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通點點頭。
那人又是一笑:“是不是感覺挺不可思議的?”
不等斯通點頭。
他就繼續說下去:“你得習慣。”
“咱大唐就是這個樣子。”
“和你們那些蠻夷之地根本就不一樣,自信一點、大方一點,隻要你别耍什麽小心思,規規矩矩的做生意。”
“大唐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了。”
“你要習慣。”
“這裏的一切,都是你想象,可能都想象不出來的。”
說着,那人還伸手,勉勵似的拍了拍斯通的肩膀。
斯通從這個人的話語裏,聽出來一陣濃濃的驕傲——就和宋河一樣。
但是這種驕傲卻不會讓斯通厭惡。
反而讓他十分的羨慕。
這和他見識到的那種墨洛溫貴族們的驕傲不一樣。
墨洛溫貴族們的驕傲,是眼高于頂的,是隻把自己當人,其他人在他們眼裏是比蝼蟻還要低下的存在。
但是大唐人的驕傲
是一種很理所當然的驕傲。
我的國家比你的國家好,我的處境比你的處境好,我理所當然的比你優秀是的,隻是優秀而不是高貴。
墨洛溫的貴族們從來不會和賤民們說,“你們要自信一點、大方一點”。
但是唐人會。
他們有傲氣,卻不會把願意做朋友的人不當人看。
斯通緩緩進城。
并沒有被格外收取什麽入城費,隻是作爲一名異邦人,例行進行了一次登記。
除了唐人會避着他之外,其他也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對待。
而避開的理由.
也不是厭惡異邦人。
隻是單純的.覺得斯通散發出來的體味,讓他們有些難以靠近。
這讓斯通有些羞愧難當。
入了城後,天色也漸近晌午,他們就找了家酒肆坐下,随意點了幾個菜,斯通好奇的打量着手裏的餐具。
和他們所用的刀叉不同。
筷子。
兩根小木條,精緻的很。
他從沒和宋河一起吃過飯,倒是不清楚大唐用的會是這樣的一種餐具。
等待上菜的時候。
斯通忽然就聽到旁邊桌子上,響起一通議論。
“你看看,此人真是太過荒謬。”
“想他還是仲淹先生的徒弟,竟然說出這種話,有失偏駁!”
另外一人開口附和起來:“不錯,南诏入唐,乃是天下歸心之實證,既然他願如此,我大唐自然是要歡迎的”
“開口痛罵,有失讀書人心胸。”
斯通聽了幾句,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
一點一點的把身子給挪了過去。
幾位讀書人正讨論着。
一人忽皺起眉頭:“這是什麽味道,怎的如此熏人!”
“莫不是店家的更衣室炸了。”
“莫要說笑,是真的有味道,越來越近了”
幾名讀書人用力聞着,循着味道慢慢轉過頭來,目光漸漸落在了斯通身上。
那幾位沉默下去。
有人不死心用力嗅了嗅,發現這味道,似乎真的就是從面前這個異邦人身上傳來的。
“您聞到的味道,應該是我身上的體味。”吭哧吭哧半天,斯通憋着一張紅臉,半響吐出來一句話。
幾個讀書人面面相觑。
他們還真是頭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往來長安城中的異邦商人,最遠的也不過是波斯,那裏的人雖然多少有些味道——可沒這麽重的體味。
“你這是病。”一名讀書人掩住口鼻,往後退了幾步,“既然你來了,便去孫神醫那好好瞧瞧。”
“好好的人,别頂着這麽大的味。”
斯通連忙點頭應是:“好的,好的。”
說着,他微微一頓,趁着這一桌人還沒離開的時候,連忙開口問道:“我剛才聽幾位說南诏入唐,這是什麽事?”
他是真對這件事産生了好奇。
偷聽半天。
一名讀書人驕傲的仰起腦袋:“在我大唐西南方的疆域,接壤一個小國,其名“南诏”,現在這個南诏國,想要成爲我大唐領土的一部分。”
“從南诏國,變成我大唐治下的南诏府。”
斯通驚愕的張了張嘴,半響沒說出話來。
還真是他想象中,最不可思議的那種情況.
一個國家夢想着想要成爲另外一個國家的一部分,這讓斯通有些說不出話來,他無法用自己貧瘠的漢語詞彙量來去形容這件事。
哪怕是用墨洛溫語,他也無法去形容。
“聽你們的意思,你們似乎是歡迎南诏成爲你們大唐的一部分的?”斯通遲疑着開口問道。
一名讀書人點頭:“當然。”
斯通滿臉疑惑。
一名讀書人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斯通:“這對我們大唐來說,是一份榮耀。”
“我大唐是仁義之國、是道德之國,方才能“天下歸心”,感化南诏這等蠻荒之地,讓他們成爲我們的一份子。”
“你不會反感他們嗎?”斯通又開口問道。
讀書人反問道:“爲什麽要反感?”
斯通結結巴巴,在想着措辭。
他在想,如果墨洛溫出現這種事,墨洛溫王朝會怎麽去處理?
會接納嗎?
不,不會的,那個王朝隻會張開他的血盆大口,把這個“天真”的國家,吞噬的一幹二淨。
死亡、滅絕,這才是墨洛溫會給出的結果。
一個像野獸一般野蠻的結果。
讀書人伸手扯過自己桌子上的邸報,放在了斯通的面前:“這上面的文章,你好好看看。”
“不要把我們大唐想的那麽狹隘。”
“面對敵人,我們會毫不留情的将其鏟除,但對朋友,我們也會寬厚的去對待。”
“因爲我們是人。”
“我們知禮義廉恥,我們不是野獸。”
讀書人說完這幾句話之後就緩緩離開,沒有帶走邸報,就這麽留給了斯通,他們實在是有些受不了斯通的這個體味。
斯通愣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反複念叨着這一句話。
“我們是人,我們知禮義廉恥,我們不是野獸。”
說着說着,他猛地笑了起來。
可不是.
墨洛溫王朝的那群貴族和野獸又有什麽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