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岚走的那天,天空碧藍,萬裏無雲。
“誰都不許哭,可别動搖我一往無前的心。”
溫岚笑嘻嘻地跟所有人擁抱,然後幹脆利落地一揮手:“我走了。”
輕松的模樣似乎她隻是去京郊跑個新聞,而不是遠赴他國疆場。
“走吧、走吧。”
溫媽朝她揮了下手,盡力笑着。
溫岚背着行囊,走了幾步後突然抹了把臉,轉回身朝着溫爸溫媽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個頭。
“爸、媽,女兒不孝。”
她的眼底噙着淚,聲音有些顫抖:“我會回來的。”
她不想哭的,真的不想。
但一想到以後……
就控制不住了。
溫媽忍了許久的淚意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唰的落了下來。
溫爸也紅了眼眶,他走上前,把溫岚從地上薅了起來。
年過半百的老父親眼睛通紅,嘴角卻上揚着:“行了,我和你媽雖然沒啥見識,也知道你做的是大事,三丫頭,在外邊别記挂家裏,顧好你自己……遇到事兒了别莽着上,家裏頭……家裏頭還有爹娘呢……”
他再也說不下去了,生活不曾折彎的脊梁此刻有些彎曲顫抖。
“爸,我……”
溫岚看着父親斑白的兩鬓,眼中盛着無盡的自責。
“行了,走吧。”
溫爸快刀斬亂麻,揮揮手說:“早去早回。”
溫岚深吸口氣,最後看了眼父母親人和好朋友們,咬牙轉身。
她沒再停留,也沒回頭。
一如她自己說的那般,有些真相,總要有人去揭露。
飛機起飛了,停留在機場的人們擡頭看着筆直向南的飛機雲,良久無言。
人群的最末,馮偉喃喃低語:“小岚,我等你回來。”
他的旁邊,常士弘眼含無奈:“追你可真難……但我不會放棄。”
他倆嘀咕完自己想說的,忽然轉頭看向彼此。
那眼神似乎在說:你能不能别搗亂?
他倆瞪了彼此半晌,還是馮偉率先打破僵局:“你畢業了也要去伊國?”
雖然馮偉很不想往那方面想,但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是,常士弘也是學新聞的。
常士弘扯了扯嘴角。
他倒是可以說自己一定會去,以此給馮偉添個堵。
然而,他說了實話:“哪有那麽容易?小岚能去,那不僅因爲她是北大的,還因爲她發表過六則重要新聞,又去過西南……我畢業之後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分到報社去。”
學新聞的人多了,能出去的有幾個?
馮偉聽着他的大實話,擡手拍了拍常士弘的肩膀:“不錯了,你好歹與她是同行,也還有些可能,我就沒可能了。”
他是學飛機制造的,畢業了的歸宿就是研究所。
馮偉歎了口氣,小聲說:“當兵的時候羨慕空軍,想開飛機,念完大學直接去造飛機了……也算是另一種原夢了。”
“那……”常士弘突然有種與馮偉同病相憐的感覺,“那我們還都挺慘的。”
别人追求姑娘,要麽成、要麽不成。
他倆可好,追着追着,姑娘跑了。
關鍵是,他們都有理由相信,溫岚至今還拿他倆當哥們兒處呢!
……
溫岚走後,88号院瞬間就空了。
溫家一家子當天晚上就坐上了回家的車,林念禾和王淑梅把他們送上車後,站在月台上久久未動。
“淑梅姐,你什麽時候搬回來?”
林念禾看着空蕩蕩的鐵軌,輕聲問。
王淑梅看着前方,不答反問:“你什麽時候結婚?”
“畢業以後。”
“那……就先搬回去吧。”
王淑梅絕對不可能自己住88号院。
這個小院裏承載着太多她們的記憶和歡樂,如果讓她一個人住,那無疑是抓着她的心髒狠命揉搓。
第二天,她們倆就搬回到88号院。
溫家大姐離開前把房子裏外都收拾了一遍,很幹淨。
林念禾收拾好自己的衣服,下意識問了一句:“岚姐,中午吃什麽?”
話說出口,她就愣住了。
岚姐中午大概隻能啃饅頭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一碗熱湯。
……
雖然很不情願面對,但不得不承認,溫岚的離開打響了分别的第一槍。
不過所有人都沒料到的是,第二個與他們道别的人竟然是孫光輝。
孫光輝敲響88号院院門那天,剛好是北大放寒假的第一天。
王淑梅和林念禾都在收拾行李,聽到敲門聲還以爲是蘇昀承來了。
可風鈴一直叫,顯然不是熟悉的人。
王淑梅放下手裏的衣服去開門,看到是孫光輝後,她不禁愣在原地。
他們兩個分手後,幾乎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如今再見,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劍拔弩張和尴尬。
王淑梅微笑着問:“有事嗎?”
孫光輝看着她,抿着唇點了點頭:“我是來道别的。”
“呃……”
王淑梅一時間有些不理解他話裏的含義。
道别?
他一個學醫的,總不可能也要去戰場吧?
孫光輝說:“我過幾天要去北美了,留學,以後可能……很久不會見面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回來,但不知道再回來時她在哪裏。
王淑梅愣愣地看着他,着實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孫光輝把一個有些舊的禮盒遞給她,輕聲說:“這個,就當作分别禮物吧,祝你前程似錦。”
王淑梅下意識接過盒子,發現這應該是三年前時興的包裝紙。
她猜的沒錯,這份禮物的确是孫光輝三年前買的,隻是沒有機會送給她。
孫光輝後退了一步,看着王淑梅微微一笑:“那,我走了。”
王淑梅回過神來,默然片刻對他說:“一路平安。”
“嗯。”
孫光輝沒有再提以前,因爲過去的事如何道歉也彌補不了。
他也沒暢想未來,因爲她的以後注定與他無關。
他沒有告訴她自己的學校地址,或許是覺得她不會寫信給自己,或許是不敢期待。
她也沒有說日後多聯系,因爲她清楚自己絕對不會聯系他。
他離開了。
或許以後他會遇到另一個姑娘。
但再也不會是當年在大隊部門前,邊哭邊罵他是傻子的那個她了。
當年的爬牆虎樹葉,早就化作了塵土,消散在時間的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