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找不到靠譜的,他一定會找個神婆來。
林念禾回到沈家之後還真關上房門睡覺了,也不知道她怎麽就那麽困。
晚飯前,奔波了一天的四位太太相繼回到家中。
她們累得不輕,臉上卻都挂着笑。
那是一種很複雜的笑。
她們原本很不喜歡這份差事——因爲要去那些又髒又破的地方,與那些毫無禮儀可言的人打交道,也因爲錢不少花,但一分都沒貼在自己身上。
可漸漸地,她們發現這個活兒也挺好。
在那裏,沒有人會用輕蔑的眼神看她們,也沒有人一句話拐八百道彎來說。
他們有貪心的,也有斤斤算計的,更多的人出口成髒,甚至大打出手。
但他們在看她們時,眼中有感激,有尊重。
以前,她們聽了太多不帶髒字卻無比刺耳的話,這些天來,她們聽到的多是感謝。
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感覺。
“那小姑娘面黃肌瘦,十歲的小姑娘,瞧着像六七歲似的……小姑娘抱着米袋子就要給我磕頭……我的心呐,到現在還疼着呢。”
六太太的眼圈兒紅彤彤的,邊說邊捂着心口揉了兩下。
三太太追問:“之後呢?你可把人送回去了?”
“送了,也幸虧我去得早些,若耽擱到明日,她阿爸怕是要丢了命了……我讓阿喜送他去醫院了。”六太太說着,抹去眼角的淚花,“若不是親眼看見,我真想不到人發燒還會抽搐。”
三太太也歎了口氣,念叨了一聲佛,又問:“那孩子呢?她自己回家了?”
“我哪敢讓她自己回去?我讓阿喜的妹妹帶她去醫院旁邊的賓館住了。”
她們感歎了一會兒,抹了一會兒眼淚,三太太問:“林小姐呢?”
老管家聽到問話,上前回複道:“林小姐在休息。”
“唔,她身體不适?”
“沒有,林小姐說自己太累了,想睡一會兒。”
四位太太最近都處于同情心泛濫的階段,聞言絲毫不覺得林念禾失禮,反倒連她一起心疼起來:
“阿禾也很不容易,出門在外,命都未必是自己的。”
“可不是?聞煙還比她大一歲,卻……嗯?聞煙怎麽又半個多月沒回家了?”
老管家低聲提醒:“小小姐最近與朋友去米蘭了,要下周才能回來。”
三太太拍了下額頭:“是了,忙得忘記了。”
四太太心思細膩,壓低聲音對老管家說:“記得提醒聞煙,家裏有貴客,讓她千萬記得帶禮物回來。”
“是。”
短暫的想了一下沈聞煙後,四位太太繼續交流心得。
就在她們爲了别人的遭遇掉眼淚時,楊家也動了起來。
一扇破舊的木門被踹開,一行粗犷壯漢湧入,一對卿卿我我的戀人被打斷。
男人把女朋友的尖叫捂住,自己腆着笑臉站起來,點頭哈腰地給爲首的人敬煙:“非哥、非哥……”
除了殷切喊大哥,他也不知道應該說點兒什麽才好。
短短幾秒,他把自己過去二十來年做過的事全部想了一遍。
他很确定——自己雖然不吃楊家飯,但也的确沒有得罪過楊家。
阿非接過煙,蒲扇似的大手擡了起來。
男人下意識縮脖閉眼,但再多的躲避動作卻是不敢再有了。
阿非的手高高擡起,緩緩落在男人的頭頂,揉狗頭似的揉了兩下:“路仔,我大哥的親弟弟死了,你知道吧?”
路仔一愣,立即點頭,果斷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哭得像死了親爹似的:“是是是,我也很傷心……”
阿非繼續揉着他的頭,用腦門抵着他的太陽穴:“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不、不是我啊……”路仔的臉瞬間慘白。
“老子知道不是你。”阿非牢牢抓着他的頭,“是外國人幹的……所以,你和你手底下的人,誰敢給鬼佬幹活,就是砸楊家的場子,懂嗎?”
路仔腿一軟,差點兒給阿非跪下。
“知道知道!”路仔吓出了一身冷汗,連聲說,“别說是人了,就是一條狗,我都不讓它給鬼佬守大門!”
“行。”
阿非拍了拍他的腦袋,終于松開了他。
路仔陪着笑臉,搓着手,眼巴巴地望着阿非。
他倒不是想要錢,隻是想讓這幫人趕緊走。
阿非随了他的心願,但臨行前瞥了眼沙發上受驚不輕的女人,随口說了一句:“馬子不錯。”
路仔的笑僵在臉上。
阿非和他的兄弟們大笑着離開,嘴裏念叨的盡是污言穢語。
房門被關上,女人心驚膽戰地看着路仔,顫巍巍地提醒:“我、我們就要結婚了……”
路仔剛被吓得不輕,如今又有一頂綠帽子随時要砸下,他瞬間被憤怒包裹,一把甩開女人的手,随手撈了件外套,怒氣沖沖地沖出家門。
大概半個多小時以後,一戶與任何勢力都沒有關系的老舊木門被踹開。
來人不由分說先把餐桌掀了,碗碎了一地,剛熬好的白粥灑得到處都是。
“你、你們幹……”
男人剛把妻子護在身後,就被路仔一把卡住脖子,拎小雞仔似的拎到自己眼前,然後一拳撂倒。
他紅着眼睛,踩着男人的手,狠狠地碾着,完全不在意男人的手下是否還壓着碎瓷片。
“啊——啊——”
男人吃痛驚叫。
路仔踢了他一腳。
這一腳踹在他的胸口,把男人的驚呼踢得粉碎。
“記得,敢給外國佬幹活,老子宰了你全家!”
路仔說一個字踹一腳,等他一句話說完,男人的嘴角已經滲出血來。
“記牢沒?”
“記、記……”男人極其虛弱地發出聲音,“記……住了……”
路仔蹲下來,臉上挂着病态的笑。
他看着男人驚恐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臉:“兄弟,你不要怪我啊,這是楊家的吩咐,我也不敢不聽啊。”
男人驚恐地搖頭,連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這樣才對嘛。”路仔站了起來,“我們走!”
沒有人去關房門,男人親眼看着他們闖進了鄰居老太太的家裏,也不管她有沒有能耐出去幹活,同樣的流程又來了一遍。
血,順着男人養家糊口的大手蜿蜒流出,染紅了牆角的米袋子。
他不是今晚唯一的受害者。
也不是隻有今晚在發生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