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甯雲帆一通電話打來,透不過氣的悶熱便将二人死死扣在這片雲惹驕陽棄的天地之中……
“看一下你們官方号下面的評論區吧,出問題了。你們兩個做好心理準備。”甯雲帆言語中是毫不掩飾的疲憊。
“作爲短劇合作方,我的身份說什麽都是徒勞無功……不過看樣子是有人在打着咱們的旗号銷售假貨。”
【杭羅購買受害者:這個時候還宣傳短劇呢?該不會是打算從這個方向掙錢吧?我買來的杭羅根本就不是真絲的,你們不是說隻有你們家有這個技藝麽?那這個假貨就必然是你們家産的了!】
【杭羅購買受害者:我已經在消費者協會舉報了,你們等着關門吧!虧我當時還爲你們說話,現在我訂單已經訂出去了,手裏的布料根本不是真絲的,諸位想要買的都好好看看吧,别被有些人冠冕堂皇的話騙了!】
【杭羅購買受害者:還拍什麽短劇,還不是借着非遺的名聲掙錢?就你們這種行爲,就應該上報給文化部,給你們取消資質,省的拿着認證害人!】
短視頻平台的評論區,從來都是魚龍混雜的。有的人無非是爲黑而黑,可也并不排除有人借着非遺從業者們這二十年來,好不容易打下的‘誠信爲本’、‘承故革新’的金字招牌,來售賣假貨,确實已經不是偶有的事件。
這種先例并不少,所以安霁一時間也分不清對方是刻意來找事的,想要去私信對方,卻沒不知道如何開口。
【漆笙:您好?】
【漆笙:您評論區那個情況我也看到了,也不清楚您這邊具體是什麽情況,但是其實類似的事兒我和師父也遇到過。】
【漆笙:當時那家店鋪是冒充我師父身份買了一件幾十萬的純雕漆作品出去,結果被買家發現和我師父風格不一樣,來找我師父,懷疑我師父用工作室學徒的作品以次充好。】
【漆笙:現在法律逐漸完善了,如果發現對方确實在冒充非遺傳承單位和傳承人的話,您可以去法院告的。】
事出突然,安霁沒有心思給對方回複什麽長篇大論的感謝。道過謝,便匆匆忙忙給甯雲帆回撥了過去。
如今好不容易起來的流量,因爲這幾句話,帶偏了一群人——如果讓别人誤以爲很多非遺傳承人都是這樣造假騙人的,豈不是好心辦了壞事?
“盛夏,怎麽辦?我怕……會不會有人去廠子裏找事?現在伯伯阿姨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肯定應付不來的。”幾次打開這位‘杭羅購買受害者’的私信,安霁還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你先官方回複一下,然後我開車帶你去廠子裏,看看甯雲帆有沒有時間,也叫他來廠子這邊,‘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咱們在一起,總能想出辦法的。”
文化和經濟的發展,離不開國家政策的引導。因而自打盛夏開始做自己的漢服店,就經常同自家親戚中那位做政協委員的同輩姐姐溝通。
因而盛夏對于法律政策和各種事件符合流程的處理辦法更了解幾分,遇到這種突發事件,也自然更沉穩冷靜。
“廠裏的伯伯阿姨們肯定不會去賣這些假貨,且不說有沒有時間,他們滿心滿眼都是杭羅……說實在的,就算真有人賣假貨,懷疑到咱們自己身上,也不可能懷疑到廠裏的伯伯阿姨們身上。”
“所以現在我們首先得把态度擺出來,我們在積極處理,但是我們從來不可能售賣假貨。”盛夏說着,又将給安霁編輯好的文字撤了回來,“你先回應一下那條評論,如果發聲明,等到到了廠裏,私信和對方溝通一下再說。”
【星羅雲布千山霁:回複@杭羅購買受害者:我已經了解到您說的情況了,如果您買到的杭羅不是真絲的,那麽我可以保證不是從我們廠子賣出去的。我們廠子是杭羅國家級非遺唯一保護單位,除本賬号外,暫未授權其他個人售賣。後續我會與您取得聯系,了解情況後,如有冒名行爲,我會同您一道維權。】
默默給安霁點了個贊,盛夏知道以自己漢服店的身份不好摻合進來,隻在心裏長長歎了口氣——閨蜜忙前忙後,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居然突然有了這麽一出,隻能拿一句‘好事多磨’去安慰了。
夏風吹晴日,天朗心未朗。廠房内外一線之隔的悶熱直撲上二人面門。
“來了。”朝着二人點了個頭,甯雲帆又站到一邊去,靠着桌子休息,顯然是已經将情況和廠裏的伯伯阿姨們交代過了。
“你們倆女伢兒也不要着急麽,行的端做的正的事情,好好解釋清就是,莫要那麽緊張。”王阿姨看見安霁風風火火趕來心裏就擔心,生怕後者的身子有什麽閃失。
推了推一旁的椅子,王阿姨轉身又去接水,安霁還同盛夏還來不及拒絕,一人手裏就已經被塞上一杯水按在凳子上坐下:“快坐下,快坐下,喝點水。”
“我們……”盛夏甚是配合的接過水去,由甯雲帆傳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安霁這才頗有些局促的站起身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輕輕撚了撚衣擺。扯出的三兩簇褶皺,同眉梢一樣細碎。
“今天這個人,不知道是刻意來找事的,還是有人真的以我們的名義賣了假貨。”
“我也是這個意思,雖說這樣恐怕會陷入‘自證清白’的陷阱,可是現在好像也沒有什麽别的好辦法。”盛夏緊跟着補充道,“我作爲合作方在網上還不好發聲支持,隻能給安霁出出主意,本來她不想來麻煩伯伯阿姨們的……”
敢來假冒‘非遺保護單位’出售不合格産品,一則是自以爲能夠鑽法律的空子,以爲隻要前者不上訴,自己便能逃過一劫,從而獲得高額利潤。
二則是利用了消費者對産品了解的不完全——織造技藝不是一家獨享,但是隻有保護單位才能挂上文化部授予的非遺标志。
“哪有什麽麻煩不麻煩?”張阿笑着搖頭,拉着安霁坐下,“這些年,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這種事知道你們擔心,但我們誰也不會去賣那種假貨,拿出來證據便是。”
“當年廠子都快倒閉,我們大家還不是一起堅持了下來?如今借着國家給的平台,再加上大家共同努力,訂單也越來越多,都不用做别的來補貼咱們杭羅廠的成本了!”
在場衆人都知道,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可也真的不小。
杭羅在最艱難時代裏的生存,靠的就是口碑,靠的就是情懷。而這兩者最怕的,無非就是忘本……
寫出憫農的人,因爲貪酷,而被殺頭;得了天下的人,因爲驕奢,而失民心。
人不能忘本,就如同草木不得離根,鳥獸不得忘行。
如今這件事便是如此,若是放在一個剛開了三五年的小店上,解決不好還能棄車保帥,另起爐竈。
可對于杭羅廠這樣織工們的心靠熱愛凝聚,嘗鮮者們的意願靠文化感染而來的獨特存在來講,一旦偏離了“守本”、“誠信”的正道,敗壞了口碑。
損害的便不隻是杭羅廠,而是杭羅這千百年曆史在人們心中的價值,乃至于非遺行業從業者們耗盡心力,在衆人面前建立起來的,由血脈中蕩滌的,一脈同源的文化基因,所帶來的那份‘可信’。
衆人都勸着對方不要着急,可是誰心裏也不輕松。狀似無事的散在相隔不遠的地方,眼睛卻時不時的瞥向安霁的手機,生怕錯過什麽。
【星羅雲布千山霁:您好,剛剛看到您在評論區的回複,想了解一下您是哪裏買到的布料呢?因爲我們這邊隻有幾個固定的銷售渠道,其他都沒有獲得授權的。】
【杭羅購買受害者:你什麽意思?】
【杭羅購買受害者:[圖片]】
【杭羅購買受害者:[圖片]】
【杭羅購買受害者:這是你們家的圖片吧?我現在已經預售出去的東西,因爲這個料子有問題,我沒辦法交付訂單,到時候出了問題都得我自己賠。】
看到對方的截圖,安霁的心已經放下一半——是真的有人假冒倒還好解決,就怕是有人刻意來搗亂,對方拒不配合,自然無法解決。
【星羅雲布千山霁:我能理解您現在的心情,但是因爲這些圖片都是我們發在網上宣傳用的,還有取自新聞的圖片,所以并不是說我們授權了這家店鋪來賣。】
【星羅雲布千山霁:我來私信您也是爲了能更好的解決這件事,如果您方便,可否給我拍一下整匹杭羅的情況?】
【星羅雲布千山霁:您不用着急的,有時間發給我就行,如果您現在有緊急需要,我們是可以先給您提供一些布料,等到維權成功再另行商議的。】
【對方拒收了你的消息】
看着系統彈出來的提示,安霁長歎一口氣:看來自己還是哪裏說錯了話,現在沒有了聯系方式,問題就更難解決了。
“安霁,你别急,現在我們怎麽不是知道那個店鋪了麽,不行我就裝作買布料的,讓對方給我拍來他們的料子。”盛夏挨着安霁最近,一下就看見後者屏幕上那個紅紅的感歎号。
既然受害者這條路行不通,那就隻剩下從仿冒者那裏找破綻,争取把事情解決好。
“現在你們去找,他們肯定已經要注意到了的。”張阿姨搖搖頭,示意盛夏不要太莽撞,“這邊剛剛出了問題,你們那個短劇又做的蠻火的,肯定已經有人發出去了。”
“而且,既然他們假冒我們,肯定一直在盯着我們的動向……現在湊上去,對方一眼就能看出來。”
不得不說,還是張阿姨想的通透。這些年來靠熱愛與誠信撐起這麽一個廠子來,也不可能沒遇到過競争與構陷,能堅持這麽久,張阿姨自然是少不了經商上的智慧的。
隻是這話讓盛夏也洩了氣,兩邊都行不通,難道就這麽幹等着麽?
“不用着急,既然那位被假冒店鋪騙了的受害者選擇了杭羅,那麽說明對方不單單是在做訂單,更是感興趣這些文化,給對方些時間,靜一靜,或許就會回過頭來聯系安霁了。”
安霁三人到底還是年紀小,對于生活中事情的經驗不足,對于人們的心理也不夠了解,若是沒有張阿姨這句開導的話,不知道要急成什麽樣子。
“也真是,掙錢就掙錢,偏要把手伸到這些本就不容易的東西上邊來,這種昧心錢,拿着也踏實?”盛夏一半脾氣遺傳自BJ的媽媽,心直口快,又愛打抱不平,“不過這也說明咱們非遺做的好,招人嫉妒。”
原本壓抑的氣氛被盛夏這句話打散,就連滿目愁容的安霁都從疲憊的面上勾出一抹笑。
“這事您們這些非遺傳承人們做到了,這才讓大家看見非遺就毫不猶豫的敢買,結果好不容易打出來的口碑,還被他們敗壞了……我算是知道那些營銷号底下冷嘲熱諷的怎麽回事了!”
氣歸氣,念歸念,歸根究底還是得解決問題。這時候倒是甯雲帆意識到了重點:“咱們剪輯好的短劇還發不發了?”
“發!”愣了半晌,安霁應得堅定,“這個事我們也是受害者,短劇該發要發,事情也得一步步處理。”
話是這麽說,可等到安霁回家,簾影遮霞暮,星辰欲登樓的時候,深深的無力感還是讓安霁連個文案都編不出來。
主動權不在自己手上,如果鬧到對方找新聞媒體介入或者上訴的份上,就算最後結果是能促進相關立法,終究還是會給杭羅和非遺蒙上一道影子。
【杭羅購買受害者:[視頻]】
【杭羅購買受害者:雖然不知道你要這個視頻有什麽用,但是看你态度也挺誠懇的,拍一下也沒什麽費勁的。】
手機上突然彈出的私信險些将安霁彈出窗戶去,小心翼翼的點開短視頻平台的APP,安霁隻覺得自己手都在顫抖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