問話風格,
他小心托着茶杯底座:“小民不幸雙親早逝,逃難僥幸活下倆妹一弟。萬幸托姑娘福,我們一家才有了栖身之地,求得一條生路。”
許問楓對他又多了兩條評價,在亂糟糟的世道裏能拖着年幼的妹妹弟弟們走到這裏,毋庸置疑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且重親情。
又幹過背屍行當,膽量自不用說。
合适,太合适了
許問楓瞬間想到要把他安置去哪了,起心還想考考他的心性,于是隻道:“檢舉一事,我會酌情處理。“
“秋靈你帶他下去領賞。”便草草打發了他。
“謝二姑娘賞賜。”季良似模似樣拱手執禮,退了出去。
心中難掩失望,他不是沖着賞金來的
季良拎着五斤糧一斤肉幹,腳步略顯沉重地往回走。
他慢騰騰走着,在腦子裏細細捋了一遍又一遍與姑娘的對話。
豁然明白過來,姑娘東一句西一句問了這麽多,哪是好奇,分明是在從側面了解他這個人。
那是不是意味着姑娘想用他?
自己才剛來一旬,姑娘就算要用他,怎麽也要觀察一陣。
豁然開朗之後,季良腳步變得輕快起來。
季良走後,許問楓有一下沒一下敲擊桌面,思忖着要怎麽處置馮光耀,既不會傷到大姐的臉面,又能起到強有力的警示作用。
有點難辦。
傍晚秋靈去喊許蘭瑛到姑娘帳中用晚食,許蘭瑛頗感驚奇。
二妹忙,忙得吃住辦公都在她自己的氈帳裏解決。
今兒是刮什麽風?
姐妹二人坐到飯桌上,許問楓當下飯佐料一般,将馮光耀的事與她一說。
許蘭瑛氣得差點摔了碗,她對馮光耀早就不抱任何希望,她生氣的點在于,王八羔子如此作爲損害的是二妹和許家。
害群之馬!
到了綠洲後,倆老的願意去做工養着那敗家玩意,慣得他一天天在外面遊手好閑,許蘭瑛懶得過問。
她管着後勤一大攤子事,且要兼顧倆孩子,許蘭瑛都想不起有多久沒見過馮光耀了,隻當他在麗娘那兒,竟是又勾搭上了一個寡婦啊。
也是,他那身份,碰到有心之人,還不得跟蒼蠅見了屎一樣的撲上去。
私德有虧也就罷,居然膽敢聚衆賭博,收保護費,毀壞綠洲風氣!
好好好,好得很,狗膽包天的東西.許蘭瑛氣也氣飽了,擦擦嘴起身道:“二妹,這事大姐會給你個交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