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夜闌城。
此時正逢江南的梅雨季節,已經一連下了九天的雨,薄霧叆叇,水汽氤氲,整座小城都仿佛墜進了仙境之中一般,顯得飄渺而迷幻。可是今日的雨卻很不同,不再是如絲的牛毛細雨,而是磅礴而下的大雨,敲打着屋檐啪啪作響。
柳橙巷一座藥鋪口的屋檐之下,一名穿着素衣的女子看着天空,看模樣不過二十有餘,面容秀美卻有些憔悴,她呆呆地看着那漫天雨簾似乎在思考着什麽,許久之後才開口喃喃說了一句。
“好大的雨啊。”
隻是聲音卻和另一個聲音重合了。
女子一驚,急忙轉頭,才發現邊上不知何時已經站着一個穿着一身白衣的書生,那書生看着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腰間配着一把長劍,背着一個書箱,似乎是剛剛躲進了這個屋檐下,正在用手擦着臉上的雨水。
“你是誰?”女子一驚。
書生将臉上的雨水抹去,轉過頭對着女子溫和地一笑:“姑娘好,在下蘇白衣。”
女子一愣,雨勢在這個瞬間忽然小了下來,書生那溫和的笑容中察覺不到半點敵意,她心想:莫不是真的走錯了路的旅人?
自稱爲蘇白衣的書生轉過身将身上的書箱放在了牆邊,臉上依然帶着溫和的笑意:“這就對了嘛,殺氣繃得那麽緊,連這溫柔的綿雨都顯得氣勢洶洶了。”
話音未落,那雨便又下得更大了。
一柄長刀抵在了蘇白衣的胸口,女子冷聲道:“我方才問你是誰,不是問你的名字。是問你爲何出現在這裏?方圓三裏的關口應該都被四大世家的人把守着,你怎麽溜進來的?”
蘇白衣面對那鋒銳的長刀,依然從容地笑着: “姑娘你是怎麽進來的,那我便是如何進來的,這個問題并沒有意義。但我們在此的相遇,卻很有意義。因爲……我是來幫姑娘的。”
女子收回了長刀,狐疑地看了蘇白衣一眼:“你是惡魔城的人?我還以爲他們并沒有收到我的信。”
蘇白衣撓了撓頭,指了指自己的臉:“敢問姑娘,在我這張臉上看到了什麽?”
女子打量了許久,眉頭皺得更緊了,完全不明白面前這少年郎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什麽也沒看到。”
“純良啊。我一看便是如玉君子,純善無害,怎麽會是惡魔城的人呢。”蘇白衣無奈地歎了口氣,一抖長袖,“惡魔城的人,能有我這般如畫的眉眼嗎,能有我這般清澈的雙眸嗎?姑娘你的眼光果然不是很好。難怪會喜歡……”
“青衣郎這樣的男子。”
一陣疾風刮過,雨水打了進來,敲打着二人的臉龐上,有些生疼。
蘇白衣依舊帶着溫和的笑意,看着面前的女子,雖然他的話語中帶着明顯的挑釁意味。
女子覺得自己應該發怒,可按住了長刀,對上了蘇白衣的眼睛,卻隻是微微低了低頭。
風散去了,雨水重新垂直地落下,然後便傳來了馬蹄踏起雨水的聲音。
“來了。”蘇白衣挑了挑眉。
女子的神色瞬間凝重了起來,她低聲道:“我猜不出來你是誰,但既然你說是我的幫手,那麽我相信你。畢竟我已經别無選擇。隻是接下來我們要合力抗敵,生死一線間,還是希望蘇白衣公子坦誠相待。”
“其實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無門無派,來自一個小村子,你肯定沒聽過那個村子,但或許聽過那裏的酒。至于我爲何來幫你?我師父讓我來的。”蘇白衣撓了撓頭,“我是個好徒弟嘛,很聽師父話的。”
“你師父是誰……”女子問道。
“噓。”蘇白衣伸出一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他微微挑眉,“你聽,馬蹄聲已經穿過了第二個街口,在他們到第三個街口的時候,便是動手之時了。到時候我先過去,順利的話我一個人就夠了,如果需要姑娘協助,我會發出訊号。”
女子搖頭急道:“第四個街口才是動手的好地方,那個地方最是狹小,馬車移動不便,他們縱然人多也施展不開……”
“确實,但那麽好的地方,不止我們能夠想到。所以我猜,那裏早就有其他想要伏擊的人等着了。”
“阿嚏!”第四個街口處,一架馬車正安靜地停在那裏,一名魁梧的白衣男子坐在馬車前面,手中握着缰繩,狠狠地打了個噴嚏,他擤了擤鼻子,不滿地說道,“師姐,都已經走到這裏了,你能告訴我們在等誰吧?”
“你可聽說過青衣郎?”馬車中傳來一個女子溫和的聲音。
“公子青衣少年郎,江南來去杏園芳。那不是如今的江南第一風流公子嗎?據說江南四大世家一半的女子都喜歡他,師姐你莫非也……”魁梧男子不懷好意地挑了挑眉。
馬車中的女子卻似乎并沒有心情與他調笑,語氣平靜地說了下去: “王、謝、陳、東方,江南四大世家,他們每三年都會舉行一次論鼎之會。論鼎之會上,四大家會派出門下最厲害的年輕弟子進行比武,青衣郎這一次便代表謝家出戰。謝家這些年式微,已淪爲四家之末,但青衣郎卻憑借一己之力闖入了這次論鼎之會的最後一輪,震驚四座。很多人都說,十多年之後,謝家終于等來了他們這一代的人中之龍。”
“江南謝家?豈不是我最讨厭的謝羽靈他的家族?”魁梧男子一愣,“據說那小子一直想要重振謝家來着,現在看來被人搶先了啊。”
“然而并沒有。在最終和王家少宗主決戰的過程中,青衣郎忽然走火入魔、真氣暴走,王家四名長老同時出手才将其制服。據他們後來所說,青衣郎之所以能在此次論鼎大會上突然崛起,是偷練了什麽武功,而這武功很有可能是已經覆滅的魔教流傳下來的邪功。所以四大家如今要将青衣郎押送至王家府邸,查驗此事。”
“那我們在此是……”
“這些年四大家中以王家爲首,他們一直刻意打壓其他幾家的勢力,若青衣郎真被送到了王家府邸,怕是兇多吉少。青衣郎是謝羽靈的大哥,他得知此事後懇求先生相助,先生也覺得此事并沒有那麽簡單,所以派我來此。”
魁梧男子舔了舔嘴唇:“救下那小子的大哥,那以後他還敢在我面前嚣張?難怪師姐你選擇帶我來。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也得等。”馬車中的聲音雖然柔和,但卻有某種不能抗拒的力量。魁梧男子聳了聳肩,擡起頭:“好吧,反正也快了。”
“快了快了快了快了。”藥鋪門口的蘇白衣口中喃喃念叨着,每一聲快了都對應着一聲被馬蹄濺起的雨水聲,“快了快了快了……到了!借根簪子!”
一襲白衣箭一般地沖了出去,隻見蘇白衣身法奇快,腳步踏在積水之上,卻沒有濺起半點水花。
這樣的身法……女子想起了一個很久以前的江湖傳說,她摸了摸自己的發髻,發現上面那根翠綠色的簪子已經不見了。
當那架疾行着的馬車拐進第三個街口的時候,一襲白衣突然出現在那個拐口,随後一躍而起,那一躍而起的同時還帶起了滿地的雨水,那雨水随後鋪散而下,沖着護着馬車的衆人撲頭蓋臉地澆了下來。
“有埋伏!”爲首的人拔刀怒喝道。
但那一襲白衣卻已經消失了。
爲首之人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環顧了一下四周,怒罵了一聲後說道:“大家都提起精神來,接下來的路小心些!”
而馬車之中,此時卻有兩人四目相對。
一身青衣的男子靠在那裏,面色蠟黃、雙眼無神,脖子上、手臂上、臉上,幾乎所有肉眼可見的地方都長滿了爛瘡,渾身上下竟是垂死之氣,哪有半分江南風流少年郎的模樣,他看了面前的蘇白衣一眼,用盡所有力氣張口想要說話卻隻發出了一些咿咿呀呀的聲音。
突然出現在他對面的蘇白衣急忙拿出了那根碧綠色的簪子,放在了青衣男子的手上。
青衣男子努力低下頭,看着那根簪子,眼眶裏有些濕潤。
蘇白衣低聲道:“放心吧,我是來救你的。”
馬車就這麽疾行着穿過了第三個街口,來到了第四個街口。
“籲。”車夫一拉缰繩,停下了馬車。
另一架的馬車橫在第四條街口,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輕人從馬車上站了起來,一身白袍松松垮垮地随風飄着,他的嘴裏叼着一根牙簽,将一柄竹劍抗在肩膀上:“師姐,他們來了。”
除去車夫之外,共有四騎護送着這家馬車,爲首那人策馬行到了前面,看着那不可一世的魁梧少年,問道:“你們是誰?”
“把青衣郎留下。”魁梧少年伸出竹劍指着那架馬車。
爲首之人冷笑道:“四大家的車你也敢攔?”
“四大家很了不起嘛,方才你問我是誰,那我便告訴你。”魁梧少年傲然道,“吾乃極惡幫幫主,風……”
一個饅頭從馬車中飛了出來,砸在了魁梧少年的腦袋上,少年那一氣呵成的介紹給生生得打斷了。
“什麽極惡幫幫主,給我重新說!”馬車中傳來女子的聲音。
“好吧。”魁梧少年一躍而起,手中竹劍猛揮而下,那竹劍上帶着強絕的風勢,竟将那漫天雨簾席卷而下,沖着爲首的那名護衛打了下去。
“這是刀法大風式!”爲首那護從揮刀欲格,可那削鐵如泥的鐵刀碰到這柄從天而降的竹劍,卻隻過了一招就被壓了下去。
魁梧少年冷哼一聲,忽然将竹劍一收然後一腳将爲首的護從踢飛了出去,随即一個翻身落在了地上,濺起了一地的雨水。
“學宮,風左君。”魁梧少年撇嘴笑了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