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伯伯,咱們先去隊長叔家吧,我們計廠長聽說您來,特地弄了隻大肥鵝,李嬸這會兒應該都做好了,您一定好好嘗嘗鐵鍋炖大鵝。”
“要的,走,一塊過去。”黃部長很随和,搭着汪潇和計廠長的肩膀就往外走。
計廠長的手抖的呀!
他感覺自己在做夢!
想當初,他們爲了忽悠翟華元可是全縣齊動員,折騰了好幾天才達成所願。
結果今天呢?隻是在談完外貿買賣後随口一提,就直接定了八萬個頭花的訂單!還是整整一年的!
計廠長滿眼通紅的看着林念禾,嘴唇嗫嚅着,似乎想喊她一起。
林念禾卻看了眼手表,說道:“中午了,我得回村小幫忙給孩子們打飯。”
黃部長停下腳步,轉頭問:“娃子們吃的啥?”
“這個嘛……”
村小今天吃的炖白菜和煮雞蛋。
自從餘香琴當上後勤老師後,午飯就不用吳校長做了。
雖然有百來個孩子,但菜沒那麽多,得規劃着做,每個孩子就隻能分到連湯帶水的一勺菜。
黃部長和林爸沒去李大和家,而是跟着林念禾去了村小。
孩子的主食都是自己帶的,有窩頭,有貼餅子,有的隻是一個蒸土豆。
黃部長和林爸看着孩子們的飯,都沉默了。
林念禾趕緊“寬慰”他們:“爸爸,黃伯伯,現在已經好很多了,這些雞蛋是公社買雞蛋孵的小雞仔,這會兒下蛋了,就每天給孩子們煮了補營養。您看,教室後邊的那些書和孩子們的書包,是上次我去省城的時候,孫叔叔和軍區的同志們捐給孩子們的。”
“生爐子的煤球是前段時間汪叔從公社的份額裏給我們擠出來的,煤球耐燒,不用孩子們上課到一半就去添柴。哦對,還有這些桌椅,都是村小搭建的時候,我們村的木匠李二叔帶着鄉親們去砍樹做的,他還特意按着孩子們不同年級的大緻身高做了高度調整呢!”
林念禾不安慰還好,她叭叭說完,林爸和黃部長同時抹了抹眼角。
林爸伸手拍了拍計廠長的肩膀:“老計廠長,辛苦你去把那鍋炖鵝拿來,給孩子們分了。”
“啊?那是給領導的……”
“給他喝口湯就行。”林爸随口說,“老黃不愛吃肉。”
黃部長連連點頭:“對頭,我不愛吃肉,給娃子們分咯。”
計廠長朝汪潇看去,汪潇朝他點了下頭。
不多時,大肥鵝分到了孩子們的飯盒裏。
林爸和黃部長也沒走,在一年級的教室裏坐着,一人一個飯盒,一勺白菜一勺炖鵝,再加兩個貼餅子,吃得很香。
他們倆吃着飯,林念禾溜達去了廚房。
她問還在忙活的餘香琴:“香琴姐,還有雞蛋嗎?”
“有啊,”餘香琴拿出個小碗,裏邊是今天剩下的三個煮雞蛋,“今兒我腦袋發懵數錯數了,就給煮了。”
“得嘞,給我一個。”
林念禾拿了個雞蛋,用刀切成兩半。
餘香琴疑惑:“幹啥?”
“給領導!”林念禾抿着唇笑。
“給領導你還切一半?都拿過去嘛!”餘香琴說着,就要把剩下兩個雞蛋也塞給她。
“别别别,剩下的你藏好,等他們走了給校長吃,”林念禾趕緊把雞蛋藏進碗櫃,“他們缺的不是這口雞蛋。”
餘香琴:“你多少有點兒不把領導當人看了!”
林念禾朝她揚了揚下巴:“我心裏有數,你藏好了就行。”
她說着,拿着兩半雞蛋就要走。
餘香琴想起了什麽,拽住她問:“你不讓我今天往菜裏放肉也是因爲這?”
林念禾點頭:“是啊,不止今天不加肉,他們一天不走,咱們的菜裏就沒有肉!”
“爲啥?”
“賣慘!”
賣慘是有效的,很有效。
尤其對同樣從苦日子走過來的林爸和黃部長來說,眼前的畫面讓他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最艱難的那段歲月。
黃部長和林爸都想拿些錢出來給孩子們買些肉吃,可——
老林同志攢了大半年,私房錢總數十七塊八,這還是他打算帶林念禾去省城玩的錢;黃部長是個耙耳朵,出門時總共帶了五塊錢,路上吃飯花了一塊八。
他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思考這二十一塊錢能給孩子帶來什麽改變。
片刻後他們就得出了結論:改變不了任何事。
林念禾不知何時捏着一摞作業本,溜達到了他倆身邊。
她一邊唰唰的批作業一邊嘟囔着:“唉……這本子都來回擦了三四次了,紙都破了……要是印刷廠能給中小學批發本子就好了。”
林爸和黃部長探頭去看,果然,那作業本的紙都被橡皮擦薄了,有幾處都蹭破了。
林爸随手搶過被黃部長捏得死緊的三塊二毛錢,連着自己的十七塊八一起塞給林念禾:“禾禾,這錢你先拿着,給孩子們買些本子回來。”
“哎?”林念禾趕緊搖頭,把他倆的血汗錢還了回去,“不用的爸爸,我們村小有獎勵本子的規則,不過孩子們都覺得本子太貴了,就算獎勵也舍不得用。”
林爸和黃部長對視一眼,相顧無言。
他們太清楚了,想要解決村小的窘境,二十一塊不夠,二百一十塊也不夠……而且,還有無數中小學面臨着同樣的境況。
林念禾看着眉頭緊鎖的兩個人,又一次提出:“爸爸,黃伯伯,真的不能讓印刷廠和中小學達成供貨協議嗎?沒有了供銷社這個中間商,一定能便宜些吧?”
林爸看向黃部長,用眼神詢問他是否可行。
林爸的部門負責的是安全相關的事,工廠和供銷社之間的事他既插不上手,也不懂。
黃部長摸了摸鼻子,本想說這事兒真的不歸他管,但瞧着林念禾懷裏不知寫過多少遍的本子、想想孩子們飯盒裏寡淡的炖白菜……
黃部長擰着眉頭一跺腳:“要的!我回去就找老嚴講這個事!那龜兒子要是不答應,老子把他腦殼剃光!”
林念禾聽着這熟悉的威脅,不禁好奇:“冒昧問一句,黃伯伯,您以前是不是也讀過陸軍軍官學校?”
“對頭!我是第十九期,你老漢兒是第二十二期,他得叫我前輩噻。”
林念禾:“……”
果然師出同門。