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上次摔過之後還沒修好,王爲同情瞿明琮因“工”負傷,主動開車送他去醫院,順便陪他一起給瞿婉辦出院手續。
自從上次落水,瞿婉一直在醫院裏調養,現在瞿明琮一負傷,家裏兩個人全成病号。
在醫院住久了,堆積的雜物也多,吃的喝的用的,哪樣瞿婉都舍不得扔,兩個男人當苦力把東西全都搬到停車場,一股腦兒塞後備箱。
坐進車裏,終于可以回家了,王爲發動汽車,真誠地對瞿明琮說:“我覺得你應該去廟裏拜拜。”
瞿明琮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王爲又問:“你是不是被甩了?”
“嗯?”瞿明琮心想,有這麽明顯嗎?
“我早就說過,網戀不會有啥好結果~”王爲幸災樂禍,“這下好了,你和我一樣是單身漢,我媽再也沒法拿你跟我比了。”
瞿明琮問:“你和小琪還沒複合?”
王爲搖頭,“她都快訂婚了,複什麽複,而且我們倆湊一起玩的時候還行,要是結婚……真的不太适合。”
說着低聲歎了口氣,感慨道:“我和她不是一路人啊。”
瞿明琮心裏不是滋味,王爲的話似乎映射了他,那段感情稀裏糊塗的像一場怪夢。
他不說話,王爲隻當他沒有聊天的心情,發動汽車後随手打開手機。
手機裏播放着一段電影解說:“注意,這個女人叫小美……”
瞿明琮的目光望向車窗外,熙熙囔囔的城市,平平淡淡的明天,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接下來會是怎樣。
……
再次見到丁太太,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此時的葉詩淳剛出院不久,因爲證據不足,丁兆林的死被警方定性爲意外。
外界衆說紛纭,既同情一個可憐的病弱女人沒了丈夫,也嫉妒她繼承了丁家的千萬家産。
她以身體不好爲由,推掉了許多采訪邀約,也不見外客,電話始終是關機狀态,瞿明琮爲了見她,打聽到她出院的時間後便提前在别墅大門外等着。
車在門口停下來,葉詩淳坐在車裏問他:“瞿先生,有事嗎?”
瞿明琮說:“我去見過田小俊了,那天晚上他也在博物館裏。”
丁太太的神情微愣。
“你之前不是說,見完田小俊之後立刻聯系你嗎?”瞿明琮笑了笑,看向緊閉的别墅大門,“怎麽,不歡迎我了?”
丁太太沉默片刻,說:“進來吧。”
一個月沒來,别墅裏的人全換了,保姆和私人看護變成了陌生面孔,丁兆林出事的地方,地面被挖開種了一棵小樹苗。
瞿明琮坐在會客廳裏喝茶,丁太太坐在輪椅上被推過來,随後身邊的看護和保姆都離開了會客廳,隻剩下他們兩人。
“辛苦你跑這一趟。”丁太太開口說,“樹倒猢狲散,我丈夫出事後,家裏這段時間亂糟糟的,我還以爲瞿先生已經放棄查我女兒的案子了。”
“你的電話打不通,我去了醫院,但是護士說你不見任何人。”瞿明琮回道。
丁太太淡淡笑了一笑,“嗯,醫生說我需要靜養。”
瞿明琮不在意,問道:“我的調查報告,秘書有發給你看嗎?”
他估摸着丁兆林留的郵箱地址,除了丁兆林本人之外,恐怕也隻有秘書能看了吧。
葉詩淳果然搖了搖頭,遺憾的說:“我丈夫的秘書已經離職了,博物館那邊的事暫時交給我丈夫的侄子在打理,我身體不好,管不了太多。”
瞿明琮拿出一個u盤,輕輕放在茶幾上,“我拷貝了一份,放在這裏面了,我和田小俊的談話錄音也在裏面。”
葉詩淳的目光落在那枚小小的u盤上,一動不動,過了兩秒開口道:“瞿先生……坦白講,我不是很想看。”
她勾了勾唇角,帶着幾分自嘲,“從我丈夫舉辦這個所謂的調查活動開始,我已經看了太多了……假想,猜測,诽謗和栽贓,什麽答案都應有盡有,所以我想,你這份調查報告可能也不會帶來什麽驚喜。”
“看不看是你的自由,”瞿明琮站起身,無所謂的回道,“我隻是覺得既然答應了,就應該完成它,所以今天我才跑這一趟,現在東西已經交給你了,我就不打攪了。”
他沒有多停留,大步流星朝外走,走到門口時頓了一下,回頭對葉詩淳說:“看得出,丁小姐她……真的很喜歡青花瓷。”
如果不是因爲真喜歡,不會忘記自身安危,傻傻的追着疑似小偷的人去。
如果不是因爲真喜歡,不會在瓷瓶砸過來的瞬間伸手去接,她當時一定擔心會摔碎吧?
瞿明琮走了,葉詩淳獨自坐在客廳裏,怔然許久後,她喃喃:“是啊,她是真的喜歡……攔都攔不住的喜歡,不愛它的人,看到的隻是一個瓶子,愛它的人卻看到蘇麻離青跟随古老朝代開疆擴土的腳步,輾轉萬裏而來,她說她迷上了這種穿越曆史與時空的浪漫,可是她怎麽會知道,有一天,自己會因爲這份癡迷死掉呢……”
葉詩淳的目光再次投向茶幾上的u盤。
過了很久,她伸手,将u盤緊緊握在手心裏。
……
瞿明琮在第二天得知葉詩淳自首的消息,是許宸傑打來電話告訴他的。
“你到底跟她聊什麽了?太神奇了。”許宸傑感到不可思議,“看她那個樣子也不像是良心發現啊,居然自首了。”
瞿明琮也驚訝,不過驚訝之餘,并沒感到意外,似乎整件事本該如此。
可能因爲葉詩淳帶給他的感覺始終是頹然的,對周遭一切都不在意、不留戀,是否會被捕入獄也不在乎。
許宸傑說:“對了,葉詩淳自首提了一個要求,希望能夠和你通話,你等一下。”
瞿明琮等了一會兒,手機那頭傳來女人的聲音:“瞿先生。”
“丁太太。”瞿明琮頓了頓,低聲道,“我沒想到你會做出這個決定,這需要勇氣。”
葉詩淳輕輕笑了笑,“你太高看我了,我這樣的身體狀況,不管呆在哪裏,都和坐牢沒什麽兩樣,之所以這麽做,隻是不想那個人稱心如意。”
瞿明琮蹙起眉,“那個人?”
“嗯,你應該知道吧……”葉詩淳淡笑着說,“這世上啊,有些人總是不甘心被遺忘,想要活成故事流傳百年千年,爲了這個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現在外面人人都在謠傳,博物館裏有一件被詛咒的瓷器,曆代主人都因詛咒慘死,如今博物館的館主也不能幸免,呵……現在我自首了,故事變成事故,多有意思,你覺得呢?”
瞿明琮默然。
他對此無法評價。
“瞿先生,我要求跟你通話,主要是想對你說一聲謝謝。”葉詩淳收起笑,輕聲說,“我女兒墜樓身亡這件事,我見過太多太多的答案,有人覺得她是爲情自殺,有人覺得她心理脆弱,他們對她的情史和私生活津津樂道,卻沒有一個人相信她是真的喜歡青花瓷,你是唯一相信她的人,所以我覺得,我有必要對你說一句,謝謝。”
她說到這裏停住,微不可聞的吸了一口氣,瞿明琮意識到她預備要挂了,立即道:“等一下!……”
他追問:“丁太太,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麽辦到的?花盆落下時,你怎麽保證砸中的不會是自己?”
這是他和小喬合作的最後一個案子,作案手法也是他和小喬一直沒破解的謎。
葉詩淳聽了這話卻是一笑,“很簡單啊。”
“……很簡單?”瞿明琮愣住。
“對,隻要讓他抱着我就行。”葉詩淳漫不經心的說,“我坐在輪椅上,對他說,抱抱我吧,他走過來,雙手擁抱我的身體,輕聲安慰我,我的頭埋在他懷裏,手指扯一下纏住花盆的繩子,花盆就會掉下來,然後……嘭,結束。”
葉詩淳又笑了笑,“好了,警官在催我了,瞿先生,再見。”
電話挂斷,通話結束了。
瞿明琮握着手機,覺得一切都結束了。
塵埃落定的答案,可惜,沒法告訴她了。
……
一周後瞿明琮收到一筆彙款,金額100萬,彙款方緻電告知,丁太太以丁兆林的名義結束了百萬懸賞調查的活動,并最終采納了瞿明琮的調查結果。
王小明事務所因此又上了一次熱搜,人氣爆火。
但瞿明琮卻在這個時候關掉了事務所。
——瞿婉的狀态一天比一天差,能記住的人和事越來越少,他打算暫時放下工作,盡心盡力陪伴母親。
日子平平淡淡過着,瞿明琮覺得自己像在守護一種遲早會失去的東西,也像在等待一場,終究會來的審判。
有一天,瞿婉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時,突然扭頭看他,問:“你是誰啊?爲什麽在我家?”
這一刻,一種預料已久的恐懼感從天而降,将他死死籠罩。
他突然明白了丁兆林的感受,原來被遺忘,是這樣可怕的一件事,他的愛人不再記得他,現在他的媽媽也要将他忘了。
“媽,我是你兒子啊。”瞿明琮盡力讓自己保持笑容,“您好好認認,認出來了嗎?”
瞿婉不高興的皺着眉,好一會兒才舒展開眉頭,“對……你是我兒子,你是我兒子……”
她念叨了兩句,又重新看起那百看不膩的電視劇。
瞿明琮不知道她的記憶還能殘留多少,也知道,自己終究挽留不了什麽。
就像當初,他挽留不了手機裏的小喬一樣。
……
…………
又是新的一年,瞿明琮帶瞿婉下樓散步。
瞿婉的精神狀态雖然差,腿腳卻活動自如,有時在外面能暴走八百米,累了回家就睡覺。
她速度快,力氣也大,保姆跟不上,隻有瞿明琮能看住她。
瞿明琮順便買了水果,樓下商戶都是老熟人,原先的事務所鋪面轉讓了出去,現在正在裝修,門口塵土飛揚,噪音滾滾。
他帶着瞿婉準備繞開店門前那片區域,路過時,看見擺在店門口還沒來得及挂上去的新招牌,招牌上寫着幾個字:美樂咨詢調查事務所。
瞿明琮嘴角莞爾,有些想笑,沒想到盤下店面的新老闆居然也是個私家偵探。
正準備離開,從店裏匆匆出來一個年輕女孩,沖外面搬運漆料的工人喊:“師傅!牆面的乳膠漆顔色不對啊,你快去看看!”
女孩看見瞿明琮,頓時愣住,眼中閃過驚詫。
瞿明琮也停下腳步看着她。
他在她臉上看到熟悉的影子,卻也不太确定……
“要進來看看嗎?”女孩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用一半好奇一半期待的目光上下打量他,“新店開張,給你算優惠。”
瞿明琮看了看店名,目光又回到她臉上,“你這裏……招人嗎?”
她點頭,“招的。”
“兼職,可以嗎?”
她再次點頭,“可以的。”
瞿明琮沉默一會兒,又問:“老闆……你的記憶力,怎麽樣?”
她很不屑的翻了個白眼,“我過目不忘的好嗎!”
瞿明琮看着她那不可一世的模樣,臉上浮現柔和的笑,不再說話,隻是靜靜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也笑了。
裝修工人進進出出,他和她站在彌漫的揚塵中,誰都沒有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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