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終日偎慵堕懶,約莫老天爺看不過眼了吧,立夏那日,電閃雷鳴下起特大暴雨。
天就跟捅了個破窟窿似的,洩洪一般往下傾倒雨水。
村民們無不擔憂。
立夏日忌諱下雨,農諺語有道是,“立夏晴,好年成”、立夏落,炒破鍋。
好的不靈壞的靈,一夜暴雨過後,剛開始抽穗的青青禾苗迎來無休止的連綿陰雨。
中間雖有短暫晴朗過,卻是隻晴個一天半天,又是天上堡塔雲,地上雨淋淋。
連綴陰雨不僅會導緻作物的濕害,還會引起多種病害的流行。
泛濫的雨水在田裏積起來,水不間斷往上漲,稻子垂落,大片大片淹沒在水裏,旱地也是一片泥濘,蔬菜高粱跟着遭了殃。
家家戶戶天麻麻亮就披着蓑衣在地裏忙活,然而這頭剛把水田、旱地多餘的水排走,那頭,天又破了。
一個月來大家天天泡在田裏,每天還要撥一部分人前往下遊,去環繞岩灘村這條支流與主幹的交彙口,疏通淤泥,打撈從上遊和山上沖下來枯木樹枝。
支流和主幹的交彙處地勢結構複雜,每逢連綿暴雨都會堵住,不及時疏通将淹沒整個村。
大夥愁雲密布唉聲歎氣,今年欠收闆上釘釘。
根據往年的慣例,朝廷不僅不會救濟他們,糧稅還得照交不誤,一錢都不會減免。
上門負責收取糧稅的官差才不會同情你是不是遭了災。
地你種了,糧食稅就得按時交,沒糧那就折銀抵,管你是賣兒賣女,還是砸鍋賣鐵。
老天爺不開眼,是嫌他們受的苦難還不夠多嗎?!
這種情況,許問楓沒有任何借口可以繼續躲懶偷閑。
說來當真是寸,瓢潑大雨那天許盛平恰巧在山洞那邊,第二天想回村,橋已經被淹。
通往河對岸的石橋本就是村民自發修的,能力有限搭建的并不高,就是壘的矮墩子搭的石闆,稍一發水就會淹,别說是這麽大的暴雨了。
這不,許盛平就被困在了山上。
便宜爹不在,許問楓又自動榮升爲一家之長。
淦啊!
許問楓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冒雨去地裏排洪了,這天再一次去疏浚了田間的積水,無精打采的在路邊割了幾捆草,捎回去扔棚裏喂羊。
站在棚外許問楓裹了裹蓑衣,看着羊圈裏半大不小的羊兒沒心沒肺低頭啃草的無憂模樣,連歎氣的力氣都沒了。
活的還不如一隻羊呢!
本以爲前段時間将那場蟲災消弭于無形,就萬事大吉,不料一場大雨,卻把她的努力變成了無用功。
才逍遙自在幾天啊,就這樣搞她!對,許問楓認定了老天爺在跟自己過不去。
糟糕光景持續有一來個月,終于雨過天晴,就在村民撲在地裏搶救殘活的糧食時,更糟糕的情況來臨。
雨歇之後,連續七八日烈日炎炎,毒辣的太陽每天雷打不動挂在天上。
莊稼本就被泡腐了根葉,嘩嘩死一片,僥幸存活的小部分也是要死不活的,這連個緩氣的都沒有,直接來幾天暴曬。
地裏的糧食全爛了!
滿村飄蕩着莊稼腐爛的臭味,和一種絕望的死氣。
如今大夥愈發要數着米下鍋了,本來在餘宏義的組織下和許問楓暗暗的幫襯下,村民或多或少賺到一點錢,雖說還沒到吃上細糧的地步,但至少雜糧是能混個飽的,
現在漫說貓冬,怕是連入秋都熬不到。
原先物價就居高不下,糧價亂飚,這會估計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糧食。
莊稼爛在地裏的當天,餘宏義來不及悲傷,當機立斷将全村能湊到的銀錢攏到一起,點了十幾個青壯年,套上牛車就進鎮買糧食去了。
人不多帶一點,怕被搶。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謹慎。
會武的曾大勇也随車一道去了,許問楓喊他去的,畢竟關系到全村人最後的一點家當。
天黑透,買糧食的隊伍未歸,許問楓就知道要不好,指定是鎮上沒買到糧,去了縣城。
民以食爲天,一旦沒飯吃,絕對要出大問題!
第三天,許問楓提了一捆草,倒去畜棚,聽着羊兒沙沙的吃草聲走神,這些天她一直在思量後路。
“二丫,喂羊呢?”
許問楓聞聲扭頭,看見是餘宏義他們回來,拂了拂沾在身上的草,快步走出去:“叔,咋樣,順利嗎?”
“唉,就買到不足一百斤的粗糧。”
餘宏義幽長地歎口氣,扒開牛車上的一堆稻草,露出兩麻袋的糧食:
“糧價漲上天了,還不好買,要不是我托了關系,給之前我們賣他羊肉的掌櫃塞了銀子打點,這點糧估計都難買到手。”
朝廷不作爲,商戶囤貨不出,都盼着奇貨可居,狠狠發一筆難财。
資本的本色就是能多撈一筆是一筆,管你們身後洪水滔天。
盡管許問楓已有心理準備,心還是不由一沉:“這才幾天,已經到這地步啦?”
說實話,裏正的反應算是足夠快了,就這樣都沒買到幾斤糧食,後面的光景不難想象啊!
“那些個奸商消息比誰都靈通,我動作那麽快趕去鎮裏,到的時候糧油鋪外面就已經排起長隊,不等輪到咱,糧貨鋪幹脆關門了。”
餘宏義眼中閃過一絲憤恨,轉而有些無力道:
“我瞧着呀,外頭已然有要亂起來的趨勢,沒敢往府城走。”
太遠了,擔心走背運碰到土匪劫道。
“我在縣城還打聽到一個消息,據傳府城出了位受上天眷顧之人,傳言水澇期間,有一日薛府公子外出,是時雷電晦冥,衆人往視,則見天降蛟龍於其上。
反正傳的很是邪乎,這是坊間傳聞,根據我私下打探到的消息,我看倒像是薛家公子在裝神弄鬼造勢,借此拉攏府城一衆豪強。
他與府城豪紳們聯合,一個月前就開始大肆收購周邊縣城的糧食就是佐證,荒年剛起個苗頭就買不到糧食,我猜跟他有莫大關系。”
薛公子?許問楓不期然想到面闆上的那位穿越人士
——薛源。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這是準備在天下大亂的第一時間就揭竿而起?
北有白虎叛軍虎視眈眈,東南府城有一位野心勃勃的氣運之子,倉河鎮豈不是成了肉夾馍!
這地兒當真是不能呆了!
“大勇,你把牛車趕我家去。”餘宏義神色疲憊的和跟車的後生說:“你們也回去歇歇吧,晚點去壩上開會。”
“诶。”後生們沒什麽精氣神的回道。
“二丫,走,上你家坐坐。”餘宏義也不太明白在遇到這麽大的事的時候,自己爲什麽會下意識就想跟許問楓商量。
進屋,餘宏義灌了杯茶,就道:“又要亂了啊!”
許問楓順着他話說:“是啊。”
然後沉默了。
後續的主意不該出自她口,全村幾百号人,她背負不起,她所要做的就是護許家周全。
餘宏義心裏亂糟糟的,倒沒注意到許問楓那點小心思,自顧自說道:
“地裏顆粒無收,必然會湧現出大批災民,搞的匪患四起,流民起義,而且新朝建立以來,之前的叛軍并未清理幹淨,以殘暴的白虎軍爲例,聽聞他們的将領率着幾千精銳退居在白翟北部一帶蟄伏,那裏離咱倉河鎮可不太遠。”
缺糧這些人還會蟄伏嗎?
顯然不會,肯定會出來作亂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