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丁的體型大,爲了防止它弄翻花盆,秋姐特意挑了一個石器,灰白色的碗狀花盆,帶有岩石特有的質感與紋路,捧在手裏沉甸甸的。
這樣的花盆,即使什麽都不種,單獨擺在室内也十分具有觀賞價值。
秋姐很高興,她覺得太太注意這些小事,是即将走出陰霾的征兆,趁機提議道:“雖然不是播種的季節,但屋裏有暖氣,放上幾天就會發芽,要不要再種點别的?”
丁太太神色淡淡的點了點頭,眼睛看着石器花盆,輕聲說道:“最好找幾個和這個差不多的花盆,風格統一,擺在家裏才不會顯得亂。”
秋姐笑道:“這種花盆一共有六個,沒有完全一模一樣的,不過形狀都差不多,也就矮一點,或者高一點的區别,我拿上來讓您挑挑?”
“不用挑,都拿上來吧。”丁太太垂下眼簾,“先種兩三盆,其餘的,等我想想種什麽。”
秋姐眉眼帶笑,“也好,等先生回來了正好問問他的意思,我記得先生喜歡文竹。”
丁太太輕輕扯了下嘴角,淡笑道:“那就在他書房裏擺一盆文竹吧。”
秋姐轉身下樓,去儲物間找花盆,儲物間裏還有一些花種子,不過文竹這種植物還是直接買植株比較合算,從種子開始種的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長成。
以前家裏有園丁,專門負責維護庭院綠植和陽光房,丁娜出事後,丁太太的病情加重,性子也冷了許多,嫌房子裏人多吵鬧,将廚師、園丁、司機全辭了,隻留下秋姐一個人。
後來丁兆林耐心勸了很久,才讓丁太太妥協,接受每周三次的上門保潔服務,和一名居家私人看護。
在外人看來,丁兆林對自己這位小了20歲的妻子,是非常愛護的。
秋姐在儲物間裏又找出五個石器花盆。
每個花盆填滿土之後接近十斤重,全加起來根本抱不動,好在家裏有小推車,她把花盆挨個放到小推車上,然後乘電梯上二樓。
推到丁太太的卧室,發現卧室裏沒人,秋姐愣了愣,轉身出來,朝前走了幾步,看見丁太太坐在書房的窗邊,貓窩在她腿上,像一層厚實蓬松的毛毯。
秋姐臉上帶着笑意問:“太太,給胖丁種的貓草擺在哪兒?”
“你看着擺吧。”丁太太淡淡道,似乎不怎麽關心。
秋姐在書房裏環顧一圈,選了陳列架上的一個位置,嘴裏念叨:“我先放這裏吧,放太低了怕胖丁會把盆裏的土刨出來。”
貓像是聽懂了自己的名字,朝秋姐“喵嗚”一聲。
秋姐笑道:“等貓草長出來,胖丁就能在屋裏吃貓草了,不用去外面,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了。”
丁太太一邊慢慢摸着貓,一邊說道:“它喜歡這裏,把一樓的貓爬架和貓窩也搬過來吧。”
“好。”秋姐點頭,再一次轉身去樓下了。
等門口沒了人影,丁太太扶着輪椅站起來,雙手撐住窗框,探出頭望下面。
窗戶的正下方是一片枯黃的草皮,有些地方秃了,露出黑褐色的泥土。
她靜靜望了一會兒,然後扭過頭,看向陳列架上的花盆。
胖丁伸了個懶腰,高舉着大尾巴蹭女主人的腿,渾然不知女主人的臉色已然沉了下來。
她走到陳列架前,朝花盆伸出雙手,微微皺眉……
很重,即使用上全身力氣,也隻能勉強擡起一點,想要搬動根本做不到。
她喘了口氣,不得不松開雙手,重新坐回到輪椅上。
……這副身體太虛弱了。
她一個病恹恹的人,偏偏活了一年又一年,而她的女兒,鮮活又朝氣,卻早早結束生命,這樣的事又能找誰說理去?
丁太太自嘲的笑了下,拍拍腿,胖丁仿佛聽到信号,立即跳到她腿上,盤成一團,舒服的窩着。
她思慮重重,有一下沒一下的摸着貓,陽光從背後的窗戶照進來,每根貓毛的尖端都好似發着光,這讓她感覺到些許溫暖,骨瘦嶙峋的手指近乎貪婪般地陷在貓毛裏。
“真是一隻乖貓貓……”她低聲喃喃,“你會幫我的,對不對?”
門外傳來丁兆林的聲音:“怎麽把這東西搬到樓上來了?”
“天冷了,太太讓我把胖丁的貓爬架和玩具挪到書房裏。”
丁兆林說:“那間屋子都快成胖丁的遊樂場了。”
他話裏帶着笑意,沒有責怪的意思,那間書房他原本就不常用,說是書房其實更像接待客人用的會客室。
他真正的書房在主卧的另一個方向,私藏的書籍和一些重要文件,以及保險櫃都在那裏,所以丁兆林并不在意一隻貓占了他的空間。
丁兆林和秋姐一前一後走進來,丁太太松開懷裏的貓,随口道:“今天回來得挺早。”
“最近博物館沒什麽事,幾個出版社的約稿我也準備得差不多了,還剩最後一點工作,在家做也是一樣。”丁兆林握住輪椅扶手,推她回房,“今天感覺怎麽樣?”
“還不錯,”丁太太慢慢點頭,“按照醫生教的方法,在院子裏走走歇歇,今天走了有一千多步。”
“早飯吃的多不多?”丁兆林歎道,“你太瘦了,要加強營養。”
丁太太半笑不笑的回答:“每天不是雞湯就是燕窩粥,已經夠有營養了。”
“那就是吃膩了。”丁兆林扭頭沖秋姐說,“明天記得給夫人改改樣,或者換個做法。”
秋姐含笑應道:“好的。”
她目送丁兆林和丁太太回卧室,心中感慨這對夫妻感情真是好,雖然年齡差距看上去很大,生活節奏卻出奇得搭,從來沒有拌嘴吵過架。
可惜……
秋姐的目光不知覺地落在室内打盹的大貓身上,内心唏噓。
可惜丁娜小姐年紀輕輕就沒了,不然,這該是多麽完美的一個家呀。
……
卧室裏,丁兆林把丁太太扶上床,自己也走進衣帽間換上睡衣。
丁太太靠在床上,恹恹地問:“昨天我又夢見娜娜了。你辦的那個懸賞活動,什麽時候結束?”
丁兆林換衣服的動作微微停頓,有些無奈的看過來,“……這個問題,我們不是已經讨論過了嗎?”
他沉沉歎了口氣,走過來将她的一隻手握在自己手心裏,“你是最理解我的,博物館是傳承文化的地方,不能染上那些低俗龌龊的謠言,我隻能這麽做,才能洗清身上那些髒水……你别太着急,最多再兩輪,話題熱度就該轉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